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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倒是有点难,不过很快也就有了消息——霍宗渊这番兴冲冲的来庐陵,竟然是被宁远候府那位小公子怂恿的!
宁远候府?徐琰眉头再次皱起。
那府里如今的候夫人,可不就是昭明太子嫡亲的姐姐乐阳长公主吗!
宁远候府人丁兴旺,在京城中姻亲遍布,跟朝廷重臣多有往来,像秦雄、蒋文英据说也都有与之结亲之意。京城侯门贵户姻亲错杂,这也不是怪事,所以徐琰这么多年还真没特别留意过这个。
如今看来,这位乐阳长公主难道在图谋什么?
可若是她在图谋什么,必然是大事,又怎会为了霍宗渊这等孩子就露出马脚?这场白鹤楼的大火,倒像是儿戏!
徐琰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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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庐陵城都对白鹤楼的这场大火纷传不息,沈家却是一隅静好。
当初的惊异和好奇过去,沈平夫妇对此并无太多想法,只是关心秦愈的境况。沈妱当然也记挂这位相交多年的好友,只是她和秦霓姐妹素来不睦,便托董叔谨前去探望,得知秦愈并无大碍时,这才放心。
据董叔谨说,霍宗渊和那三位姑娘也都伤得不轻,不过秦雄看管得严,他又不关心那些人,便也没有太多的消息。
对沈妱而言,霍宗渊兄妹俩倒霉,其实跟她关系不深,无需伤心,这两天她的头等大事只有整理图书。
《四库大典》征书的事情进行得有条不紊,沈平那里得了空,父女俩便加紧了挑选书楼中的藏书,打算赶在重阳节前送到书院里去——按照计划,九月里要做一次全面的清查,将三省征书所得的书单呈报到京城去,供那边挑选整理。
这些天她们父女二人都埋首书楼,倒是对外面的传说纷纭一无所知。
到了九月初七的时候,大功终于告成。
沈家藏书如今已有十二万余卷,最后父女俩挑选出三千余卷,单独摆在了靠近书楼门口的书架上。
这些书只是他们初步甄选的,若是直接送到书院去,兴许会跟已征到的书重叠不少,于是沈平跟书院那头一商量,决定到时候过来几个人再筛选一次,登记入册后帮着搬运过去。因为隔日就是重阳,便把时间定在了九月十五。
沈妱这些天整日困在书楼,这会儿站在玲珑山馆外舒展着筋骨,瞧那天高云淡,只觉心神皆畅。
到了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阖家出游。
重阳登高的习俗流传已久,庐陵城外山峰群峦秀丽奇绝,值此艳艳秋日更是蔚然成画。
困于深闺的姑娘们平时难得有机会出游,有这样的大好时机怎会错过,是以这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街巷间的人影就比往常要多,等到巳时过半,各家各户蜂拥而出,一辆辆锦绣的马车在城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
沈妱一家子出发得早,在众人还为了何时能挤出城门而苦恼的时候,沈妱已经在马上怡然赏景了。极目送远,还能隐约看见妙峰山奇绝的身姿。
今日的事情排了不少,前晌由沈平带着妻女去妙峰山脚下的佛寺进香,而后把她们送到山腰的浣花山庄里,留下沈妱母女二人和蒋姨妈等人赏秋,他却要继续登往顶峰,去与一众文友相会。
沈妱当然也不想乖乖的留在浣花山庄。
那里固然有蒋蓁这位好姐妹,不过到了后晌的时候,书院的学子们会在浣花山庄隔壁山头的留仙别居里烤野味吃。沈妱对那味道也是惦记好久了——
妙峰山的风景冠绝庐陵,值此人人争着登峰赏景之时,这座山峰便成了达官富室的地盘,若是没有秦愈好在前就出面预定,书院还拿不到留仙别具那样的好地方呢!
只可惜秦愈这时候负伤在家,是到不了这等聚会了。
沈妱唏嘘了一阵,想起上次董叔谨烤的那道斑鸠,沈妱简直想要流口水,啧啧,一年中难得有这般自由的机会,不容错过呀!
这般蠢蠢欲动、满怀期待,偏巧这日天气晴朗,偶有清风助兴,沈妱的心情灿烂到无以复加。一路骑马行过,但觉那道旁的绿柳都多了几分婆娑的美态。
妙峰山下的佛寺外已经停了一溜的马车,沈平扶着沈夫人下了车子,后面车上跟着的几个丫鬟便忙赶上来伺候。
沈妱得意忘形,便一蹦一跳的跟在沈夫人后面,被沈夫人瞧见,板起脸教训道:“好好走路!”
“哦。”沈妱一缩脖子,连忙卖乖。
沈平看得忍俊不禁,立马猜到了沈妱的心思,“你们今儿又要在这里烤野味吃是不是?”
“哎呀,爹爹料事如神!”沈妱做鬼脸。
“不许吃多了,也不许上蹿下跳的没个正形,都是大姑娘了,也该学着安静些。”沈平一反常态的唠叨起来,又道:“朱筠今日兴许会去那里凑热闹,到时候乖些,不许闹事。”
——朱筠以前也是庐陵书院出来的,虽然隔了三四年,跟庐陵城的少年们却也有相识的,这次也不知是谁邀请的他。
沈妱一听就不大乐意了,想到以前朱筠在妙峰山捉弄她的事情就来气,噘嘴道:“他来做什么呀!堂堂的同知大人,就该跟爹爹您去高雅的文会嘛。”
“你还知道他是同知大人。”沈夫人一嗔,面上却是笑容满满。
沈平道:“他也只是过去叙会儿旧,你别闹腾就是。”
三个人说话间已到了山门外,沈夫人虽没在家设佛龛礼佛,对神佛却十分敬重,到了这里也不敢再有轻慢之心了,于是整衣敛容,步入其中。沈妱虽然闹腾,却也不是没眼色的,知道母亲为何诚心事佛,便收了嬉笑之态。
佛寺中有不少贵妇往来,大多都是由夫君陪着的,沈夫人瞧见,难免寒暄几句,而后入正殿中,潜心跪拜。再按着规矩依次拜过去,丝毫没有马虎,就连沈平都比平时多了些端肃之姿,跟着沈夫人一同跪拜,也不觉突兀。
沈妱跟着拜了几处,渐渐的有些胡思乱想。
自打八年前兄长失踪,父母便养成了拜佛的习惯,这些年诚心跪拜、一丝不苟,也都是祈祷着沈明能平安归来。
佛前静跪的夫妻二人都是合掌暗祷,在庄严肃穆的大佛脚下显得卑微而虔诚。
沈妱以前依赖家人,总觉得他们无所不能,可以顶得住任何风浪,此时看着那背影才觉得,爹娘看来竟如此渺小,仿佛只是十方世界里的一粒微尘飘摇。
她默然跟在沈平后面,离得太近,抬头时猛然有一丝白发落入眼中。
他竟然已生了白发!沈妱有一瞬的惊愕,继而觉得心酸。爹爹独自支撑着沈家,安慰娇妻的丧子之痛,将爱女护在羽翼之下,他平时都是宽厚温文、端方尔雅,心里也是有很多苦楚吧。
兄长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未竟之志、难言之隐,那些都比陪伴双亲的天伦之乐重要吗?
沈妱想不明白。跪在佛前的时候,倒忘了祈祷暗祝,反而瞧着那静穆的佛像出神。
跪拜后夫妇俩照例去求签,却是个喻示大吉的上上签,叫一家三口高兴了好半天。
既是重阳登高的风俗,出了寺门后几个人也不再乘车,慢慢的赏景步行,往浣花山庄而去。当然车马是不会留在这里的,免得夫人们下山时还要受累步行,那官府也会做事,避开优雅风景,单独修了宽敞的山路通往几处赏景的山庄别院,车马全部从那里过去,倒不会打搅登山人的雅兴。
到得浣花山庄时已是晌午,沈平绕个弯儿继续前行,沈妱则跟着沈夫人进了那道别致的垂花门。
这座山庄已经有了近两百年的历史,期间几回翻修,既能有新屋的雕饰华丽,有些地方也恰当的保留了旧时的古朴姿态,印刻岁月的痕迹。沈妱来这里的次数不少,跟沈夫人先入正院,见过蒋姨妈等人,便又拐到后头的小院里,去寻蒋蓁。
山庄依山势而建,一层一层的交叠上去,奇巧别致。
花厅里,菊花酒、菊花糕、茱萸香囊等物都是齐备的,沈妱和蒋蓁、陆玥儿、韩真、卫嫣等人玩了一阵子,又有另一波贵女到来。沈妱瞧了瞧天色,便将蒋蓁拉到旁边,邀她一同前往。
蒋蓁如今备嫁侯门,那性子是越来越沉静了,虽说有点好奇那就地烤来的斑鸠是什么味道,到底是没有跟着沈妱骑马过去的勇气,依旧回去跟陆玥儿等人玩闹去了。
沈妱便叫石楠去牵马过来,打发个丫鬟往沈夫人那里递了个信儿,带着石楠,一人一马往留仙别居而行。
从浣花山庄到留仙别居,中间虽隔着山头,距离自然不近,不过骑马不比步行,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那里。
别居门口自然是有人伺候马匹的,沈妱带着石楠走进里面去,就见一众同窗已然聚齐,董叔谨就攥在人堆里,正在做那道最拿手的烤斑鸠。
香气扑鼻而来,沈妱正想着凑过去,就听一道声音斜刺里传了过来,“小阿妱!”
“朱……世兄!”沈妱有些戒备的看着他。
在众多学子面前,朱筠倒是懂得矜持端方的,那狐狸般的眼睛眯起来往沈妱身上一扫,道:“你跟我过来,有个东西给你瞧。”
“不要,我要等着吃斑鸠!”沈妱想也不想的拒绝,就往董叔谨跟前凑。董叔谨也不愧是沈妱的好朋友,当下就接过了话头,“阿妱你可算是来了,就等你啦!再坐一会儿啊,马上就好。”
沈妱偷空扫了朱筠一眼,见他还有上前的意思,连忙跟董叔谨搭话,“你这上头都撒了些什么啊,这么香!”董叔谨本来就得意呢,哪还经得起夸,当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朱筠站在后头哭笑不得,他确实是有好东西给她看啊,可沈妱明显是避之不及的态度,难道还记着以前他捉弄她的事情,总想着避开?还是怕他变成老虎,会吃了她?
唔,吃了她。朱筠这么一想,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目光含笑,转身往旁边叙旧去了。
这头沈妱吃完了斑鸠,又有其他同窗烤的美味果腹,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扭头一瞧那千里秋色,顿时觉得心旷神怡,忍不住扶栏驻足,远观群山。
朱筠见缝插针,不着痕迹的踱步到她跟前,拦住了退路,“小阿妱。”
“朱世兄?”沈妱回头一见退路被挡住了,便暗暗腹诽此人真是贼精不减。
“嗯?”朱筠含笑瞧着她,笑容戏谑。
“朱兄……”沈妱退了半步。
“嗯?”朱筠依旧不满意。这丫头,打小看着她长大,眼泪鼻涕都帮她擦过,十来年的交情,如今不过三四年而已,竟然也客气起来了?
沈妱没办法,只得无奈道:“三哥,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嗯!”朱筠这才满意,道:“跟我过来,给你瞧个东西。”
沈妱心里有点狐疑,不过再躲下去未免太刻意,只好跟着他走过去。其实朱筠这人虽然爱捉弄她,对她还是很不错的,沈妱以前虽然有时候也恨得他牙痒痒,却极少像现在这般如鼠避猫,只是在那年朱筠跑到沈平跟前突兀提起亲事之后,才开始有意躲避。
这留仙别居虽不像浣花山庄那般华美,却别有奇趣幽致的味道,沿着抄手游廊而行,远山近水入目,自是叫人心旷神怡。
朱筠引着她行了片刻,便闲聊起来,“听子珍所言,这三年你进益不少啊?”
“总不能太给我爹丢脸。”沈妱侧仰着头瞧他,含笑打趣,“怎比得上朱大人金榜题名,功成名就,我爹爹提起来,满口都是夸赞,都要把我贬得一无是处了!”
“我当真有这么好?”
“有啊!”沈妱嘿嘿一笑,那眼神却是在说,根本没有!
“当真?”朱筠却无视了她眼中的戏谑,脚步一顿,就势躬身认真问她。
沈妱哈哈一笑,往后退了半步,开始胡扯,“朱大人英明神武,风姿卓绝,名冠庐陵,才绝武川……”
“我跟师父说了,想娶你。”朱筠突然打断她。
“文武双绝……神勇无……”沈妱还在胡扯,听见他这句话,那个“敌”字却卡在了喉咙,旋即她就被自己给呛住了,用力的咳嗽起来。过了片刻,她才咳得满脸通红的抬起头来,心里有些失措,妄想继续鬼扯来掩饰尴尬,“那个还有什么夸人的词儿来着?”
“阿妱!”朱筠有些无奈,“家父家母都同意了此事,都在准备提亲了,就等师父和师娘首肯。”他难得的脸皮薄了一回,有那么点忐忑的问道:“你呢,有异议吗?”
沈妱呆愣楞的看着他,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啊?虽然朱筠这厮爱捉弄她,两个人的交情确实也很深,大多数时候都言笑无忌,但是……他这么突然、这么毫不掩饰的提起婚事是什么意思!
她还不想出嫁呢!
“有”字卡在喉咙,沈妱却发现没有足够的力量吐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如果非要招婿,那朱筠真的是绝无二话的人选了,不管是两家的交情、两人的交情、他的才能等等所有要考虑的方面,他都是很合适的人选。
可是在那一瞬,沈妱却突然想起了徐琰。
那张人前端肃冷硬,却偶尔会对她绽出笑容的脸,忽然就浮上了心间。
他曾在那个骤雨疾风的午后,握紧了她的手腕,说“嫁给我吧?”
他也曾在夕阳下的原野里驻足,躬身贴近她的脸颊,呼吸可闻之间,仿佛叹息般问她“嫁给我好不好?”
可那是当朝亲王啊,身份悬殊太大,如何能够认真。沈妱心中自嘲,忽然勾了勾唇角。
朱筠觉得有些奇怪,不太明白沈妱这一笑的意思,他伸手指在沈妱面前晃了晃,“小阿妱?”
沈妱“啊”了一声,刚才稍稍恢复的脸蛋猛然又红了起来,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陡然添了几分慌乱。
她其实有些把不准目下的心思,虽说朱筠这人有时候可恶了些,可理智来讲,他确实算是不二人选,哪怕将来沈明归来,沈妱不必招婿,嫁给这样一个知根知底的人,也要安心许多。
可是心底隐隐的,却仿佛有另一种种声音挣扎着破土而出。
沈妱深吸口气抬头,目光却忽然落在另一道人影上面,登时便如胶住了,呆在那里。
朱筠觉得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就见端王殿下一袭墨灰色暗纹披风在身,就站在游廊外的斜坡上,瞧着他俩。山风鼓起他的衣袍,因为站的地势偏高,从这里瞧过去,愈发显得他身姿英伟、丰神俊朗,只是那神色阴沉,无形的气势压过来,叫人敬畏。
若此时他身旁有匹战马,那可就更衬战神之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