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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月儿妹妹怎么了?我们哪里惹她生气了?”

    看着前面跟阿葵有说有笑,却连看他们一眼都懒得看的月容,光涵第一个忍不住问出了声。两天,两天了!自从灯节那晚他们回到客栈开始,月容就对他们三兄弟不理不睬,却对阿葵他们四个和颜悦色、跟平日毫无二致。

    这是他们认识月容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在他们印象中,月儿是调皮的,也是懂事的;是文静的,也是活泼的;是傻傻的,也是聪明的;是懒惰的,也是勤快的……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真是闻所未闻!

    说生气,也不大准确,住店用膳之时,该开口招呼的,她不会少说一句,但仅此而已,她也不会多说一句!

    “元哥哥,宇哥哥、涵哥哥”也照常叫唤,可是怎么听来,都觉得太平淡了!一点都不甜,完全没有以前的亲昵!可是,她对阿葵他们几个人的态度,又与以前完全一样。这样的情形只过了一个上午,三兄弟都立即明白了一件事:月儿在生他们的气!

    于是三兄弟各自反省。

    光涵想起的,是看灯之时,自己偷偷亲了月容一下。大庭广众之下亲昵,月儿脸皮薄,难道她是为这个生气?可是,她当时已经回掐了一把,按照以前的相处方式,应该是两清了;而且,后来她还让自己好好看灯来着?此后,自己并没有再得罪她。光涵仔细想了一遍,觉得不是自己惹的祸,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光宇想起的,是看灯之时,自己偷偷踩的光涵那一脚。难道,自己的小动作被月儿发现了?恼他争风吃醋,所以生气了?可是,自己与二弟两人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比踩脚这种动作大的事件,数不胜数,也不见她曾恼成如今这般!可是,除了这事,后来自己并没有再开罪她。光宇觉得,月儿生气,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是,肯定是有人惹到她了,还连带着自己一起被恼上,到底是谁惹了她呢?

    光元也在仔细回想那晚的情形:先是三弟提议看灯,接着月儿推拒,后来自己赞成,最后看灯遇袭。如果当时自己不附和三弟,不去看灯,就不会碰上河滩上的杀人、抢人事件。难道,月儿怪自己多事?可是也不像——后来她看灯都看得着了迷,还对三弟说“真漂亮,谢谢三哥”。显然,月儿很喜欢那场灯会,那么,是什么时候的事惹她生气的呢?

    兄弟三人百思不得其解,光涵挑起话头之后,三人觉得有必要好好合计一下,商议商议解决的办法,否则,这种日子真是太难熬了!于是光元吩咐道:“阿金,我和二公子、三公子有事商议,你们几个催马快一点,跟紧了小姐。”

    阿金几个也觉得这两天气氛不对,小姐显然很不待见三位公子,却依然对几个下人和颜悦色。昨天开始,二公子今天看向他们的眼神,便已经有些恶狠狠的了。如今阿金巴不得离三位公子远一些,得了光元这话之后,立即便拍马赶上了月容和阿葵。

    兄弟三人放慢速度,一起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光宇灵光一闪,突然想起月容挣脱自己、挥剑刺向匪徒的决绝,一拍脑门道:“我知道她恼什么了!”

    光涵和光元也顿悟:“原来如此!”

    三人交换了一下看法之后,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可是,这个该怎么向她解释?三人面面相觑,最后,光涵道:“大哥,你一向有办法,晚上你跟月儿妹妹好好沟通。总之,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月儿妹妹一向懂事,她会理解我们的!”顿了顿,又道:“二哥,你说月儿妹妹会理解的吧?要不,你跟大哥一起去,你抓了匪首、立了功,月儿妹妹应该很高兴见你”。他越说越多,却越来越没底气。

    光宇瞪他一眼,大声道:“平时你不是最会哄她开心的么?我看,你去最好!而且论理,今晚该你值夜,这下出了事,你就要当缩头乌龟了?”

    光元看他俩又要吵起来的样子,赶紧道:“现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晚上我去!”话落,打了马追赶前面的月容几个。

    晚上进了客栈,光元照例要了紧挨的四间房,按以前的安排住下。在客栈大厅用过晚膳之后,月容和阿葵有说有笑进了屋。阿葵吩咐小二送了热水,服侍月容舒舒服服地洗了澡之后,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月容摊开包袱,整理第二天要用的物品、绘制今天所走过的路线和城镇。她正忙着的时候,听见敲门,走过去默默把门栓打开,也不开门,走回桌前继续摆弄自己的地图。

    光元走进来,也不说话,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忙。直到她忙完、收拾好包袱,光元这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月儿,那天,在河滩上,我们只顾着自己安危,没有一开始就伸出援手,是我们不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别恼了罢……”

    出乎他的意料,月容抬头,对他一笑道:“元哥哥,是我太矫情了。当时当地,我们的确没有更好的选择。河滩上人虽多,然匪徒有备而来,后来要不是官兵来到,还不知情形如何呢?我那天太任性了。”

    这两天,月容的确在恼光元三兄弟,恼他们明明身负武功,却见死不救。可是冷静两天之后,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又不禁一身冷汗:要不是官兵及时赶到,他们几人固然可以逃脱,可是那群匪徒发起狠来,乡亲们的死伤,只会更加惨重而已。光元他们比她想的周到,但是她也不悔。她有反抗能力,她无法容忍这样的事当着她的面发生,然而她也不能责怪光元他们,要怪,只能怪这个世道不够太平!郁闷了两天,她看他们兄弟三人忐忑不安,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本就想着,明天就恢复正常生活,没想到,今晚光元倒先来道歉了。

    光元大大松了一口气,月儿,真的每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给人惊喜!他连忙走上前,熟练地给她铺床。铺好之后,又走到橱柜前,准备抱一床被子到榻上给自己用:前天晚上,他就被月容赶到榻上去睡了。

    月容却阻止了他,低声道:“元哥哥,榻上冷,今晚就在床上安歇吧。”光元惊喜抬头,定定望着月容,直望进她眼睛里去。月容被他看得慢慢垂了头,耳根却渐渐红了起来。

    隔壁房间里,光涵和光宇把耳朵使劲贴到墙上听动静。先是听到大哥敲门、月儿开门,然后是静谧。过得两刻,大哥开口道歉,月儿笑着说了一段话,然后是一阵铺床摊被的声音。然后,是月儿的声音,很低,两人压扁了耳朵也没听见她说了什么。再接着,是人体滚倒在床上的声音,再接下来……

    两人听了一刻,面红耳赤、气喘吁吁,赶紧离了那面墙。可是,一旦离开,心里似有声音在叫嚣一般,又迫不及待贴了耳朵上去……直过了小半个时辰,墙那边的动静才停了下来。

    两人互看一眼,光宇一下子跳了起来,钻进卧房后的耳房,一头浸入放冷了的洗澡水里——还好,两人为了道歉的事惶惶不安,要了汤水之后,也没有心情沐浴,这下总算派上用场了。光宇心里正在庆幸,耳边却听得“噗通”一声,扭头一看,光涵整个跳进了浴桶里!把自己也溅了一身的冷水!

    第二天早上,月容发现光宇、光涵说话的声音都有点不对,似乎是感冒了。她便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前两天给他们脸色看,害得他们吃喝不好、睡眠不香,导致身体虚弱以致感冒,赶紧吩咐了店小二熬姜汤。光元看自己的两个弟弟一眼,微微一笑,一句话也没说,埋头慢条斯理吃早餐。

    阿葵却觉得气氛有点诡异,不过看到月容对三位公子恢复了关心,心里到底放松了下来:这两天,她也被二公子盯得心里毛毛的呢!三位公子不受待见,大公子还好,二公子、三公子看什么都不顺眼、百般挑剔。前天,小姐的披风上有两道皱纹,小姐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倒指手画脚、斥责她呢!

    月容心情转好,八人队伍的沉闷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头顶马上晴空万里。一路上,大家欢笑、打闹,行进得非常快。

    出了伏牛山之后,月容他们走了两天的丘陵地带,如今又回到了平原之上。豫泔平原横跨豫州、泔州两郡,非常宽广,盛产玉米、小麦,是大庆西北的粮仓。人民生活相对富裕、道路也相对太平,除了在两郡交界地遇到几个拦路的泼皮之外,再没有碰上其它的麻烦。半个月之后,月容他们顺利到达了泔州北边的田城。那一天,已是三月初十,离他们出发,已近一个月了。

    八人找了家客栈安顿了下来,月容等四人商量,在田城歇息三天,补充些东西再行上路。另外,张孝辕的医术师傅——龚太医正在田城游历,他们要找到他、问他要了引荐信才好上鹰山找西陵老人。根据龚太医通过驿站传回来的信件中附的地址,光元他们很快便找到了他,龚太医居然就住在威北公——韩木府里!月容听了大喜,她原来还打算专程去找一趟刘暇,看看她的近况呢,如今都在一处,再好不过了。

    第二天,一行人整装出发,到韩府投了帖子拜见,威北公世子韩通来到大门,亲自迎了他们进去。原来,光元在离开帝京、赴楚郡之前,韩通那时也跟在荣城祖母的身边,两人也是认识的。两人计有十年未见,均大大感慨了一番。

    韩通长得高大壮实,古铜色的皮肤,面目很硬朗的那种,笑起来声音很洪亮:“……比不得初阳兄,竟高中探花!这田城么,天高地广,是个好地方。明日,我便带你们好好逛一逛!”他转眼看见光宇、光涵,高声道:“哎呀,鸿明弟都跟我一般高了!这是润川小兄弟吧?眉目跟你大哥不相上下,是个俊秀男儿!”

    然后,他移了目光,看见月容,愣了一下便看向光元,光元一笑,道:“这位便是内人张氏。”

    月容赶紧上前见礼。韩通恍然大悟道:“这位就是尊夫人?难怪,我家夫人也时常提起呢。对了,刘氏现下正在后园赏花,我这便遣人带了夫人过去。”招手叫过一个小厮,低声吩咐几句,小厮转身小跑着走了。过得一刻,便有一位老嬤嬤前来引路。

    三月的田城还是很冷,月容走进韩家花园,看到园子里只有一片梅花在开放,鼻端隐隐有幽香传来。正对着梅林的土坡上,建了一个亭子,此时亭子四周围了透明的布幔,布幔里人影晃动。月容走近了一看,布幔内摆了炭盆,刘暇坐在垫了厚厚褥子的靠背椅上,正抬起头焦急的望过来。她脸色红润,长胖了不少。

    月容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道:“刘妹妹,好久不见!”

    一个嬤嬤闪出来便要拦住月容,刘暇道:“无碍,退下吧。”

    嬤嬤道:“夫人有孕在身,太医刚开了药,小心为好。”

    月容顿住脚步,自然地落坐到一个婆子端过来的锦凳上,道:“恭喜刘妹妹!”。

    刘暇遣了人去取点心、烧茶水,又传了人去厨房吩咐菜式,不一会亭子里便只剩了两人。

    月容道:“刘妹妹这是几个月了?”

    刘暇道:“刚满三个月。前一阵子闹腾得厉害,龚太医开了药这才好了。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你会到田城来!你这般打扮却是为何?”

    月容便把对张老太爷说的那一套,增增减减地对刘暇说了一遍。刘暇听完,说了一句跟云娘一摸一样的话:“你是个有福的,夫君到哪都带着你!”

    月容一笑,道:“妹夫我已经见过了,真伟男子也!我看配你绰绰有余,难道你还不满意?”

    刘暇满足一笑,道:“哪比得上你有三个夫君!”

    月容压低了声音道:“难道妹夫时常冷落你么?”

    刘暇抬了手揪她耳朵,一边狠狠道:“我最端庄的月姐姐,如今也学坏了!”自己却咯咯笑出声来。

    中午,韩通留了兄弟几个用膳,刘暇这边也留了月容。午膳过后,月容看刘暇哈欠连连,便提出小睡一会。醒来后,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通,月容这才告辞。

    出了刘暇内院,却有光元托嬤嬤传话,让她到龚太医住的小院一趟。月容随着嬤嬤进了龚太医住处的会客间,发现三兄弟都在。四人谈笑风生,显见已经混熟了。

    龚太医年过六十,但精神依然很好,身子骨也不错,只是须发皆白,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之态。因张孝辕尊龚太医为师傅,月容便跪下行了大礼,龚太医从容受了礼,道:“丫头,伸出手来,我给你把把脉,承祖都诊不出的毒,我也试试看吧。”

    月容伸出右手,龚太医扣了她腕脉,皱眉又舒眉,舒眉又皱眉。直到半刻钟之久,才放开了,道:“我也诊不出,鹰山之程,势在必行。”四人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辞了龚太医、回客栈准备启程不提。

    却说龚太医,送走四人之后,回到书房之后还在思索月容的脉象,最后,自言自语了一句:“怪哉!”他觉得,月容的脉相,似曾相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在何人的身上,诊到过类似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