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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戈有备而来,调出几份悬赏公告,思路清晰:“几年来,我们的悬赏公告发过不下五份,其中几份明确写明希望知情人提供有关可疑空屋、地下室等信息。很明显,凶案的第一现场也是那些失踪女子被囚禁、虐待的地方。除此之外,这样一个地方还设有隔音墙、监狱一般的牢房、集中营一样的毒气室和屠杀场,建造它需要时间,布置它更需要投入人力物力。普通人家不可能构建这种布局,为何没有一个建筑泥水工、室内装修工能想起自己曾经参与搭建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地方?”
付经纶困惑地看了一下赵苏漾,她也用同样的目光和他对视。
岑戈接着说:“因为——他们都死了。”
赵苏漾大骇,眨了眨眼。
“董佳益自首的时候提到过,一些他认为该死的老乡都被送去当建筑、泥水工,最后竟然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即便没死,也在后续的‘治疗’中被杀了。董佳益案是个‘案中案’,只是当时我们都没有深究下去。直到今天我看到庭审记录——董佳益说,‘一条人命只需赔10—30万,事主为了大事化小,往往赔钱了事,尸体都任由我们处理,有些事主几次三番赔款,后来和我们都形成了默契,鉴定、仲裁程序都不走,直接一手给钱一手抬尸。’对于一个普通的施工队来说,一条人命10万,并非是个小数目,就算事后不会被追责,对他们来说也是得不偿失。试问哪个建筑工地如此事故频发?为何他们能任由手下工人屡次出事、屡次赔钱?”
付经纶一言不发,皱着眉默默地思考着。而赵苏漾终于跟上了岑戈的思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死人是最能保守秘密的,好比一些阴毒的墓主人,为了防止以后自己的坟墓被倒斗,就直接把建造墓室和机关的劳工全部弄死给自己陪葬。”
岑戈颔首,接着道:“董佳益自首前,是陵州赫赫有名的商人、慈善家,都在同一个圈子,凶手必定对他也早有耳闻。经过一两次试探,胆识过人的他摸清了董佳益的那点猫腻。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让参与修建囚禁室的工人如此守口如瓶,要知道,我们的悬赏额度一次比一次高,最近一次更是高达20万。”
“董佳益自首之后,你似乎说过,他隐瞒着什么……”赵苏漾忽然想起往事,“看来你的怀疑成真了!”
“这只是猜测,是否真如我所想,还得去问董佳益。”岑戈扬扬唇角,“陵州身价上亿的企业家不在少数,问询的结果或许可以帮我们缩小一些排查的范围。”
“绝了,这你都能想到。”付经纶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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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董佳益,他已经全无以前的风度和精气神,一年不到就仿佛老了二十岁,原本一头的黑发竟变得斑白,人瘦了,脸也苍老了许多,眼神空洞无光不说,反应也非常迟钝。
特案组统一行动的时候,岑戈不便出面。赵苏漾问了董佳益几个问题,一来二去,他果然承认道:“确实有这种情况,只是我懒得费心思多想,我本来就想他们死,至于怎么死的,我不关心。……我不知道他们是在哪个工地上出的事,都是老白、小马几个负责。之所以没告诉你们,是因为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虽然心里有点疑惑,可我自首时只求速死,不想牵连别人,否则你们一查起来没完没了,我什么时候才有个解脱?”
赵苏漾问:“他们都是在哪个工地上出的事?”
“不知道。”董佳益回答,停顿几秒,又说:“我的老乡们都以临时工的身份参与进施工队,为了避免他们死了之后有骗保嫌疑被保险公司调查,我吩咐手下,连意外保险都不要给他们买。出了事,都是私了,对他们的家人来说,只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事主给的十几万堵不上他们的嘴,我会把卖器官得到的钱移一部分出来陪给他们家人,打官司也没有用,我派人暗示过他们,说不定判下来的赔款还不如我给得多。”
江湖威顺着他的话追问下去:“就算是临时工,一再出事,难道你们中没有一个觉得不对劲?”
“听说他们并不总去一个工地,我想着每个工地都有些不稳定因素,死了就死了,也没什么。”董佳益淡漠地说。
赵苏漾想起些什么,郑重地问:“他们的尸体……完整吗?”
这个问题令董佳益感到困惑,他回忆了一下,问:“完整是指?”
“是否受到过殴打或者少了某个部位,比如鼻子眼睛之类的?”
“没有。”董佳益笃定地回答,“我们要的是全尸,不允许有任何器官的缺失,否则万一家属要求在火化前看一眼尸体,我们就很被动。”
江湖威低声说:“看来有必要再查一查董佳益以及手下几个人银行账户的资金来源。”
赵苏漾点了点头。
“里头果然有猫腻。”离开长宁第一监狱,屈旌兴奋地说,“我马上照着这条线查下去。
排查的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两周之后,陵州各地的探员上报来的排查结果显示,符合特案组给定范围的人一共六个,其中,和董佳益手下几个人有过屡次10到30万资金转账记录的一个都没有。
江湖威毕竟是总局的老探员了,排查的结果他一点都不感觉意外,“这么狡猾的凶手怎么可能用自己的账号毫无理由地直接给董佳益他们转账?既然董佳益名下有个慈善组织,那就查一查嫌疑人们的公司是否给过基金会几笔捐款之类。”
探员们又开始忙碌,约莫一周后,报上来一个人名。
宋幽烨,yh实业集团老总,在业内向来以长相清秀英俊著名,36岁未婚,是许多商贾千金爱慕的对象,此人平时风评很好,还连续三次获得陵州商会“年度十佳杰出青年”。yh集团主营业务为化工、物流,几乎在陵州每个大城市都有分公司和业务部。另外,宋幽烨还以个人财产做些投资,涉及的行业更多,餐馆、连锁酒店、教育培训、app开发……早几年,他公司以捐款的形式给益慈基金会转账过两次,相隔一年,金额分别为30万元和25万元。
“乖乖……”赵苏漾用手遮住杂志封面上宋幽烨的肖像鼻子以下部分,“单看这双眼睛真的跟女狐狸精似的迷人,怪不得他要留点胡子,否则真有这么几分女气。”
“你们小女孩不就喜欢这种长相吗,叫什么‘花美男’?”庞公平打趣道。
“现在我们怎么办?”屈旌眼中有几分胜利的渴望,“直接去他公司进行问询还是叫他来局里?”
“得慎重。”付经纶难得严肃地说,“不管他犯没犯事,这种人物通常很注重名声,一般也有私人律师,搞不好对被他反咬一口。我们目前只能针对他和董佳益之间的几次资金来往请他到这里了解一下情况,别的……我们缺乏决定性证据。”
“我这就去联系一下。”屈旌干劲十足地出门。
“小赵。”付经纶提醒赵苏漾,“嫌疑人已经浮出水面,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你务必对岑戈守口如瓶,否则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呃……好啊。”赵苏漾心里很纠结,岑戈诡谲的询问手段无疑是这类嫌疑人的克星,然而他参与侦破的前提就是不能对嫌疑人实施抓捕和审讯。
特案组等了一天,屈旌垂头丧气地回来,“yh实业给了一封答复件,针对两笔慈善基金的来源做了一番解释,说曾经在员工中搞过两次的‘一日捐’,即每个人捐出一天的工资用来做慈善,因为引起员工们的不满,认为这是强制逼捐,后来就暂停了,还有当时的oa文件为证。”
“仅仅两笔,也说明不了他们老总故意弄死某个工程队临时工啊……”庞公平为难地嘟囔。
“唉,原本是查失踪女子被害,现在倒成了查乡村劳力事故死亡案了,嘿嘿!”屈旌无奈道。
赵苏漾暗暗翻个白眼,心想,男公关案没被同意并案,否则还得查“男公关剥脸皮案”呢。
众案交织,特案组的每个人都内心一叹。对抓住真凶有着比别人更多迫切渴望的赵苏漾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记得岑戈说过,连环案有几个难点,一,凶手杀害对象的选择;二,搭讪成功后凶手带着受害人去往哪里;三,凶案的第一现场。
赵苏漾翻出几个受害人失踪当日亲友的陈述,一一又看了一遍。出台的小姐们、结束聘用的小保姆、和同居男友吵架的白领、下课的学生、夜总会歌手、外卖工、野营的岑凝、下班回家的丁涵馨……他们身份不同、学历不同、阅历也不同,但竟然都被凶手成功搭讪并带走,“他”为何如此神通广大?
千樟市彩虹杀人狂能成功搭讪孕妇,一是因为他本来就和她们其中几人熟识,二是他恰好碰上孕妇临盆,可以说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系列案凶手和受害人都不认识,他可以假装嫖客让前几个小姐出台,后来,他假扮成女性,要怎么说才能把后面几个受害人带去他的“地盘”呢?
这个地方不能太远,否则会引起受害人的警惕;要掩人耳目,否则人多口杂;要顺理成章,不能莫名其妙,假设让一个女子跟你去男澡堂,她铁定不同意。
“破案不是纸上谈兵,坐在屋子里凭几张照片、几句证词就在茫茫人海中精确找出某凶手是侦探小说中才会发生的事。”——顿县“四人头案”时岑戈说过的话在赵苏漾脑海中浮现,她扬扬眉毛,心想——我太急于求成,又犯了纸上谈兵的老毛病。
好在,顿悟得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