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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嵘这个人向来没有正形,徐琰进门前就吩咐了不许旁人进来,他却能有办法说服守卫溜进来。见着徐琰扶着沈妱慢慢下楼梯时,他视若无睹,装作看书的模样,等两个人在地上站定了,他才大喇喇的朝徐琰走过来,“书亭下站着那个姑娘殿下认识么?”
徐琰懒得理他,也不问是谁,直接道:“不认识。”
卫嵘不死心,拄着拐杖一跳一跳的跟上来,“那端王妃认识么?”
沈妱回头看他,强忍笑意。她对卫嵘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年在庐陵城的郊外,她被秦霓追着砍杀时被徐琰救下,后来徐琰和卫嵘并肩作战,宛若浴血修罗。那时候她才知道,这个荒诞不经的公子哥并非真的是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
如今看着他一跳一跳的滑稽模样,忍不住问道:“卫公子问她做什么?”那个位置还是她安排的,书亭里的姑娘,除了蒋蓁还能是谁。
“那就是说端王妃认识了!”卫嵘精神了许多,也不见他单腿如何动作,身形晃动间就已到了两人面前,“是哪家的姑娘?”
徐琰揽着沈妱的腰身,将卫嵘隔开。
卫嵘哼了一声,只管问沈妱,“到底是谁家的姑娘?”
徐琰忍不住了,“看上人家了?”
“那么漂亮的姑娘,当然叫人过目难忘。”几个人已经到了门口,卫嵘便伸手指过去,果然是正在闲磕零嘴的蒋蓁。
徐琰便偏头打发他,“去问蒋文英。”
卫嵘得了答案,便不再缠着徐琰跟沈妱,连个招呼都不多打,拄着拐杖一蹦一跳的往蒋文英那里去了。
沈妱看得忍俊不禁。旁边徐琰却低声道:“你瞧他们如何?”
“谁?”
“卫嵘和你那个表姐。”
“他俩?”沈妱还以为卫嵘只是一时兴至,可听徐琰这意思,他还有进一步的打算?兴许是她的惊讶太过明显,徐琰便笑了笑,“卫嵘幼时是我的伴读,虽然行事不正经,却也不会儿戏。难得能看上个姑娘,不是闹着玩的。”
“可他不是要驻守边塞的么?”这样的话蒋文英未必肯呢。
徐琰便道:“他这回在泰宁,腿骨伤得太重,没法回塞北苦寒之地了。等伤势恢复,大概要到兵部去,从今以后,”他叹了口气,“就没多少机会上战场。”
沈妱一时哑然。
从徐琰的言谈举止里,她能感受到他对漠北的感情、对沙场的感情,同样是沙场征伐的兄弟,想来卫嵘也不会例外。这对于他来说,该是多残忍的事情?
抬眼看过去,卫嵘已经蹦跳到了蒋文英的身边,依旧是那副笑容朗照,仿佛对那些阴霾毫不在意。
多少觉得惋惜,沈妱也无可奈何,同徐琰到上首坐了。
这一日的书馆外自是热闹非凡,沈妱不必亲自出面,王府长史宣布了书馆里的规矩后,便任人出入看书。大部分人如今还只是抱着好奇的心态,听说能够把书带回家去,更是雀跃,于那些无钱买书的人来说,能够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看书,也是莫大的好事,一时间交口称赞不止。
沈妱瞧着那门口排起的长队,知道书馆虽然开张,后头还有许多的事情要解决——毕竟还是头一次建书馆,她擅长的只是藏书的保管,但等这些书流通起来,借阅归还之间必然还有一堆的问题会涌出来,等着她想法子解决。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从幼时到如今,建书馆的念头在她心里藏了十来年,如今一朝成真,着实叫人欢欣鼓舞。
这一日的热闹过去,书馆的名声便渐渐散播开来,徐琰和沈平当初担心过的事情,便如约而至。
先是有御史具本弹劾徐琰,列出他在朝堂和生活里的许多瑕疵,继而将矛头指向那间新开的书馆,言其越俎代庖,乱了祖宗章法。而后渐渐的有世家文臣们开口,说法各自不同,言而总之,徐琰此举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甚至是想与官府藏书分庭抗礼,叫人说他端王有善心,骂朝廷无义举,有损朝堂颜面。
这件事一旦开了头,弹劾徐琰的折子便如雪片般飞到了惠平帝的案头,从徐琰克扣军资、铺张靡费说起,罪名一直升级,到最后连说他拥兵自重、暗藏祸心的都有。
具体的说法徐琰并不在意,然而许多意料之外的人和罪名也跟着掺和进来,他便不肯吃亏,叫人去查了查,发现背后竟是太子在怂恿。
而入宫向惠平帝问安的时候,惠平帝虽然对此事心知肚明,却是不置一词,仿若未闻。
自打乐阳长公主之事后,惠平帝就比以前更显老态,后来他又召见了崔詹一面,见完就开始缠绵病榻,虽说不至于影响政务,到底开始在许多事情上力不从心,如今走路还不利索呢。
徐琰顾念兄长的身体,并没有提及此事,然而面对惠平帝这样的态度,还是觉得心寒。
回到府中跟沈妱提起来的时候,沈妱也觉得心寒,“当初乐阳长公主谋逆,皇上身边能用的人寥寥可数,那时候殿下鞠躬尽瘁、通宵达旦的为他办事,太子在做什么?非但不想办法平息事态,还想趁着皇上病重时取而代之。这些事情,他难道都忘了么!”
沈妱的激愤对于徐琰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的语气里尽是失望,“皇兄一向如此,哪怕太子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未必会计较。”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皇上!”沈妱气得口无遮拦,“殿下为他劳心劳力这么多年,他却连一句公道话都不肯说!那个太子庸碌无为,心里也未必对他多孝顺,这么偏袒算什么!”
“还不是为的皇贵妃。”徐琰冷笑了一声,“皇兄偏执起来,谁都拦不住。”
“那皇贵妃不就是个死人么!”
“正因为已经死了,才没法勘破。”
一语点醒梦中人,沈妱霎时明白了惠平帝的心思。这天底下,总不乏一些人把失去的东西刻在心上、视作至宝,全然忽视手头上拥有的,弃如敝履,等到失去之后就又开始后悔。想一想惠平帝的行径,他确实是这样一个人。
这会儿沈妱的肚子渐显,徐琰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将她抱在怀里厮磨,一则是怕不慎伤了她,再则也是怕惹起他的浴火,难以消下。他跟沈妱并怕在榻上躺着,手臂扶着她的肩头,“以前我说岳母或许能帮我一件事,还记得吧?”
沈妱想了想,并不记得。
徐琰无奈,“太子资质平庸,实在不宜为一国之君。皇兄的身体每况日下,若是不早作筹谋,恐怕他终会登上大位。于公于私,我都不想见到这一天。”
“我明白。”沈妱点头。
“太子这般肆无忌惮,不过是仗着皇兄对皇贵妃的执念。若是没有这一层,他的罪名比魏王重到不知哪里去了,哪还能像如今这样折腾。可皇兄的执念几乎成了魔障,若不破了魔障,恐怕至死都不愿废太子。我总不能领兵杀入宫中灭了太子,再叫承平登位吧?”
沈妱噗嗤一笑,“若真是那样,岂不正坐实了太子如今给殿下加的那些罪名。”
“所以咱们只能靠皇兄来废除太子。阿妱——”他侧过身,认真的看着沈妱,“听说岳母的过去后,我打探了些关于皇贵妃的事情,看过她的画像,跟岳母十分神似。皇贵妃进府是在岳母远嫁庐陵后没多久,皇兄并不是会轻易移情别恋的人,我几乎可以认定,虽然皇兄一直将她挂在嘴边,但皇贵妃,其实也只是一个影子。”
沈妱心里猛然一跳。
皇贵妃若只是个影子,还能是谁的?
“所以我想,能不能请岳母出马,点破皇兄的这一层迷障。”
这个想法委实有些大胆,不过仿佛除了这样,还真没有其他的法子来打破惠平帝的执迷不悟。可那毕竟是母亲的私事,而且这些也只是徐琰的推测,也许惠平帝就是爱极了皇贵妃呢?
沈妱在心里纠结了好半天,最终还是决定试一试?
如果可以靠母亲的帮助四两拨千斤,何妨尝试一下呢?
“回头我跟母亲说说吧,可不能保证母亲同意。”沈妱仰头看着徐琰,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忽然生出许多愧疚。沈家有难的时候,徐琰总是放在心上,用心的处理,可如今他那里面临着大难关,沈家要做的明明很简单,有什么可推诿的呢?
孕期本来就容易情绪起伏,沈妱这么想了一小会儿,就觉得自己真是太混蛋了。
徐琰对她那么好,她却这么自私。
鼻子有些发酸,她闷头藏在徐琰的胸前,“不对,必须要说服母亲。如果母亲不愿意,我就自己去,总要想办法让皇上走出迷障!”
她的身材虽然在婚后丰满了不少,相较于徐琰来说还是显得娇小,如今腹部隆起,也不敢太弓腰,侧身靠过来的时候姿势稍稍有点滑稽。徐琰并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哭起来,只好强忍着笑意,“怎么又哭了?”
“觉得对不起殿下。”沈妱咕哝着,抽了抽鼻子。一声儿说出来,愈发觉得自己真是愧对徐琰的疼爱,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