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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桓楚看到手下收集到的秦苏的各种版本的画像时,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
手下认真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两张是别人门上贴的,其他都是茶楼酒肆传的……”
桓楚觉得,建康城这以讹传讹的本事已经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他虽只是隔了帘子看到秦苏一眼,但断不至于会如此。看来这次非得自己亲自走一遭不可了。
子时三刻,一个黑衣人潜入了沁水阁。那矫健身形,如暗夜鬼魅一般,让人捉摸不到他的轨迹。最后,黑影停留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榻前。
桓楚一步一步靠近,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涌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又在等待什么,直到靠得足够近,看到她侧身的轮廓,他才猛吸了口凉气。点燃火折子,将榻上的人小心翻过来……
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看清楚了这张脸,虽不至于如那些画像中那样糜烂丑陋,但额头和脸颊皱起的皮充分说明她被琅琊王的毒爪肆虐得有多厉害。
桓楚想起三年前,外地藩王送来的一名女子,跟王曦有四五分的相似。司马熠看到时,怔愣了许久,人人都以为,他会对这名女子恩宠有加,事实上,在开头的一两个月,琅琊王府的人看到的的确是琅琊王对她的与众不同,但这种不同也仅限于远远观望。
最后倒是这名女子对司马熠着了迷,按耐不住,竟然主动去爬他的床。至于她如何妖媚勾引琅琊王姑且按下不表,只是那日守夜的人道,烟波殿惨叫声不绝于耳,跟恶魔肆虐人间一般。那女子后来是被人血肉模糊地抬出去的。
自此琅琊王得了这么一个暴戾的名声。
桓楚去看过那名女子伤好的模样,倒是跟眼前这位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的。
郗泓一直盯着桓楚离开,才回的烟波殿。
司马熠正皱了好看的眉头,看着那个犯迷症的家伙对镜梳妆,将她的小短毛,一点点编进那顶发套,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十分臭美地将那枚碧玉簪往头上插。
插好了,突然又沮丧地取了下来,木讷地看着发簪,司马熠十分配合地拿出另两支几乎一模一样的发簪放到她手边。
秦苏拿起来看了看,选定了一支,嘴角终于有了笑意,这次毫不犹豫地插到头上,转身看向司马熠,不,准确地说,她是透过司马熠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司马熠的画像,径直走了过去。
司马熠则捡起梳妆台前那支被她剩下来的发簪。这是他后来做了,废了很多玉料才做成了这一支,他明明觉得可以以假乱真了,怎么还是瞒不过她的眼睛。
司马熠收好发簪,转过头来时,便见秦苏扬起下巴,闭上眼。
司马熠看了好半晌才明白她这姿势是什么意思,不禁揉了揉隐隐躁动的额角,将自己庞大魁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插到秦苏与那幅画之间,以不打扰她梦游的力道托住她的后脑勺,轻轻吻了下去。
感觉到温热的气息,秦苏突然唇瓣一开,舌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司马熠的唇上舔了一口。
司马熠全身如遭电击,猛地瞪大眼睛,眼中红光大盛,烈焰蠢蠢欲动。
毫无自知之明的秦苏却得意地抱住他,“找回发簪,你就是我的了。”
那一刹那,万紫千红在司马熠心头开了个遍,馥郁芳香溺得他神经麻痹,全身的毛孔都在叫嚣着,心中的热浪一遍一遍掀得天翻地覆。
郗泓就如一只野兽,隐隐嗅出了殿里异常气息,敲门的手及时收了回来。
之过了一刻钟,司马熠才走出大殿,只是双眼精光闪闪,偏偏还要压得面沉如水,面皮都僵掉了,却还想表达一下自己别样的兴奋之情。
殿外候着的郗泓以及一干侍卫皮被这诡异的气息弄马骨悚然,皮都绷紧了,最后只听他轻咳了一声,道了一句,“今日,月色不错。”
众人僵硬着脖子抬头看了一眼乌云蔽月,纷纷觉得今夜的风,吹得有点邪了。
翌日秦苏自然还是在自己榻上醒过来的。只是今日这邪风吹得有点盛。司马熠不仅来陪她用早饭,还亲自为她挽发髻,说什么宫里的规矩,连发髻都是有将就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阶下囚,秦苏非常尽责地研究着他挽的发髻的特别之处,也只看到他好几次把她的小短毛露了出来,这好不容易把发□□好,他还能在发髻之外掉几根出来,卖弄风情。
秦苏忍不住就拉着那一撮漏网之鱼看着镜子的司马熠道:“殿下,其实叫丫头来挽也是可以的。”
琅琊王毕竟是琅琊王,哪里有他挑战不了的事,他直挽得脸红脖子粗,终于为秦苏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这才将那一对碧玉簪插在她发髻上。
那一刹那,秦苏眼睛晃了一下,似有什么影像一闪而过,她却没能及时抓住。
司马熠满意地看着镜子中的人,同样的发髻同样的碧玉簪,比之五年前更迷人。
这对发簪是他送的聘礼,阿檀一直都戴着,直到那一日他在紫藤萝花下吻了她,发簪便再没出现在她头上。曾经为此,他几宿站在琉璃殿外静静地看着,若是那时他聪明一点,不去计较自己那点可笑的自尊,大胆地问了她一句,或许,他们也不会有那么多解不开的误会。
秦苏眼巴巴看着司马熠把桓楚送她那支几乎一样的簪子没收,心想,果然是王曦的遗物吧,竟然舍得用这么好的东西来跟她换,那她就大方地跟他换了一换。
“喜欢吗?”
秦苏蓦然抬头,猛地撞进他的眸子里,平日夹长而凌厉的眉眼,此刻带着别样风情,秦苏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答道:“甚好。”
司马熠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有笑容要绽放出来,但他压得很平稳,就一副欲笑还休的模样,挠得人心发痒。
秦苏脑袋嗡地热起来,赶紧去取面具来戴,手指还没碰到面具,面具已经进了司马熠的手。
“让我来。”
司马熠双手撩过她鼻尖,环到她脑后,秦苏只觉淡淡的墨香撩过鼻翼,再看时,司马熠已经在咫尺之距。
秦苏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今日怎么看司马熠都浑身散发着雄性光辉,惹得她小心肝颤悠了一下,手掌下意识地挡在他们胸口之间。司马熠只低头看了她一眼,安抚道:“马上便好。”
秦苏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他撩得跳出胸膛了,还只能厚着脸皮忍着。
司马熠用了世间最慢的速度来系面具的绳子,直系得秦苏的耳垂都泛上了红晕,才心满意足地拉开他们的距离。
“进了宫城,我未必能陪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小心。”
秦苏赶紧大大吸了几口气,将脸上的温度降下来,“殿下放心。此举事关我性命,我自然会竭尽全力。”
司马熠只觉得背脊似有一阵风刮过,凉飕飕的。
粉色的桃花就在这阵冷风中迅速凋零,瞬间只剩下干枯的枝桠。
司马熠僵着面皮哑着嗓子,艰难地端起琅琊王的架子,僵硬地回道:“那、便好。”
秦苏觉得,自己似乎哪里得罪了司马熠。自从走出沁水阁,他的背影显得异常萧索挺拔,生生让跟在后面的秦苏觉味出一种苍凉茕茕孑立的味道。
直到走到牛车前,司马熠才转过身来,冲她伸出手。
秦苏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进一步麻烦他了吧,所以她一下就窜上了牛车,还笑眯眯地看着司马熠道:“多谢殿下,我自己能行。”
司马熠的手僵在半空中,空落落的,凉风一丝一丝在他指尖绕,好半晌他才收回受到冷落的爪子,负手而去。
秦苏看他进了前面的牛车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牛车过了宜阳门,看着高大宫墙,秦苏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肝,第一次进晋地皇宫,能不紧张吗?
果不出所料,刚进宫城,晋帝的心腹内侍便将司马熠叫走了,而她则被继续带往显阳殿方向。
司马熠说,谢皇后是个和善的人,但和善并不表示会纵容她这个北地来的“蛮女”。
从秦苏止步的末端台阶到显阳殿前,少说也有百八十米,两侧内侍宫女林立。殿前,“和善”的谢皇后与一众高门贵妇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巍然而立。
秦苏心想,该不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让行什么三跪九叩的大礼吧?似乎很多话本子里婆婆刁难媳妇就喜欢用这种蹩脚的伎俩。
但谢皇后不是婆婆,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自然做不出如此狗血低劣的事,但并不表示秦苏这一关好过。
要当这琅琊王妃,就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能。
这一条道上,设有九关,分别有才学博士出题考核。
晋帝司马承在章华宫摆下棋盘,兄弟俩一边对弈,一边品茶。
司马承看自己的弟弟如此气定神闲,笑道:“你倒是放心。”
“臣弟相信皇嫂不会太为难于她。”
司马承笑容浓烈了几分,“你可还记得四年前,朕要为你选妃,你给朕出的难题吗?”
司马熠微微抬首。
“那九关是你为难那些爱慕你的小姑娘用的,如今,朕想看看,你挑选的人,是否真符合你所说的要求。”你以为随便拎个人来当挡箭牌朕就由了你乱来吗?
“若是她闯过了,皇兄是否会为我们赐婚?”
司马承瞥了司马熠一眼,“没有谁能跟阿檀一样,这九关至今没人闯过。你现在要想的应该是在那些贵女里权衡一个你不讨厌还有助于你前途的女子为妃。现在,她们就在显阳殿。朕已经下令,若是这个秦苏闯不过去,琅琊王的选妃旧例便要作罢。”
这些年,按照琅琊王这些癖好,那些大家闺秀被培养得很好,要论那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个个都快能赶上大家了,但有一关却是这些弱女子无论如何都逾越不了。
这一关便是蛇。
“金将军很喜欢她。”司马熠悠悠说道,嘴角隐忍着一丝笑意。
司马承眯了眯眼,“前些日子,朕无意间得到一条西域王蛇,据说它是无毒蛇里最凶猛的,最喜欢攻击人的咽喉部位,一旦被它咬住,便是死也不会松口,被咬之人只有流血而亡的命运。”
司马熠捏棋子的手终于停滞了片刻。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西域王蛇可是很难驾驭的,即便是养蛇人。你确定要秦苏来冒这个险?”
“皇兄非要做得这么绝吗?”
司马承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弟,“阿貅,你还记得自己的姓氏吗?你可还记得为何武宗皇帝要越过太子封你为琅琊王,让东宫与琅琊王并存?”
司马熠低了头,“臣弟并没有忘记。”
司马承缓和了语气,“为兄一直想问你一句,你不再娶,可是还在怪我,当日下旨让你纳王芝画为侧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