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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宴到了半夜,残席被撤下,宫女太监奉果茶点,没过多久,就见安妃宫里的王嬷嬷站出来,列席的夫人小姐一起禁声,只见她含笑说道:“圣上洪福齐天,安妃娘娘宽厚贤德,娘娘特奉皇上的旨意,给各位小姐公子准备了赏赐。”
殿内的众人纷纷起身称谢,紧接着从外面进来几个抬着木箱的小太监,那王嬷嬷按着各府的品阶不同,先后请那些小姐公子领赏,进宫的诸位姑娘,每人一柄檀香折扇,一支内造珠钗,两个锦绣香囊,至于公子们,则是文房四宝一套并一块蓝田玉佩,东西虽不甚华贵,胜在是圣上御赐的,单是这份体面,就不是那些金银俗物能相比的。
安妃稳稳的端坐着,偶尔遇到个别亲近人家的孩子,她还会亲自把东西递到他们手中,不一时,临到御哥儿和小叶子,那王嬷嬷望着顾三娘的坐席,喊道:“请国子监祭酒沈大人之子沈御与张姑娘上前谢恩。”
王嬷嬷话音刚落,那些夫人们一起朝着顾三娘望去,在座无人不知,王嬷嬷口中所称呼的张姑娘,就是沈拙的继女小叶子,今日进宫,世家夫人看到她们母女,都依着沈拙喊她沈姑娘,偏偏王嬷嬷故意喊她张姑娘,摆明了就是要当众羞辱顾三娘。
顾三娘抬眼看着安妃,小叶子本就是沈拙的继女,她并不惧怕别人议论,只不过一旁的御哥儿,脸上却忍不住涨得通红,他年纪虽小,已会察言观色,别人笑话小叶子,比笑话他自己还要难受,他正要开口说话,顾三娘便拉了他一下,御哥儿不得不闭上嘴巴。
王嬷嬷发了话,御哥儿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他牵着小叶子的手,姐弟二人走到安妃的跟前。
安妃居高临下,她怀里搂着四皇子,直至这时,她终于看清了御哥儿的眉眼,看到站在眼前的小人儿,安妃心中既是欣慰又是苦涩,当年,御哥儿出生时,因着胎里带来的热毒,几度命悬一线,无数太医院的杏林高手都道御哥儿活不长久,就是安妃她自己也心生绝望,谁知沈拙不肯死心,甚至不惜带着襁褓之中的御哥儿远离京城去求医,他这一走,就是一整年,等他再回京时,夫妻二人缘尽于此,她自此再也不曾见过她亲生的骨肉了。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安妃舌根发苦,她只管望着御哥儿呆怔不语,王嬷嬷见此,轻声提醒道:“娘娘,沈公子和张姑娘给您请安了。”
安氏回神,她直直的看着御哥儿,这孩子跟沈拙长得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就连神情举止也十分相像,她柔和的问道:“平日在家里读的甚么书?”
御哥儿双目微垂,客气有礼的回答道:“回娘娘的话,家父只教了几本《增广贤文》《幼学琼林》等书。”
安氏点着头,说道:“你年龄尚小,能学到这里,也算是不错了。”
说罢,她从王嬷嬷手里接过东西,亲自交到御哥儿的手中,说道:“还望你好生读书,日后长大了,为朝廷效力。”
御哥儿行了一礼,不再开口。
当着这么多世家夫人,安氏不好跟御哥儿多话,于是她又转头望着小叶子,出声问道:“张姑娘在家又读的甚么书呢?”
“回娘娘的话,不曾读过书,只略微认得几个字。”这是进宫前几日,顾三娘教给她的,说是有人问起来,就照着这么答。
安妃脸上似笑非笑,她又道:“京城的名门小姐,个个都精通诗词歌赋,张姑娘莫要落了后,以免沈大人脸上无光。”
当年安妃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她嫁给沈拙时,人人都道这是一对天下无双的绝配,便是靖文皇帝,也是先耳闻她的大名,后来暗中与她勾搭上的,她的这番际遇,使得侯门将府的姑娘们一面鄙夷她,一面又暗自羡慕不已,不过,打从她开始,京城兴起了一股女子读书的热潮,权贵人家请夫子上门教习,就连那些寻常百姓,但凡手中宽裕的,也会将自家姑娘送到女学里去读几年书。
小叶子还不曾说话,御哥儿抢先开口了,他道:“家父说了,各类杂书最是移人性情,女孩子只要认得字,不做睁眼瞎子便是。”
其实这原话是顾三娘说的,那时在郦县,沈拙教御哥儿和小叶子念书,小叶子只爱读书写字,针黹女红却是一点儿也不肯上心,顾三娘虽说巴望着小叶子不用跟她一样做睁眼瞎子,可她这样的不务正业,到底失了姑娘家的本分,顾三娘还特意和沈拙提过此事,这会子安妃讥讽小叶子粗鄙无知,御哥儿心中气不过,不禁反唇相讥。
御哥儿说的这番童言稚语,不光安妃心中不自在,就连底下坐着的姑娘们也都红了脸,这些贵族小姐,镇日无所事事,学着男人们起诗社,各人暗中较着劲儿,都想争当第二个名扬京城的才女,此时被沈御说中了心生,一时,大殿之中一片静寂,谁也没有说话。
坐在下面的嘉元郡主端着茶盅,满脸嘲讽的看着安妃这个昔日的京城才女,安妃脸色微冷,若不是眼前是她的亲生儿子,她早就发落了他,哪里容得他在她的面前胡言乱语。
好在河阳公主及时挺身而出,她说道:“娘娘,镜花台的戏台子早就搭起来了,这大好的日子,可别误了听戏。”
安妃看了河阳公主一眼,随际扬起嘴角,又望着御哥儿,微笑着说道:“令尊说得很对,倒是本宫想差了。”
说罢,她起身对着殿内的众人说道:“今夜借着皇上的寿宴,宫里专程设下戏台,请夫人们移步镜花台。”
夫人们又是一番答谢,紧随安妃的凤驾前往镜花台,顾三娘一心顾着两个孩子,落在最后面了。
镜花台临近御花园的人工湖,只因依水而建,是宫中后妃们听戏的地方,顾三娘随着后妃们来到镜花台时,发觉进宫贺寿的朝廷官员们也在此地,显见同样是被请来听戏的。
四处灯火通明,只是寒气颇大,进宫时顾三娘的风衣落在马车里,不到片刻,她的一双手脚就冻得冰凉,坐在远处的沈拙自打看到顾三娘,眼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他见她身形单薄,眉头先是一皱,便招手叫来伺候的小太监。
沈拙解下自己的风衣,他指着顾三娘说道:“小公公,劳驾把这领风衣给拙荆送去。”
说话时,他顺手给那小太监塞了一块银子,小太监捏了一下银子,笑眯眯的说道:“跑一趟腿而已,沈大人实在太客气了。”
话是这么说,银子已被他塞到腰包里去了,小太监拿着沈拙的风衣,朝着顾三娘小跑去了。
只说顾三娘带着两个孩子正等在后面,就见一个太监捧着一领眼熟的风衣近前,他躬身说道:“沈夫人夜安,沈大人怕您冻着,托奴婢给您送来风衣。”
顾三娘细细一看,果然就是沈拙的风衣,再经过小太监的指引,她总算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沈拙,二人遥遥相望,又彼此相视一笑,他俩即便甚么话都不说,心意也是相通的。
小太监送完风衣就去了,过了片刻,有几个嬷嬷们引着顾三娘落坐,镜花台仿着半月形状建成,百官和女眷虽是同场,中间却隔着一个荷花池,恰逢深秋,池子里光秃秃,只有一池银色的水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顾三娘的坐席被排得很是偏僻,而河阳公主则正好和沈拙相对。
如此凑巧的安排,难免让人想起前几日皇帝赐婚的传言,各人心思不一,坐在沈拙近旁的人不时朝着他看上几眼,意图从沈拙的神情里瞧出一丝端倪,只不过沈拙脸色平静,仿佛对眼前的一切丝毫不在意似的。
一时,众人安坐下来,宫人送来曲目给安妃点戏,安妃先点了一出《麻姑献寿》,又请后妃与京里几位有头脸的夫人们点戏,这些夫人们推让一回,各自点了几出应景的戏。
随后,安妃又打发宫人把曲目送到对面的群臣请他们点戏,稍时,宫人把大臣们点的戏单拿给安妃过目,安妃扫了一遍,她远远望了沈拙一眼,扭头对身边的河阳公主说道:“各位大人都点了戏,唯独落下沈大人,我思量着皇上的寿宴,合该君臣同乐才是,不如劳烦公主前去请沈大人点几出戏。”
对面坐的人,有东宫太子,有内阁之中的几位阁老,还有四位侯爷,另有几位先帝时的老将军,即使沈拙是蒋派下一代的继任者,可他毕竟年轻,又踏足官场不久,本就轮不到他来点戏,这安妃有意将他推到人前,还特命河阳公主请他点戏,四周的目光不禁一齐看向安妃和沈拙并顾三娘这三人。
今日虽说是打着为靖文皇帝贺寿的名头,只不过靖文皇帝自始至终没有露面,进宫的宾客自然都将焦点放在他们身上,需知一个是不守妇道的前妻,一个是续娶的继室,现如今又掺和进来一个河阳公主,这出戏简单比戏台上演得还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