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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左右平衡
木伦氏打完,只是轻轻地甩了甩手,嘘了一口气,仿佛不过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见阿黛这样看着自己,只低头睨了她一眼,转而便看向秋姜:“婢妾教训下人,三娘子见笑了。”
遭此大辱,秋姜也只是微微挑眉,脸上犹自带着的浅浅笑意:“古人云,身在其位,而谋其事。三娘一直不明白,若是不在其位,而越俎代庖者,不知该如何呢?”
木伦氏眼神微微一眯,冷笑道:“三娘子这话,婢妾不明白,还望明示。”
秋姜笑了笑,在她身边缓缓走了半圈,倏然回头:“庶母教训下人,为的是严肃纲纪,正敕府规,原本出自一片苦心。但阿黛是我院里奴婢,纵使她有万般不对,生杀打骂也该由我管教。于私,你是我的长辈,我敬你一声‘庶母’,是我自小就学会的礼教,于公,这谢府上只有一位正室夫人,我谢三娘,也只有一位母亲。身在其位而谋其职,若是越俎代庖,恐见笑于人。”
这就是赤~裸裸的蔑视了——木伦氏最厌恶人家拿她和王氏相提并论,当下也不再端着,切齿一笑:“三娘子何时也学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了?你拿王氏的身份压我,怎么也不想想,她不过是汉人儒门的一介庶女,我乃库莫奚宗室贵女,论身份,自然要比她高地多。”
秋姜莞尔一笑:“你总是自恃出身,却从不仔细思量,库莫奚乃东北海滨小国,臣属我朝,终究是柔然、高车蛮夷之流,难登大雅之堂。你该学学慈城公主,入了魏国也不过是一介侧室,尚且知道韬光养晦、谨守本分。你区区番邦一个宗室之女,居于此位,还是高就了。母亲从不提及自己出身太原王氏,只因‘以德服人,以礼养人’,而用身份地位威慑、恫吓,这是下下之流,君子、士大夫、贵胄女郎皆不屑为之。”
木伦氏冷冷一笑:“真是母慈女孝,只是不知你是否心口如一,真真正正地毫无芥蒂?”
秋姜道:“阿母贤良淑惠,三娘由衷钦佩。”
木伦氏还要再说,却听身后一个声音缓缓传来:“阿姊若是德行有失,或是亏待了阿妹,阿妹可以当面提出。”
王氏和谢妩姜几步就到面前了,木伦氏虽然厉害,但也明白她终究是妾室,虽是良妾,终究不及王氏,郎主不在,王氏是可以找着由头寻她茬的。对于这个执掌谢家的主母,她心里到底发憷,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欠了欠身:“主母管理府上,身正为范,上行下效,婢妾怎敢对主母不满?”
王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笑而不语,木伦氏心里更加惶恐。还是谢妩姜为她解围:“阿姨是无心之失,阿母不要生气了。一家人,应该言笑和乐才是。不日父亲就要归来,他在朝中为官已经非常辛苦,我们不要为他增添烦忧。”
王氏这才缓了神色,微微一笑道:“你阿耶何时回来?”
“朝中有典章规定,吏员五日一休沐,是为短休;三月一休沐,为长休。父亲这次告归回乡,洗沐谒亲,陛下特许了半月的假休。”谢妩姜向来端庄持重,这次也忍不住露出小姑般的雀跃与欣喜。
王氏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看把你乐的。你阿耶最是疼你,上次为娘嘱咐你纳的鞋,也做好了?”
谢妩姜笑道:“为父亲做的,没有事事不用心的。”
王氏笑了,回头瞥了一眼噤若寒蝉的木伦氏,又看了看站在树底下低着头不敢言语的阿黛,大为不屑:“婢子纵然有错,也不宜大庭广众下淫威责打,既失了脸面,又损了名声。下人敬重我们,我们做主子的便要树立一个榜样,长此以往,方能蔚然成风。”
木伦氏低低地应了声,不敢反驳。
王氏点点头,转而脸色一寒,对阿黛冷冷道:“作为奴婢,竟然以下犯上,顶撞主子,谁借了你这样的狗胆?”
阿黛心中一慌,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又惊又怕下,泪如涌出,哭道:“奴婢知错了,夫人恕奴婢万死之罪!”
王氏面色森冷,声音冰冷无情:“我谢氏一门,乃汉门一等一的高门,奉行礼教,方称大方之家。你这样罔顾尊卑,目中无人,当着众多女郎仆从的面,本夫人绝对不能姑息。”她使了个眼色,后头马上就出来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按住阿黛的肩膀就要拖下去。
秋姜忙出声劝阻:“母亲,手下留情!”
王氏凉凉地看了她一眼:“三娘,这样目无纲常礼教的贱婢,还是由我替你管教吧。”
“府中大小事务的决策都需要母亲把关,日常时间就很紧促,这种管教婢子的小事,就不劳烦母亲了。三娘回去,一定会好好管教她,她再也不敢了。”秋姜屈身,恳求道。
王氏笑了笑,伸手虚扶一把,口中仍是毫不放松:“三娘子还小呢。这种贱婢,本夫人见得比你多,自有一套管束的方法,奴大欺主,不外乎如此。我替三娘子管教她,即是替谢氏一门管教她,本夫人正居谢氏一门当家主母,正的是谢府的府规。”
秋姜知道不好再劝,也只得道:“望阿母念在阿黛年幼的份上,当以教导为主,切莫过多责罚。”
“三娘子放心吧。”
阿黛在一旁见了,心中大急,身体更是吓得如筛糠一般抖起来。也许是怕极了,她竟然挣脱了两个婆子的桎梏,猛地扑到秋姜脚下抱住了她的大腿:“女郎救我,阿黛不是有心的!”
秋姜又气又怜,更兼怒其不争,冷冷道:“你现在知道怕了,平时我说你的时候,你有哪一句放在心里面了?”
阿黛哭得凄惨,她也是不忍,回头想和王氏求情,王氏却漠然地挥了挥手,两个婆子马上拖了阿黛就往远处去了。
王氏和她道了别,携了谢妩姜转身离开。
秋姜目送她们远去,默然不语,回头看到赵氏还在那里,不由上前说道:“庶母,天气严寒,你也早些回去吧。”
赵氏吓得就要跪下:“贱妾卑微,当不得女郎如此称呼。”
秋姜适时地扶住了她,笑道:“阿姨是父亲的人,便是我的长辈,这一声‘庶母’,自然是当得的。此外,代我问候七娘。”
赵氏低头应下,才和随身的婢子芷兰一同离开了。
青鸾在她身后出声道:“赵氏不过是姬妾,位卑言轻,三娘子为何如此礼遇?妾合买者,以其贱同公物也。”
“嫡待庶为奴,妻御妾为婢”——秋姜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贵胄门阀好养姬妾,以此争相炫耀斗富,更有“爱妾换马”的习俗,在谢府,赵氏和七娘谢秀娥的地位恐怕连婢女都不如。秋姜厌恶这种习气,归根究底,这些女人都是男人权欲下的牺牲品,毫无自主和选择的权力。她是女子,赵氏也是女子,这样被人轻贱,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赵氏为妾,尚知本分,遵纪守礼,无论如何她是长着,三娘自当尊她敬她,木伦氏也为妾,却毫无尊卑理念,骄奢无礼,三娘弃之。”说罢,她拂了衣袖,转身离开。
回到闺阁,天色已晚。今天有些疲乏了,秋姜让了撤了书案,放下室内的多重帷幔,褪了衣衫就上了床榻。锦书和青鸾一左一右为她合上榻上的折叠屏风,秋姜在里面道:“回去吧,今夜不用守夜。”
锦书不敢应话,青鸾却道:“三娘子,规矩不可废。”
秋姜无奈,退而求其次:“那你们去外间。”
“唯唯。”青鸾和锦书齐齐应了声,低头缓缓后退,走出房门的时候为她轻轻阖上了门。
秋姜盘算着日子,也快到自己及笄了。按周制沿袭下来的规矩,男子二十行冠礼,女子十五岁及笄,但是古时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大多提早行礼,上行下效,长此以往,各地时间大多有所不同。
谢衍这一脉也不全然谨遵周制,族中规定男子十五行冠礼,女子十四行笄礼。她摸了摸散开的头发,心里多少是有些雀跃的,没及笄前不得梳发髻,整日顶着个丫鬟似的*头也是醉了。
过些日子,照例去给夫人请安,王氏一一受了礼,让她们下座。俄而,几个丫鬟端着几道点心进来,到了堂前,由赵氏接了莲纹雕漆描金盘,跪着膝行至王氏面前。
王氏揭了漆器,只见偌大的盆中,只放置着几块乳白色半透明的小糕,上方贴着一朵梅花,看着像是琼脂糕。
谢云姜拈起一块,放在眼前看了看,奇道:“这是什么?”
“你尝一尝不就知道了。”木伦氏慈爱地笑道。
“那五娘定要好好品尝。”说着就扔进嘴里。
谢妩姜轻声斥道:“都几岁的人了,还这般没规矩。”
谢秋姜也忍不住笑出来,谢云姜闻声朝她望去,她才拿了帕子压住唇角掩饰。谢云姜一瞪眼,不服气道:“三阿姊笑话我呢?”
“怎么会。”秋姜清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五娘率真旷达,不拘小节,正是名士之风。”
谢云姜轻哼了一声,佯装不与她计较的模样,转头又和谢妩姜说笑,嘴里“阿姊阿姊”唤个不停,声音娇嗲,秋姜听得忍不住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王氏对她们介绍说:“这是胡人的羊奶冻,也不怪你们没见过。”挥手便让下人分发下去。秋姜和谢妩姜、谢云姜各得了两块,木伦氏、谢令仪每人一块,谢秀娥盘中还是空的。秋姜看在眼中,也忍不住酸楚。
众人品尝时,忽然有个小僮从外面进来,躬身禀道:“郎主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