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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接到陈姐电话的时候,夏悠已经拍完了第一场戏。
电话里,陈姐一直絮絮叨叨地哭着。估摸着是怕夏悠怪罪,她把详情都说得清清楚楚,一点细节都不放过。总而言之,照她的意思,她打开门的时候,就发现郁默已经不见了。而房门明显也没被撬开的痕迹,不可能是绑架。
夏悠听完,就大致猜出了这是谁的所作所为。
她原本想着不予理会,但转念一想,郁默还在他的手里,终归是让人觉得不安的。况且,按照陈姐的脾气,见不着郁默的人影,怕是再过一会,就要打国际长途向郁欢致电报告了,要是让郁欢知道郁默和霍岐南的关系,夏悠不敢想。
思及至此,夏悠绝不能坐以待毙。
于是,她立刻向导演请了假。
好在吴导是个通情理的人,跟郁欢又是多年的圈内好友。他听说郁欢拜托夏悠照顾的儿子不见了,二话不说,立刻准了夏悠的假,改为拍摄其他演员的戏份。
夏悠平常虽然总在暗地里骂吴导是霍岐南的走狗,但在关键时刻,吴导立刻准假,夏悠仍是稍稍有些感动。
在结束拍摄之后,夏悠立刻给霍岐南去了个电。
然而,电话竟不是霍岐南亲自接听的,而是方致晟。
方致晟一口咬定没见着郁默,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语气斩钉截铁的程度,仿佛这是已经按在了砧板上的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笃定的语气,却让夏悠更加怀疑。
且不说方致晟知晓郁默失踪,第一件事情应该率先报告霍岐南,而不是在电话里跟夏悠周旋。再者,方致晟知道郁默失踪时,那一副斩钉截铁却漠不关心的语气,早就已经暴露了郁默在他们手里的事实。
于是,夏悠又尝试着试探他们所在的位置,很巧合地,方致晟暴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知道一切讯息后,夏悠立刻挂断电话,奔赴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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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城酒店的餐厅包厢里,郁默正一门心思地盯着面前成堆的点心,犹豫先吃哪一个比较好。
方致晟刚接完电话,推门进来,俯首在霍岐南的耳边,轻声跟他通报。
“先生,一切都按您说的做了。一口咬定郁默不在我们这边,语气漠不关心,还有故意口误向夏悠透露我们的位置。”
“知道了。”
方致晟稍显迟疑:“先生,恕我多嘴,我不懂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干脆告诉夏悠,孩子在我们的手里?”
霍岐南低眉微笑,却不语。
这时,恰好服务员送来热牛奶,他顺手推到郁默面前,说:“点心太干,喝点牛奶。”
郁默粲然笑着:“谢谢叔叔。”
一个个制作精美的点心,被郁默塞进嘴里,他整张小脸都仿佛被撑成了包子模样。霍岐南见他吃得高兴,不由得也眼底带笑。
片刻后,他才侧过脸,压低声音,同方致晟说:“夏悠生性多疑,你如果明摆着告诉她,郁默在我们手里,她或许就连过来看郁默一眼都不屑。但如果你露出破绽,她就会始终心存疑虑,一定要亲自过来一探究竟。”他端详腕上的手表:“现在是九点半,她从剧组到酒店,车程一个小时。十点半,等她出现,正好一起吃一顿午饭。剧组的盒饭实在是简陋,我记得她口味挑剔,应该是吃不惯的。正好趁着这机会让她好好吃一顿,也算是好事。”
闻言,方致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的先生对夏悠那么好,可偏偏夏悠就是个眼盲心盲的白眼狼,即便是知晓了霍岐南的好心,她估摸着也只会选择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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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完毕,方致晟就从包厢里退了出去。
一下子空气变得很安静,除却餐厅里来回播送温柔圆舞曲,只剩下郁默嚼咽食物的声音,声音有些细碎窸窣,但听在霍岐南耳朵里,却只觉得愉悦。
小孩子不懂得吃东西的细节,一口牛奶灌下去,绕着整个嘴巴,圆滚滚地出现了一圈奶液。灯光的映衬下,他唇边残留的奶液发着光,隐约之中,尚且还看见唇边一根根细小的绒毛。
此刻,霍岐南只觉得心都软了。
他将椅子挪得靠近郁默一些,抽了张纸巾,一边替他擦,一边问:“好吃吗?”
“一般般吧。”郁默随性地抹了抹自己的小肚皮:“没有夏悠阿姨做的生煎包好吃。”
听见生煎包三字,霍岐南不由一怔,这三个字,仿佛也是种记忆,是他和夏悠之间挥之不去的过往之一。
夏悠做的生煎包,他确实还有些印象。那时候,两人同居,身为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小姐,她从来没动手下厨过。某日,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兴致,抡起袖子就号称要给他做一桌满汉全席。结果呢,物料都备齐了,她照着网上的菜谱折腾了好一阵,差点就把家里的厨房给烧了。眼见做菜是不成了,她灵机一动,拿了剩下的面粉和肉馅,临时给他做了一顿生煎包,倒是意外地好吃。他问她是什么时候留下的这一手,她只说那是她早逝的母亲,留给她的唯一记忆。再到后来,她父亲自杀,她也从此消失,霍岐南曾走过无数家点心店,却再也没能找回夏悠做出的那个味道。
回过神来,他已经替郁默擦干唇边的牛奶,收回手去。
“你夏悠阿姨经常给你做生煎包吗?”霍岐南问。
郁默扁扁唇,稍显失落:“夏悠阿姨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做生煎包。因为过年的时候,家里只有妈妈和默默,夏悠阿姨没有家人,所以也会跟我们一起过年。”
“你很喜欢你夏悠阿姨吗?”
“是呀是呀。”
提及夏悠,郁默高兴地拍手:“除了妈妈,我最爱的人就是夏悠阿姨了呢。”
“可是……”霍岐南打量着郁默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试探:“可是你夏悠阿姨,似乎对你不太好?”
“才不是呢。”
郁默将脑袋仰得老高,抠着鼻尖,说:“叔叔,不明白,夏悠阿姨才没有对我不好。她就是老师前几天教得那个成语……”
“什么成语?”
郁默挠着后脑勺,寻思着那个成语该怎么说。
隔了半晌,他终于想到了,猛地一拍脑袋,结果把自己给打疼了。他只好一边揉着疼痛脑袋,一边呲牙咧嘴地说:“就是嘴硬心软。”
霍岐南见他把自己给打着了,忍俊不禁地凑过去,替他揉脑袋:“小家伙怎么自己下手都不知道轻重,还把自己给打疼了。”
郁默打断霍岐南,自顾自地说:“别人都觉得夏悠阿姨对我不好,但是妈妈和我都知道,夏悠阿姨很喜欢我的。就像有一次,我跟隔壁班的小胖打架,一不小心把自己的脑袋给磕破了。夏悠阿姨可生气了,罚我站墙角不准吃饭。我当时挺不高兴的,但后来我听妈妈说,夏悠阿姨一直在房间里偷偷抹眼泪,还给我买药膏,我就不气了。夏悠阿姨对我很好,只是不喜欢做给别人看。妈妈身边的艺人阿姨们,都对我特别好,可是他们都只是表面上喜欢我,暗地里我听他们说了好几次,说我是妈妈的拖油瓶呢。虽然我不太懂拖油瓶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好的意思。我还记得有次我生日……”
话还未说完,郁默忽然顿住了。
霍岐南问他怎么了,他却根本不回答,只一门心思地掰着手指,数完一只手,又是一只,甚至恨不得脚趾也一起用起来。
等数得通透了,郁默才用力拍了一记大腿,说:“哇,对了,还有十三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呢。”
“打算怎么过?”霍岐南宠溺道。
郁默忽然垂下脑袋,有点灰心丧气:“以前每年生日,都是妈妈和夏悠阿姨陪我过的。可今年妈妈去国外出差了,夏悠阿姨还要拍戏,估计没人陪我过生日了。”
“有霍叔叔陪你过。”
“哇,霍叔叔你对我真好。”
郁默蹬了一脚儿童座椅,顺势张开小手臂,跳进了霍岐南的手里。
很是配合地,霍岐南将他稳妥地抱住。
他问:“有想要什么礼物吗?”
“好像没什么想要的礼物。”郁默抚着腮帮子,像个小大人似的:“不过,我有个愿望。”
“什么愿望?”
“我想要见见我的爸爸。”
霍岐南一愣,连声音都略显迟疑:“为什么……想见你的爸爸?”
郁默很天真:“因为前几天老师布置了作业,要让同学们画一画自己的爸爸。我没有爸爸,画不出来,老师就给我打了零分。同学们笑我没有爸爸,但我知道我有爸爸的。所以我想见一见爸爸,这样下次老师再布置作业画自己的爸爸,我就不会画不出来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疼,霍岐南并不知道,在那些漫长的时光里,郁默到底受过了多少的委屈。在霍岐南与他重聚之后,他印象中的郁默,一直是笑眯眯的,是一个聪明的小男孩。在他那一双澄澈的眼睛里,仿佛这世上所有的困难悲哀都是一场锻炼。
心上仿佛是被扎上了一刀,霍岐南的语气都有些生涩:“可我记得,上次你不还说,你连你爸爸叫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话,叔叔该怎么帮你完成这个愿望呢?”
可能是出于私心,又或是出于不甘,霍岐南并不想让郁默见到他所谓名义上的父亲。
“可我现在知道啦。”郁默搂住霍岐南的脖颈,像只小猴子似的,挂在霍岐南的身上,神神秘秘地说:“我前几天偷偷听见陈姐说,我的爸爸叫程思淮,现在在盛城一个叫做陵川集团的地方工作。”
“是吗?”
见霍岐南没有立即首肯,聪明的郁默赶忙往霍岐南脸上蹭蹭,故意撒娇:“叔叔,你带默默去见见爸爸好吗?”
“好。”他点头,语气艰涩。
霍岐南到底拒绝不了郁默的要求,他不愿意看见拒绝之后,郁默眼神中流露出的挫败。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么多,霍岐南本身就已经很内疚,更何况这个孩子是他的亲生子。
“那叔叔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呀?”
“你想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默默好想快点去看看爸爸到底长什么样。”郁默摆开一张笑脸:“最好今天就想去。”
“好。”
得到霍岐南的回应,郁默高兴地在霍岐南的怀里直打滚儿。没一会,齐耳的短发就变得乱糟糟地,霍岐南替他将头发理好,一并帮他拉上外套拉链。
“待会叔叔就带你去。”
“好呀好呀。”
小男孩眼神里充斥着对父亲这个角色的期待,这样的神情,无疑刺痛了霍岐南脆弱的瞳孔。
霍岐南将郁默抱至地上,地板刚打过蜡,划得很,他一边给郁默理衣服,另一边还不忘伸手托住他的肩膀,以确保他的安全。霍岐南很想告诉郁默,自己才是他的父亲,只可惜,话到唇边,却又说不出口。
打破郁欢和夏悠以善意为他营造的谎言世界,对郁默来说,太残忍了。让他知道,深爱自己的母亲,竟然不是自己的母亲。处处刻薄的阿姨,竟是他的生母。而对他刻薄冷淡的原因,竟是因为对他生父的恨意。
这样的现实,太残酷,更况且他还仅仅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霍岐南宁愿带着他,按照郁欢和夏悠既定的想法走下去,越走越偏,也总比让他知道现实来得好。
正当两人整装,准备出发去盛城的时候。从包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约莫是有人在规劝,有人却不肯听。
“夏小姐,先生在里面用餐,麻烦你在外面等。”
“等等!夏小姐你不能进去!”
“砰”——
包厢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重重地一记在餐厅里回响,那声音仿佛能劈开天地。
雷厉风行,又不给别人留一点余地,倒真是夏悠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