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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庆的目光沉了沉,默不作声地看着孔二老爷,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皱紧的眉头却明明白白昭示自己着对那位二少夫人的不满。
孔二老爷盯着孔庆,半晌才移开目光,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语气平缓地指着说桌上的檀木匣子道:“今儿一早,米掌柜送了这匣子过来,说是二少夫人让带的礼。你收到什么了?”
孔庆的面色微微变了变,眼里闪过一丝恼火。“姓米的中午递的信,说二少夫人对军中流言不满,让我早些收场。”孔庆顿了顿,脸上泛起一丝冷笑来,“她一个小丫头插手外事就罢了,还敢把手伸到军营里来!连二爷都没她那般……”
“你没见过那丫头吧?”孔二老爷有些疲惫地摆着手打断了孔庆的话,眼里却有了些波动,面色也柔和了下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前头二爷和二少夫人来定安城,我见过她,是个灵透的孩子,那双眼睛一看就让人心喜。二爷对着她满脸都是笑意,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那丫头见了人也极为知礼,又有见识,知道惜福。”
“二叔这话,是何意?”孔庆心里沉了沉,蹙着眉沉声问道。
孔二老爷朝孔庆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呷了口热茶,目光却移向了窗外怒放的红梅,声音悠远平和:“那丫头是个惜福守分的,知道藏拙,这插手外事一说,你自己心知肚明,不过是有人借机起事罢了。再者,就算那丫头偶尔做得过了些,那也是二爷允了的。只要二爷允了,那就是王爷也允了。卢家的人向来不拘小节,对待女眷也没那么多顾忌。你姑母当年在卢家。不也是如此?”
孔二老爷慢悠悠地扫了孔庆一眼,脸上虽带着慈和的笑意,目光却再次凌厉了起来:“你那心思就歇了吧。孔家只要守本分就好,二爷心里有数。”
孔庆吸了口气,眉头仍旧皱得死死的,迟疑了片刻,又无力地叹了口气。“纹姐儿性子爽利。极像姑母。若是能跟了二爷,对咱们孔家……”
“你闭嘴!”孔二老爷突然一阵暴起,扬起手上的茶杯就朝孔庆砸了过去,那杯子擦着孔庆的鼻尖飞过。溅了孔庆满脸的茶水和茶叶。
孔庆眼眶微微缩了缩,一时惊住了,只愣愣地看着孔二老爷,好半晌才抬手抹了抹脸上的茶水,袖子上站了零碎的茶叶,边缘也被浸湿了。
别看孔二老爷五十多岁,干瘦干瘦的没二两肉,个子也矮小,可这吼起来却是中气十足。声音里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和煞气——孔二老爷当年是平梁府出了名的谋士。是让北燕老将们闻风而丧胆的杀将。跟着老西宁王和如今的西宁王在军营里过了二十几年,十几年前才退下来。孔庆也是孔二老爷手把手教出来的。如今老爷子这么一吼,年轻时积聚的煞气都露了出来,怎能不让孔庆震惊?
“你这是要让孔家死无葬身之地?非得耗光了祖辈们积下来的情分才甘心?”孔二老爷面容冷冽地点着孔庆,语气毫不客气地训斥道。“纹姐儿是好,可还没好到能让二爷跟王爷侧目的地步!你真以为林家那丫头是好惹的?平梁府的军粮刚出了问题,那米掌柜就明明白白让你早些收场,这其中牵扯,你看不出来?还是你根本没往那儿想?卢家在北边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那点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拿出来!平梁府跟陇川府近二十万大军,朝廷今年拨的军资有多少你不知道?那别的东西就是这么凭空来了的?”
孔二老爷手指颤抖着指着孔庆,半晌才慢慢吐了口闷气,往后坐在摇椅上,有些疲惫地揉着额头:“林家那丫头是王爷亲自去宫里求的赐婚,这事儿我先前没说,只怕你也没留意。我今儿就给你一句准话,即便是平梁府出了变故,林家那丫头也能稳稳当当地坐稳二少夫人的位置!”
孔庆的脸色变了几变,心里一沉再沉,又听得孔二老爷摆着手叹道:“纹姐儿那点心思,你也趁早让她歇了吧!她母亲去得早,你这个当爹的也没教导好。她大了,也该出阁了,回头我亲自给她看门亲事。”
孔庆绷着脸,眉头都快皱到了一处,良久才深吸了口气,站起来朝孔二老爷拱手行礼道:“军营里事急,我也不敢多留。二叔的话,我会好好想想。”说着转身就出去了。
孔二老爷看着孔庆笔直的背影,摇着头叹了口气,眼里有几分无奈和自嘲。也罢,他老了,子侄们都有自己的想头,又在军营里呆久了,怕是顾不得这些言语细微之处,总得让他自己撞了南墙,他才知道痛。
孔二老爷伛偻着背站了起来,视线落在桌上的檀木匣子上,半晌才扬声叫了外头的管事。
“你去永安城,跟望月楼的米掌柜回个话,就说这礼我收了,请他替我跟二少夫人道个谢。孔家子孙行事有失偏颇,老头子也有罪过,还请二少夫人别往心里去,该骂的就骂,该罚的就罚。”
管事的听了,忙答应着出了门。
书房外头,孔庆面色紧绷着,穿着戎装就出了孔府大院,带着几个亲卫兵丁连夜赶往永安城,直接找到永安城知县廖成府上去了。
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开了门,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就觉得面前一阵寒风吹过,身子冻得一哆嗦。只看到一个人影从眼前闪过,眨眼间就进了院子。
那小厮吓得一个机灵,瞌睡醒了大半,瞪大了眼睛,胆战心惊地瞅着,门口处的几个兵丁,直盯着看了好几眼,才抚着胸口松了口气。
“几位军爷进来歇一歇吧。”
说着又赶紧拉了另一个揉着眼睛的门房过来,自己拢了拢衣襟,慌忙地往前头追上了孔庆,朝孔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引着孔庆去了冷寂的客厅。“将军请略等一等,我家大人随后就到。”
说着又赶忙折身奔去了后院。将守夜的婆子摇醒了,赶紧去叫了廖成。
廖成睡眼朦胧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皱着眉头踹了门房一脚,这才打着哈欠去了客厅。
“将军这是?”到了客厅,廖成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一脸寒霜的孔庆,脑子里那点瞌睡早没了,满脸都是震惊。一脚踢在还有些晕头晕脑的小厮屁股上头。厉声呵斥道:“还不快上茶!让厨房的婆子起来煮几碗面!快去!”
那小厮哎呦一声,甩了甩头,忙不迭地答应了奔出去。
廖成一边骂着小厮一边瞄着孔庆不怎么好看的脸色,陪着笑意问道:“这大半夜的。孔将军怎么过来了?”
没等孔庆回答,廖成脑子里突然亮光一闪,心里转了两道弯,试探性地问道,“是为了军粮的事?”
孔庆嗯了一声,目光犀利地盯着廖成冷声道:“你让人递的信太含糊。这是大事,疏忽不得,我今儿来就是亲自问一问,永安城到底还有没有存粮?”
廖成一口口水呛进喉咙里。连咳了好几声。面色也微微有些不自然,语气含糊地咳道:“也不算有……哎,真要是万分紧急,也能凑出来。只是这事儿吧……真有点不好说。”
“说!”孔庆突然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头,啪的一声。那案几瞬间裂开了一条缝隙。
廖成眼眶微微缩了缩,心头也跟着颤了颤,一边抚着胸口一边苦笑道:“孔将军这不是为难下官吗?哎,下官实话说了吧,永安城有粮食,还不少,”廖成说到此,咽了口口水,努力想着措辞,“真不少,能抵得上朝廷好几年的军资。只是这粮食,不是官中的,是几家商户屯着的。下官前几天才去问了问,那几个大掌柜也松了口。可昨儿再去,就死活不松口了,明说了粮食他们有,就是咬死了现在不卖!说是他们东家心里有气,吩咐了不能卖。哎,”
廖成无奈地抓了抓本来就有些散乱的头发,“就是卖,下官一时半会儿的也凑不出那么多银子来,最终还是得赊欠着。哎……”
“果真是无商不奸!”孔庆气得面色铁青,又是一巴掌拍在案几上,“这会儿容不得他们钻营,不卖也得卖!”孔庆磨了磨牙,平梁府近五万大军,营地里的粮食顶多撑过十天,若是断了粮,军中必定人心惶惶!她这是在动摇军心!
无知妇人,简直是胡闹!她岂能如此任意妄为?她不过是仗着自己银钱多……孔庆的思绪突然滞了滞,胸口堵了股闷气,喉咙口也被堵住了似的,额头上青筋暴起,好半天才咬着牙,一拳打在案几上,那案几哗啦一声,应声而裂,随后断成了两截,连几脚都被震碎了两根。
她是在警告他!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竟然能做到此……纹姐儿,确实比她差了些手段和魄力。她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往他脸上打了个耳刮子,果然是好,很好!
孔庆又气又恨,将孔二老爷的话翻来覆去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这才吐了口闷气。
“这粮食,恐怕不好买。”廖成胆战心惊地瞄着孔庆的脸色,也跟着松了半口气,迟疑着又补了几句:“今儿一早,永安城这头突然有了些传言,说朝廷根本没往北边派送军资。还有人把前头朝廷的抵抄都翻了出来,总之对朝廷都有些不满。下官今儿在外头走了一天,永安城里的百姓们,尤其是那些学子,更是群情激奋,都说圣上太过薄情了。哦,还有人赞誉二爷跟二少夫人,说前头咱们跟北燕打的那一仗,中途军资短缺,朝廷里迟迟不发粮草,还是有不少商人捐了粮食,原来其中有一大半竟是二少夫人手下的掌柜们凑集的。若不然,只怕北燕人早趁机打了过来。对了,今儿韩家老四跟施家老二也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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