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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老夫人虽然神色有变,声音还是如常的,和蔼道:“怎么这样想呢?你母亲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免不了跟各家的姑娘来往。皇后娘娘跟她年龄差不了太多,自然有过来往,有过节也是说不定的。”
“可是有什么过节,能够让皇后娘娘十几年都没忘记,如今刻意针对我呢?”
孟老夫人便又道:“那些事情,你母亲都没提起过么?”
“她没有详细说起,只说让我且走且看。若是皇后娘娘那里无事,便叫我不必放在心上,若是娘娘有意针对,就叫我来找外祖母讨个主意。”沈妱面不改色的瞎说。
孟老夫人倒是信了。
她原本也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不知道孟姝的打算,才会含糊其辞。
既然孟姝已经这样说了,她自然也不会跟外孙女儿为难,当下就着一杯茶,将当年的事情简略说了——
那些事三言两语的说出来,其实也很简单。阁臣家里的千金、正值少年的皇子,相遇、相识,到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各自有意,堂上父母也都乐见其成。可是皇子有大的志向抱负,于是娶了别家女儿。两人的关系就此破裂,之后男婚女嫁,再不相干。
孟老夫人平静的叙述着,那些久远的印记早已激不起她心里的波澜。
可是沈妱不同。
她自小就以为自家父母情投意合,是佳偶天成、美眷无双,京城的那些事情,遥远的像是天边的云彩。可是而今,孟老夫人竟告诉她,母亲曾经……险些嫁给惠平帝?
惠平帝,那可是当今的天子啊!
她无法想象年少时的母亲和惠平帝有过怎样的故事,无法想象当年母亲曾怎样决绝,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富贵无双,转而嫁入庐陵的布衣之家,亦无法想象惠平帝眼睁睁看着自己中意的女人远嫁他乡,曾是怎样的心情。
可是她可以想象,当往事封于旧尘,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看见她的时候,会是怎样的态度。
皇后娘娘那样刻薄的讽刺,不惜惹得惠平帝恼怒,她的心里,对于“孟姝”得藏了多少的暗恨,才会在后辈跟前失态?
沈妱一连饮了三杯茶水,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抬头看着孟老夫人,道出另一个疑惑:“可是皇上他痴心追思的,不是皇贵妃么?他为了皇贵妃痴迷入道,寻求生死轮回之法,如今更是顶着御史们堆成山的折子来兴建九层高台。既然他一心一意的想着皇贵妃,皇后娘娘又何必,这样针对于我?”
“你没见过皇贵妃……”孟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的神韵容貌,与你母亲有七八分相似。”
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沈妱瞪大双眼,“当真?”
“当年知道皇上跟你母亲事情的人不多,所以即便有人觉得皇贵妃与你母亲神似,也不会有人想到别处。可皇上再怎么心思严密,皇后娘娘是他的枕边人,十几年的时间,哪里能埋藏得住这个秘密。”
所以……沈妱简直不敢细想。
换了任何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丈夫对另一个女人痴迷癫狂,都是承受不住的吧?若那仅仅是为了皇贵妃也就罢了,可惠平帝打着皇贵妃的幌子,心里埋藏的确实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
换了是谁,能没有恨意?
惠平帝当年对皇贵妃的宠爱,沈妱也隐约听说过,当今的太子殿下徐承安出自皇贵妃,养在皇后膝下,他本身资质庸碌,却得惠平帝一心一意的偏疼……
皇后娘娘面对着这个养子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心情?
走出孟府的时候,沈妱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惠平帝这般颠倒的作为,皇后一定是恨极了皇贵妃,按照皇后这迁怒的风格,难道不会恨太子么?可太子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将来她想安安稳稳的当太后,也只能指望太子,她可以恨太子么?
如果皇后不肯恨太子,如今见着她这个“罪魁祸首”的闺女,还不把所有的怨怒都转嫁过来?
若是后宫里最大的两尊佛——崔太妃和皇后——都有了成见,那日子可就不太好混了。
相比之下,皇后对她的恨积攒了十几年,几乎不可化解。倒是崔太妃,一心要把陆柔嘉塞进端王府,未必就是真的有意针对,只是看不上她的出身,又想办成这件事情,以显自身威仪罢了。
相较而言,崔太妃这里似乎更好化解一点。
回到府中跟徐琰说了此事,徐琰也是十分震惊。他能记事的时候,惠平帝早已娶亲生子,隐秘封存的往事根本不会有人跟他提及,所以这么多年过去,徐琰始终深信皇兄的痴狂是为了皇贵妃。
所以得知皇兄心里深藏着的那个女人竟然是自己的岳母时,徐琰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的好半天,沈妱才徐徐开口,“殿下,皇后必然是知道往事,才会有意针对,她这里的芥蒂是没法消除了,我想着,太妃毕竟是殿下的生母,往后我多顺着她的心意,总归会好一些吧?”
“那也不必。”徐琰还是那副性子,“我这王府是皇兄给的,素日的往来又不多,何必委屈你在宫里受气?”
沈妱却是摇头,趴在他的怀里,“再怎么说,太妃都是殿下的娘亲。为了我跟她闹得生分,我也不舍得啊。”
“所以你打算顺着她的意思,把那个陆什么的带进府里?”
“才不!”沈妱立马否决,“殿下擅长的是两军作战时硬碰硬,拼智谋拼杀人的本事。我是女儿家,擅长的却是水磨工夫。”她一面冲茶来喝,一面解释,“太妃想把陆柔嘉塞进来,不过是个小小的执念罢了。我暂且迂回奉承着,回头来个釜底抽薪不就好了?”
“釜底抽薪?”徐琰觉得有趣。
“陆柔嘉若是嫁给了旁人,太妃难道还要把她往咱们王府里塞么?”、
“陆家肯这样?”
“以前未必肯,可殿下那天都摆明了对陆柔嘉无意,文忠侯爷难道还要跟着死磕么?只要陆家愿意另寻出路,回头请皇上促成美事,太妃难道还要再搅局么?”
徐琰被她说的一笑,“这倒是个好主意。索性我到文忠侯府走一趟,也好叫他看得更明白。”
沈妱自然是乐意的。徐琰自己去掐掉那些烂桃花,多好的事情!
次日徐琰就去了趟文忠侯府,沈妱这里闲着,便派人去韩政那里问了问,拿回了那份增改后的书单。
韩政对这事儿倒是很上心,认认真真的看了沈妱选的每本书,若有不妥之处或者有意义,就单独标示出来,后头还列了不少书籍,多与科举之事有关。
沈妱再怎么受藏书熏陶,毕竟也才十五岁,不可能读尽群书,便照着韩政给的书单子誊抄了一份,而后跟徐琰商议入宫请示惠平帝。
六月初正是天气酷热的时候,惠平帝闲暇时依旧喜欢在雍和殿里坐着。
沈妱和徐琰走近殿里去,四角放着堆满了冰的大缸,小太监拿着风轮慢慢的将凉气吹过来,满殿凉爽。惠平帝就在这凉爽之中阖目养身,旁边的蓝道士在徐徐讲经。
他这一段经几乎说到了末尾,惠平帝也不着急,等他讲完了,才睁眼道:“老五说端王妃要建个什么书馆,可有此事?”
若是搁在以前,沈妱此时便会滔滔说开,可自打听了当年惠平帝和母亲孟姝的故事,这会子对着惠平帝那目光时,沈妱总觉得浑身难受,于是低头行礼,将自己的打算简略回禀。
这事情徐琰早就跟惠平帝打过招呼,惠平帝听完了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笑道:“难怪老五去了趟庐陵,整个人都变了不少,端王妃果真是妙想不断,不同其他女子。“
沈妱汗颜,只道了声“皇上过奖”。
徐琰便在旁道:“这终归是造福百姓的事情,头一座书馆由我府上出资兴建,里头刻书或者购书也是我来做,只求皇兄回头赏一副匾额吧?”
“朕的匾额可不是随便就赏的,且待你们的书馆建起来。”
徐琰也不急,便谢了恩,又让沈妱把书单呈上——经历了先前昭明太子诗集的事情,徐琰也算是留了个心眼儿。他毕竟专于武事,对这些书籍不大通,为免将来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平白生是非,还是提前送呈惠平帝过目的好。
惠平帝接过段保呈上来的书单,粗粗扫了几眼就放在案上,“这个我回头再瞧,端王妃能拟出这份书单来,可见家学渊源。朕对武川一带的藏书倒是好奇,今日得空,不如说说你们在武川的见闻?”
他有此兴致,沈妱自然乐意,便在下首坐了,慢慢的讲述。
正说到高兴呢,外头小太监进来回禀,说是皇后娘娘亲自送了解暑汤和小糕点过来。
惠平帝脸上正蕴着笑意,闻言也没说什么,过不多时,就见皇后盛装而来,后头宫女手中拎着精巧的描金食盒。
见着徐琰和沈妱二人时,皇后脸上倒是没有意外之色,只是仿若无事的笑着招呼一声,继而将食盒送到御案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