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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又是十天。祈云依旧下落不明,无论芸娘想了多少寻人的办法、派出了多少人手,她就像是风似的消失在大草原或是沙漠深处。
林震威的脾气也越来越阴沉,看芸娘的目光时常带了杀意,芸娘心想也许皇帝是知道些什么内情的,不过隐而不发,若是祈云死了,怕是爱女心切要杀了自己陪葬,她心仪祈云,愿生死与共,竟也不觉怕;倒让林震威看出她性情中的豁达勇毅,倒意外的缓了脸色。
而芸娘因为忧心祈云,又时被林震威敲打、威压,人加速削减,越发没了颜色。程云天感激她恩情,又想着在她处图谋个前程,总时不时说些他行走江湖的趣闻、逸闻用以取乐、开解她,芸娘也受他好意,时常与之倾谈,聊遣些烦闷。
程云天这人其貌不扬,却极健谈,一些普通的事从他嘴里娓娓道来,也别有趣味。这天,他跟芸娘说一件他刚见着、听到的趣闻:
却说这程云天不但善于占卜算卦,竟也会些医术。军中缺大夫,他这门技艺便派上用场,他给军中伤员看病治疗包扎,人只道他是将军府的人,越发对北平府好印象,这份感激也直接的落到了芸娘身上,她出门总是能得到尊敬的问好,军中缺女人,却从无人以猥亵目光视之。这天,他去这,附近的山林采些普通的止血药草,不想竟因困倦卧于石丛后睡着了。
半梦醒间,忽然听得人说话声,似乎是说话的男子做了个噩梦,梦中相对男子断头溅血,景象可怖,男子在问老天爷是不是对他所作所为厌弃,要降罪于他,梦乃是先兆——程云天笑道:梦有时候的确能起到预兆、警醒之用,可是大多数人却不知道,梦很多时候其实是相反的。那男子梦见自己相对而站的男人断头溅血,他以为是凶兆,乃至于忧心忡忡、闷闷不乐,其实大可不必也,此乃吉象,本欲劝慰几句,但思及此人定然内心有愧方有此态,乃作罢。“
芸娘好奇:“此乃何解?流血乃是不祥,更何况断头?”
“相对而站,表示对立之意,断头是为亡故,既则亡故,何来敌对之举?此梦乃是其人没有敌手之兆也。是故为吉。”程云天没说的是:男者,是为‘夫’也,‘夫’者无头,是为‘天’也,男子,天子也,天子将没有敌手!这也是他没有贸然跳出来劝慰林中男子的缘故——若是此人当真是天子,让人听去了这样的梦,那他的脑袋还要不要啊?当然,他也不敢万分的肯定那人就是天子,可是他却知道,不无可能,该因当今天子就在宣州,这是众所周知的,而他眼前这位,还时不时能晋见。所以,程云天含蓄的给芸娘说这“趣事”其实是包含了提醒的意思,芸娘当其时只不知,闲话一会,又说到寻找祈云的事上去,程云天劝慰道:将军吉人有天相,娘子毋须过于忧虑。
芸娘苦笑,越发清减的脸上愁云密布,“但愿如此。”
又过若干日。大皇子押送的粮草已近宣州,皇帝终于决定接受鞑靼的投降,率兵返回京师,着令大皇子原地待命、途中汇合。
皇帝召见了芸娘。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越发瘦小的一团,他迟迟没宣平身,只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目光凝视她。
芸娘知道,也许皇帝要宣示自己的命运了,她不怕死,只是祈云还没有寻回她如何甘心?
她静静地跪伏着,却不再刻意缩小自己的身躯,就像她说过的,她不相信自己心不比天高,命却比纸薄。她就赌一把皇帝对将军的爱重,赌他还是心存一线希望,怕祈云回来了恨他,她赌他不会杀她——
“你好像知道朕在想什么。”
冷不丁,林震威幽幽的开口了。
“臣女惶恐,不敢妄测圣意。”
“若不敢,你又如何能做出这许许多多之事?”若是她没胆子,她就不会借山寨毁自己声誉转过头来就使离间计剿灭了他们;若是她没胆子,就不会夹缝求存却依然过风生水起,父亲为北地五品镇抚,自己掌控着倘大的北平府;若是她没胆子,就不会想到走私粮食,更不会想到买卖没用的火器火_枪给缅丁土王,同时却算谋着人家国家的木材资源——林震威倒很有自知者明,不敢说她煽动祈云,祈云不用人煽动,本身就是能闹腾的主——
想到祈云,林震威只觉得心痛。连想都不敢多想。
芸娘没辩解,因为没必要。她只口称:“臣女惶恐。”
“你信命吗?”
堂堂一国之君,天下至尊,忽然间说了一句玄之又玄的话,芸娘听到愣住。她想说不信,若是信,她早就没命了,可说不信,她却想起那玄之又玄的小时候的那个算卦......一时出神,在林震威的盯视里回神,最后只能很中庸的道:“臣女不知道。”
林震威想着自己问话呢竟然敢走神胆子也够大,不由得有些恼怒,大有拿人撒气的意味。他目光有些阴森:“朕,日前做了一个梦,有男子站于镜里与朕相对而望,忽然间,镜中之人飞头溅血,所飞溅的镜片欲要刺入朕的心口......朕以为,此乃云儿亡去之兆......你......”
芸娘一惊,差点没跳起来。她压制住要跳出心口的心脏,皇帝说出这样的梦兆,便是决意杀了她的意思了:听了这种,她如何还能活着?忙抢在林震威出口前道:“陛下此言差矣。此乃吉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林震威没说完的你跟云儿情深,何忍她独自一人在地下的话便这样被打断了。
芸娘不待他问何故,一口气的说了出来:“男子者,是为‘夫’,夫子无头,是为天子,乃是陛下您,镜中之人,乃是陛下的敌人,敌人死去,乃是表示陛下将天下再没有敌手,陛下将君临天下,四海臣服。此乃大吉之象,臣女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有陛下的真龙之气庇佑,将军定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平安归来。”
“......”林震威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呆住了。
大概是心有不甘,总觉得自己云儿不是如此薄面之人,又加之人都喜欢听好话,坏事反而奢望侥幸的心理,林震威揣摩着芸娘的说话,越想越觉得在理,越想越觉得,很欢喜。他再也没想到,自己因此梦日夜苦闷憋屈,私下跑到无人林中发泄一通却教个算命的听去还传到了芸娘耳中——最后,他连脸色都禁不住浮上了几分喜色,却又斥道:“朕素知道你会说话,却不想竟这般巧言令色。”
“臣女不敢。臣女句句属实,陛下若不相信,臣女来宣州前,偶尔救得一先生,颇精通算卦梦兆一途,陛下可亲自问询。”
林震威犹豫了一下,却禁不住心底跃跃欲试的希望,便挥手:“那便宣来吧。”
程云天的机会来了。当初他师傅曾替他算过一卦,说他命途通达,中年后极为富贵,只是他人到中年,却依旧一事无成贫寒如洗,这才想寻师傅问个仔细,却不想迷路迷到大北方去了,逐觉得人生如戏富贵无望,便随波逐流,弃了那心思,不想在这大西北却遇上了贵人,并且机会来得如此迅速,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说得林震威尽开颜,虽军中不比宫中,仍是赏赐了不少稀罕甚物。程云天感激芸娘的提携之恩,当下便把其中最稀罕的物品献与他,芸娘谢过没收,只道:若非先生示警,芸娘今日焉有性命?先生日后若有所需,必致力相助。
程云天自然明白这句话代表的含义,忙磕头道谢。后来程云天当上了承天监的头把交椅,受尽皇帝宠信,除了自身的本事外,与北平府(芸娘)钱银的打点、人脉的疏通,不无关系。而作为回报,程云天为芸娘做事也向来尽心,彼此合作愉快。此乃后话。
林震威最终放任了北平府的管理权在芸娘身上,也默许她留在宣州继续寻找祈云。
这天,是林震威率兵回京师的前一晚。军队已经集合完毕,明早天子之师将凯旋归京。
林震威正在一个小太监的服侍下洗脚准备安寝。忽然一个宫人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陛......陛下,将军......将军回来了。”
林震威闻言,顾不得问责小太监的失态,惊得一个立起,“什么?”他上前揪着小太监的脖子,“你说什么?”
“奴……奴才说,将军......英武将军回来了。”
林震威二话不说的扔了他,大步跑了出去,剩下洗脚的小太监在后面追着:“陛......陛下,鞋子。”
祈云还没到。来通报的是她的先头兵。这一消息,惊动了所有人,大凡有点身份的将士都跑了出来,围着皇帝的帐篷等候消息。
“参加陛下。将军破鞑靼、女真、元人王庭,押解三族王族回营,半个时辰内将到达。”
“什么?”
先头兵的通报,再如晴天霹雳一般响起,震慑、震惊了所有人。
先头兵又朗声禀告了一次。
“好!”林震威终于反应过来,虽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却是掩饰不住的喜悦,高声大喝道。
“恭喜陛下,祝贺陛下君临天下,四海臣服。”一声清脆的女声响起,一道秀美的身影伏下,惊醒了众人,纷纷懊恼自己这大好机会表现机会竟然迟了一拍,纷纷跪下依样道:“恭喜陛下。祝贺陛下君临天下,四海臣服。”
林震威满面春风:“好!好!好!”一脸喝了三个“好”,可见心情之愉悦。
芸娘看着地面的沙土,目光也掩饰不住的喜悦。忽然,一样东西跳入了她眼睛,那是一只脚趾,上面有一块像泥垢没洗干净似的带毛的黑斑…..
芸娘脑海轰的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