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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心殿内,温厚德在门外左等右等,终究忍不住站起身来,向高禄问道:“高公公,皇上为何迟迟不召见微臣?”
高禄撩起眼皮子斜了他一眼,笑道:“左相大人可是等不及了?这等不及怕是也不行了。”
“怎地?高公公可否相告?”温厚德问道。
“陛下方才召了名妃子……左相,这样说,你可懂?”高禄挤眉弄眼暗示道。
温厚德闻言一惊,道:“这、这青天白日的,怎使得?”
“怎么使不得了?”高禄不满地将眉毛一挑,“皇上辛苦操劳,时常为国事夜不能寐,当下无事,纾解纾解又碍着谁了?”
“这……宫里的规矩不是……”温厚德脸涨红,还未说几个字,又被打断。
“什么规矩不规矩,我看左相您老人家是糊涂了吧,满脑子里都还是前朝的那些个规矩,规矩再严谨又如何,最终还不是没了。可当今圣上是真命天子,他说的话做的事儿就是规矩,左相可是有意见了?”高禄一说前朝,温厚德就胆战心惊。
他忙不迭摆手,“高公公这话言重了,微臣不敢当。”
叮呤——
里面传来摇铃声,高禄抬手示意温厚德稍等片刻,转身推门进去。
屋内祁曜已然起身整理衣服。
高禄往里看了看,床上整洁,毫无痕迹,不由得纳闷,怪哉,是他想多了不成?
“送媚妃回宫。”祁曜忽然说道。
高禄疑惑,再一看,那边一个宽厚的躺椅上正坐着一个美人,眉头深皱,只是同样衣衫整齐,发丝儿不乱,但好似疲惫不已。他心里又忍不住赞,乖乖,皇上就是厉害,在不在床上都一样!
温茹面红耳赤,听祁曜的话,面上的红又转为白,什么话也未说出口,只是朝着祁曜背影盈盈一福,便随着高禄出去。
温厚德见门内出来一女子,正欲嗤之以鼻,待看清她的面容之后,脸色好似吞了一只苍蝇止不住发青。
这被祁曜白日召来的妃子竟是温茹。
在这种事后见到自家以端庄贤良出名的闺女到底是有些尴尬了,为避嫌他侧开身来,与温茹错过。
温厚德在等得耐心耗尽腿发麻之后,终于得以面圣,原先那些抱怨通通转为了虚心被自己如数吞下。
况且,他一想到此行目的,整个人又严肃了起来。
“微臣拜见皇上。”他恭敬的俯首叩头。
“爱卿免礼,此番来,所为何事?”祁曜随手拿起奏折,态度慵懒。
温厚德道:“此番微臣是为贱内以及臣那个不懂事的女儿所来。”
“令夫人与令嫒……爱卿要说什么?”祁曜头也未抬道。
温厚德见他明知故问,着实猜不透他的心思,便说:“今日小女与夫人入宫来向温良媛赔礼道歉,微臣觉得不妥。”
“嗯?何处不妥,爱卿的意思是,她们不该来道歉?”祁曜挑眉。
温厚德解释道:“自然不是,而是,她们实在过分,单单道歉岂能了事儿!”
祁曜闻言顿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皇上有所不知,臣教女无方,让家人惹下大祸。”温厚德说道。
“何事如此严重?”祁曜抿了口茶水,忽然道:“爱卿且坐下说,这里并无外人。”
温厚德一门心思都在解释上面,习惯皇帝待他客气,便未推脱,一屁股坐下了,并未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个与前朝皇帝不一样的人物。
“皇上,事情还要从昨日良媛回家之事说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桌子发觉没有茶水,这才讪讪地将手收回来继续说道:“昨日小女顽劣,竟在大姊的杯中放了些辣子胡椒末等物,想要捉弄大姊,不想大姊恼怒之下将茶水泼在她脸上,导致她双眼受损,微臣一着急,便寻了个庸医来,那庸医为骗钱财说她眼睛已瞎,微臣信以为真,小女自然便更加悲痛,可心知错在自己,便一早上央着母亲向大姊赔罪。”
“如此,只是姊妹之间胡闹,况且令嫒眼睛无碍不也是好事儿一件,左相为何说得如此严重?”祁曜扯了扯嘴角,心道他还真是个老狐狸,来得如此之快。
“皇上,虽微臣大女儿是婼儿的姐姐,可现在的身份是皇上的良媛,婼儿冒犯了她,该当死罪,若是落在有心人眼中,婼儿的一时顽皮许会被指认为歹毒,为求公平,微臣求皇上严惩。”温厚德如是说道。
祁曜闻言顿时眉头一拧,眸若寒星,言语间有些不满:“爱卿说得如此在理,若朕真的惩罚了令嫒,岂不是成了是非不分的昏君?左相未免将朕看得太过狭隘。倒是温良媛,怎可向自己妹妹茶水相泼,有失宫仪,该罚。”
“皇上,不管是谁的错,都是微臣的女儿,微臣绝不偏颇。”温厚德趁机表示自己的立场,表面上将话说得无比公正。
“此事朕心中有数,只是爱卿下次莫要再为这些鸡毛蒜皮之小事来扰朕。”
“微臣只怕有心人将家事闹大,毕竟身份悬殊,还是赏罚分明的好。”
“若有那等是非精,朕必不轻饶,如此,左相可放心?”祁曜不耐。
温厚德见好就收,道:“微臣不敢。”虽是如此,可他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温娆不是善茬儿,他却不是好欺负的,他为官多年,岂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被陷害,在温厚德眼中,温娆这点小伎俩都不够塞牙缝,反倒暴露了她的不轨之心,谁能料到这天底下还真有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想到此处,温厚德脸色愈发阴冷,此女他本就不喜,因顾忌她母亲死前扔下的狠话,迟迟未敢下手,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着什么事儿发生,既然她如此忤逆,那也休得怪他手下无情。
走到外间他发觉自己口渴异常,方才说话时便想喝水,可桌子上竟没有摆上茶水,这会儿有些难耐,他看见外间小几上摆了几杯茶,想是备给大臣与总管喝的,便不客气地顺手端起一杯喝下,谁知茶一入口,他呛了呛又猛地喷了出来。
“哎呀,大人,这是杂家先前按着良媛泼的那杯茶配的,是要呈给皇上看的,您怎么给喝了呢,这旁边不是有您喝的茶么?”小春听见了动静,忙过来瞧了瞧,抱怨道。
温厚德抬眼去看,对方正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杯子,而这杯确实与其他几杯隔开放的。
“左相大人,这余下的茶水放下可好?”小春的模样看起来确实无害。
温厚德暗叹自己倒霉,殊不知,那一桌茶,不管他拿哪一杯,都是一个味儿。
殿内,祁曜拧眉:“把这香掐了,上次不说了不好么,总是教人发躁。”
高禄郁闷地去看了看,还真是皇上上回说过的那支,一时冷汗,生怕祁曜怪罪,不做多想,忙换下它。
宁夫人带着温婼从宫里离开时,满身冷汗,还未至家中,便已经发起烧来了。
温婼眼上的白绫也不敢摘掉,这会儿心下惶恐难安。
待温厚德回家时,家里大夫候了一群,他就着方便,让大夫先给自己看看嗓子。
大夫摇头,表示无药可医,“大人少食辣菜,多喝水即可。”
温婼闻言竟吓了一身冷汗。
她给温娆的不是一杯普通的茶,也并非顽劣之作,而是放了一种粉末,可以破坏嗓音的药,她想借以顽劣的名目毁了她的嗓子,怎料父亲也会中招。
“爹,温娆她欺人太甚,爹,女儿不想活了!”温婼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把前因后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温厚德再看宁氏的模样,简直怒发冲冠。
“放心吧,温娆她迟早是要还回来的。”温厚德只一瞬便沉静了下来,冷笑道。
“女儿要她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温婼气得几乎要尖叫。
“婼儿,爹疼你,可你也要争气,你若是争气,何愁她不会跪在你面前磕头认错?”温厚德这回没有再哄她,只是语重心长道。
温婼怔怔地看着他,下足了狠心道:“爹,女儿会争气的。”
温厚德满意一笑。
只是待后来很长的一段时日里温厚德颇为烦恼,他一张嘴便是破锣嗓音,却无人问他何故。
人都说,他家小女顽皮,在家中茶水放了东西,让他喝得够呛。之后有人去他家作客,再不敢多贪那两杯茶,生怕遭殃。
温婼的名声也渐渐变得恶劣,诸多娇蛮刻薄的事情为人所知,婚事渐难。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就说当下温娆,送走了宁氏与温婼之后,面上也无甚欢喜,只是躺在美人榻上,闲闲地看着窗外花枝被微风抚得乱颤。
丝桐有些不能理解,站在一旁轻声道:“良媛,您真的要置温家于死地么?”
宫中人都知,这宫妃历来高位者多是有身份背景的,若是后台倒塌,她本人便也犹如空壳一样,只余下一个名分。
“丝桐,温家若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我掰倒,那也不是温家了。”温娆幽幽一叹。
“可是良媛方才分明是已经将她们逼的无路可退了。”丝桐皱着一张脸,满脸疑惑。
“她们只是闲赋太久,经不起吓罢了,待她们回去,很快就会明白,我温娆根本就不能把她们怎么样,甚至,她们随时可以将我碾住。”温娆心中思量着,面上无波无澜。
此番她只是与温家撕破了脸皮罢了,将温家这趟水搅弄起来,让他们无法再潜伏。
便是这次,温厚德必然露出了诸多马脚,祁曜若是聪明,便不会不知道。
“那……良媛,您与温家关系并不好么?可若是不好,为何当初要舍弃自己,救下媚妃娘娘?”丝桐又问。
温娆侧目,笑:“谁说我舍弃自己救了她?”
丝桐一愣,“大家都这样说,说……这是您唯一做过的好事儿,这才被圣上给接纳。”
“丝桐,你记着,我和温家是敌,我纵使在作恶多端之后突然良心发现,也绝不会去救媚妃,所以,你需要好好想想,你的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知你喜好那些良善美丽的事物,我可以将你送与温茹……”
“良媛!”丝桐咚地一声跪在榻旁,眼眶里迅速蓄起泪水,将将要落,“良媛,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提了,您别送奴婢走。”
说罢,她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温娆本不想应付,可奈何地上咚咚不止,只得呵斥住:“起来,莫将这地板磕坏了,本良媛可无钱来修。”
丝桐再抬起脸时,一脸眼泪鼻涕,温娆也无心赏景,坐起身来抽了条帕子扔她脸上,一脸嫌弃:“有你这宫人拖后腿,我也真算是倒霉的,快些擦干净,莫要在外面丢了我的脸。”
丝桐抽抽搭搭的红着眼睛撇着嘴,嘴里还不忘表忠心:“奴婢可没有在外面丢过良媛的脸,奴婢刚才还帮忙气了宁夫人。”
“你还说,方才什么屎尿都往外蹦,说话这般口无遮拦,日后莫要说与他人相处,怕是婆家都会嫌弃,若是再让我听见,便自行请辞,莫要在我身边了。”温娆不仅没有半分赞赏,反而斥责不已。
丝桐也不敢顶嘴,只是抿着唇不再吭声。
温娆心中一叹,到底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儿,虽知晓宫规,可诸多礼节不通,自己若是不严词厉色,她是听不进去的。
“罢了,扶我出去透透气吧。”温娆心知这事儿不是一日能改过来的,也不逼她。
燕春园里开了不少春花,到了外面果真是少了几分气闷。
“良媛,奴婢听闻集百花泡在汤池中,会有异香,可招百蝶,你说咱要不要试一试,这般指不定也能引得皇上侧目呢。”丝桐不是忸怩之人,转眼又恢复常态。
“闻所未闻,只是我对花略有敏感,怕是不会招来百蝶,长一身红疙瘩倒是可能。”温娆横了她一眼。
丝桐吐了吐舌,作罢。
“良媛,您瞧,这花色泽好生鲜艳,若是能染做丹蔻,岂不妙哉,奴婢恰好会制花蔻,不如采集一些带回去吧。”丝桐央求道。
温娆见她一会儿一个主意,分明是贪玩。她嫌麻烦,见前面有亭阁,便道:“罢了,我去亭阁里小坐一会儿,你自行去寻工具来取花,只是不要太多,不然管事姑姑会说话。”
“唉,那奴婢回去叫琳儿来陪您。”丝桐两眼弯弯道。
“不必了,这来来去去费时,我等你便是。”温娆无奈道。
那亭阁倒是另一处赏景的好地儿。
一楼内壁四处镂空,密密麻麻的光点有些晃眼,温娆踩着木梯上了二楼,此处确实观光的好地方,窗台正对着日头,春日融融,晒着正是舒服。温娆捏着帕子将台子仔细擦了一番,这才慵懒地靠了上去,想着四下无人,她便蹬掉鞋子,将脚一道放上来,以肘支头,展着袖子遮着脸,舒服地叹喟了一声。
活着便是这么无趣,在那些勾心斗角中,挤出这么片刻享受享受,这个时候应无人打搅,才是最妙的时光。
温娆悠哉悠哉却全然不知,她的身影已然落入另一人眼中。
身若妖娆,足若莹玉,她犹如绽放在枝头的红梅,娇艳醉人。春衫已薄,她侧着的山峦起伏,凌乱地裙摆下微微露出的小腿白腻勾人,足以让一个正常的男子血脉偾张,恨不得冲上去剥开所有障碍。
谢珩垂眸,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弯腰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行走间未曾发出半点声响,径自离开。
后宫禁止外男入内,更别说让对方单独游荡。
可谢珩是个例外。
很难想象,像祁曜这样一个人会有求于人,谢珩是个被迫留下的人,兴许是因为他的无欲无求,以及在外的名声,宫廷内倒未曾对他有所禁制。
平日里除了太医院,他几乎哪里都不去,莫要说请他看病,除了皇上的命令,他不会离开半步。
可今日,偏偏他就出现在这亭阁中,撞见了这美艳的一幕。
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栏。
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