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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赵苏漾一拍手,“所以让索麻被挖去了眼睛、砍去了手,岩姑里被剖腹!这都是跟她们占卜男女的行为相对应的啊!”
“罪孽啊……何必!”谷来都情不自禁地摇摇头,又是痛心又是不解地看着布阿托,又或许,他看的不是村长一人,而是整个男丁至上的觋族。
长久以来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形态影响着整个族群,这种意识形态并不起始于派系斗争,如若他们将女子视为并肩作战的战友,就不会只把女人当做生养的工具。他们之中可能诞生妇好、花木兰、穆桂英,只是这样的女战士早已化为污血长埋地下。
等到入夜,沿路的毒蜂再次归巢,几个人才返回了神曲村。一组探员直奔吾敦的住处捉拿几瓦,一组探员回酒良市运来若干防护服,以便应对毒虫和毒蛇等等,白天也可以往返婴冢。
探员们赶到吾敦的住处时,几瓦在烧水准备为吾敦擦洗身子,他怎么也想不到探员这么快就查回他这里,本就不能说话的他乱叫着反抗了几下,就被摁在地上制服了。
后院用来砍柴的斧头是新的,探员们搜遍了家中大大小小的柜子也没有找到卜算神的像,他们家根本就没有供奉卜算神。达坦的摄像机一直没有找到,几瓦非常顽固,对探员们的询问和比划通通置之不理,吐口水、做侮辱性手势,活像个疯子。
婴冢来回一趟,一天两夜睡不到四个小时的岑戈在一边冷眼旁观,在他看来,几瓦有心机但心智仍很幼稚,就像个处在叛逆期的孩子,犯罪前经过一些思考但不够缜密,破绽很多,只能用谎言弥补,神曲村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和全族人协商一致的隐瞒给他许多掩护,但凡这里多几个摄像头、覆盖通讯网络,他的很多行径马上就能被拆穿。
闭塞落后的文化终究会带来祸患,法制意识的淡薄使得这些人感觉不到屠杀后的恐惧,再封闭的民族也需要普法,再原始的部落也需要促进同外界的交流。
赵苏漾挂着两个黑眼圈,不停打哈欠,还是坚持站在一边看探员们翻箱倒柜地搜寻摄像机。一琴得意满满,因为嫌疑犯跟她最初乱猜的一模一样,回去可以叫两天前还自鸣得意的老友好好请她吃顿大餐。
当几瓦大吵大闹地将口水吐往岑戈站的方向时,岑戈转身走向挂着他母亲遗像的那面墙,伸手向谷来要了一个打火机,左手取下遗像,右手点火。
几瓦发出痛苦的狂叫,终于停止了吐口水的行为,伸着双手好像要扑过去抢救母亲的素描肖像,但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探员拽得只能原地跺脚。
火苗离遗像边角仅几公分,只要岑戈右手微微往上一抬,几瓦母亲唯一的肖像画就会毁于一旦——以前赵苏漾就觉得,他拿捏人心过于狠毒了。
几瓦啊啊大叫着,他似乎知道探员们在找什么东西,他指着院子里的柴火推,做着挖掘的手势。
几个机灵的探员奔到后院,十几分钟后,他们搬开柴火,挖地三尺找到了一台损坏得很严重的摄像机,一看就是被人用石头或者榔头之类的狠狠砸过,镜头碎了,机身也扭曲了。里头的存储数据能否恢复,得交给技术科碰碰运气。
这台摄像机是证据链最有力的一环,可以说,谁藏匿它,谁就是凶手。
吾敦不是没听说过村里这几天发生的大事,当他知道始作俑者是自己的独生子后,整个人惊讶又悲伤,瘫痪在床的他吃力地抬起头往下撞着枕头,流着泪绝望而凄凉。
等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一点,探员们问出了几瓦母亲茶奈的过往和死因。
吾敦和茶奈结婚时,派系斗争正进入尾声。茶奈和所有觋族女人一样被要求一定要生一个男丁,一方面能为族人增加战斗力,另一方面也为家中增添的劳动力。
茶奈每次怀孕,吾敦的母亲普罗就找到让索麻和岩姑里为她腹中的孩子占卜,前三次的结果让他们失望,茶奈怀孕三次,被迫流产三次。岩姑里的落胎药药效快而狠,服下之后一天之内腹中“女胎”就会死亡流出。但落下的到底是不是“女胎”,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是坚信占卜的结果,丝毫没有意识到占卜男女也是让索麻和岩姑里两位大占卜师的经济来源。她们会不会为了钱财胡乱落胎,谁也没有细想。
两年之内三次流产让茶奈的身体出了问题,后几次怀孕就算没有吃落胎药,踮脚抬手晒衣服或者走路稍微快些,竟然也会自动流掉。这种症状就是习惯性流产,这样的女人即使怀孕也很难顺利将孩子怀到足月。
普罗非常着急,他们家本来就不显赫,现在不能为族人添男丁,更加会被人看不起。茶奈又一次怀孕后,她求让索麻为胎儿占卜,证实这一胎是男孩后,她不再让茶奈起身。茶奈为了保胎只能每天躺在床上,连上厕所都十分小心。无奈躺了十个月后,一个男孩顺利出生。
家人都非常高兴,给男孩起名“几瓦”,在觋族语言中就是“顺利”的意思。
可大家渐渐发现,这个孩子听不见,也说不出话。
并非落掉了女胎,下一胎就一定是男孩,并非生了男孩,就一定身体健全健康。讽刺的是,让索麻和岩姑里家后来出生的几个男丁,也有各种各样身体上的毛病,不是不会走路就是智力低下,连阿爸阿妈都不会叫。
这是罪孽,这,也是惩罚。
几瓦生得太不容易,茶奈心中有愧,尽管吾敦和普罗对不会说话的几瓦不太喜爱,可茶奈作为母亲,给予了几瓦最大的关爱,一路陪伴他成长。
派系争斗结束后,族人不再要求女人一定生男丁,但重男轻女的思想如同深厚的地基般不可动摇。普罗认为,家中还应该再添一个男丁,于是和吾敦一起逼着年近四十的茶奈再次生育。
就是这么讽刺,许多有着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之人,自己本身也是个女的。而一些女子从小长在这种环境中,对这种极端不平等的性别观丝毫不懂得反思和反抗,一直戴着无形的枷锁任人摆布。
茶奈无法反抗丈夫和婆婆,不得不接受再次怀孕生子的建议,在占卜出是女胎放任其自动流产两次后,她怀上一个占卜出是“男丁”的胎儿。普罗故技重施,让茶奈躺十个月保胎。
十五六岁的几瓦看着虚弱的母亲,敏感的内心意识到弟弟出生后,自己对母亲就毫无价值了,他只能无助地等待这种命运的到来。
可是,他没有等到弟弟。
茶奈生产时已经四十出头,算是高龄产妇,加上十个月不曾运动,胎儿并不是头部入盆,生得极为艰难。好不容易拽出了孩子的腿,普罗得知竟然是个女孩后大失所望,不顾还在努力生产的茶奈,大骂让索麻,还砸掉了卜算神。茶奈心神不宁,女孩生出来时已经窒息死亡,而她因为大出血来不及救治也撒手人寰。
几瓦目睹了母亲惨烈的生产过程,即使听不见,他也能感受到母亲撕心裂肺的悲呼和奶奶如恶魔般的怒吼。
俄国十九世纪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其著作《罪与罚》写了一个贫穷的大学生拉斯柯里尼科夫杀死放高利贷的老板娘和她无辜妹妹的故事,“无路可走”是这部小说的主旋律,大学生无路可走,竟变成一个杀人犯,作者写道:“犯罪是对社会组织的不正常现象的抗争。”和《罪与罚》中描写的一样,仇恨的种子埋进了失去至爱母亲而感觉无路可走的几瓦心里,他也要抗争,于是选择了犯罪。他变得时而沉静时而暴戾,他要等自己长大变强,亲手给这些害死母亲之人惨痛的教训,包括自己的奶奶。
他先天的残疾令他打听消息和筹划复仇都比别人慢得多,他年年参加祭祀,看到了博擦,花了好几年时间摸清博擦关在什么地方,研究如何开锁。他跟踪过让索麻和岩姑里许多次,也终于发现了婴冢的所在。
准备报复时,他事先放走了博擦,随后跟着让索麻和岩姑里到了婴冢,残忍地杀害了她们,遇到前来婴冢附近悲悼亲人的博擦,他又把博擦推下了断崖。趁着夜色,强壮的他挑着两具尸体下山,白天和族人们一起布置祭祀时,他把藏在柴火里的尸体搬进了宗庙,发现了偷拍的游客达坦,干脆也一起杀了,再用里面供奉的火油浇湿了柱子。祭祀时大家发现博擦不见后一团乱,他趁机点燃大火,烧掉了他仇恨着的一切。
普罗的死并非自然心梗。几瓦不知怎么处理摄像机,藏了两三天避风头后打算先砸坏再说,普罗发现了他的举动,几瓦比划着向她承认了自己杀害两个占卜师的事,普罗吓坏了,当晚就因为焦虑而猝死,几瓦杀红了眼,竟想出干脆把自己奶奶吊起来引来探员从而污蔑博擦的主意。
每一个复仇的人,都不是正义的使者。他们手上沾着血污,心已被仇恨吞噬,再无善良的心智,剩下的只有疯狂的杀戮。他们的恶行,只是以暴制暴,用所谓仇人的血满足内心的诛杀欲,根本不是为了弘扬社会正义。
特案组几人回到招待所虽已夜深,但案件总算水落石出,今晚能睡一个安稳觉。大家心里都清楚,抓到一个几瓦不算大功告成,如果龙葳古城的一些民族还这般封闭愚昧,几瓦之类就不会停止出现。
赵苏漾累得一沾枕头就睡死过去,一琴捡起掉在椅子下的一件男士外套,瞧了瞧床上之人的娇香睡颜,觉得老友面泛桃花,之后可能有大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