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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太太倚着猩红妆花缎靠枕半卧在床榻上,药吃了一半就放下了。对着徐妈妈说:“你还瞒着我做什么。王福家的是管园子的,今天她上这里探头探脑的,被红纹拦了下来,必然是有什么缘故。”
“大夫说让太太不要劳神费力,事已至此太太就凭他们去罢。”徐妈妈看着伺候了一辈子的主人憔悴的模样,不由忧心忡忡。
“那我也不能做睁眼瞎子。”
眼见大太太要恼了,徐妈妈忙把早晨的事情说了一遍。
大太太冷笑一声:“我就知道她要拿我的人来立威,故意让管器皿的露出个破绽来给她,这个是不相干的。只是园子里头这件事,是她早筹划好的,看着吧,让管花草的单立个小管事,怕只是个开头吧,接下来就会推行开来,之后池塘、鸟雀种种也都可以单安个小管事上去。”
“二太太这是要架空我们的人呐,她怎么敢……”徐妈妈脸色白了白。
“有老太太在后面撑着,她有什么不敢。”大太太看着那没喝完的半碗药冷笑一声:“便是我好了,老太太也会让我接着调养的。”
“可这家毕竟是咱们老爷和太太的呀。”
“老爷因为朝上情形不好,已经开始考虑分家的事了,说是若有个万一好歹保全一脉。老太太偏疼小儿子,这些年贴了多少梯己银子,要不是我管这家,早就动公中的银子了。这会子趁着我病了让她管家,生怕老二吃亏,想让他媳妇在分家之前趁机多捞点。老爷念着兄弟情分,就算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徐妈妈突然想起来:“是了,今天我还看见涵姑娘院子的一个丫头叫思雨的,打着伞送二太太,我当时就纳闷,这么大的雨二太太房里应该有人接的,怎么她送,后来才想到她就是二管事的侄女。”
“我不过刚撂下手,他们就坐不住了,八成他们一家子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二弟了。呵,因此我才叫徵儿跟着,叫老太太好歹要顾念一下自己相中的嫡孙媳妇不是,别让她太过分了。”大太太的声音恨恨的。
“太太真的要让王家姑娘做儿媳妇?”徐妈妈皱了眉头。
“我原本更属意涵因的,那孩子性情好,心里有主意,荥阳郑氏,跟我们博陵崔氏也匹配,而且她的情况,也不能像别的世家女孩能仗着娘家在婆家胡闹。她又是泰王的亲姨母,泰王已经七八岁了,都懂事了,就算皓宜把他养在名下,又能亲到哪去,有了她这一层则好得多。只是皓宜那孩子的情形太让我心疼了,所以才想让涵因进宫给她做个助力。现在看来这事是不成了。”
徐妈妈小道:“不是还有二少爷么。”
“让皓轩娶涵因,是为了维系国公府和皇家的关系,往后和泰王互为助理,涵因嫁了皓辉,皓辉无法袭爵,只能走仕途,往后前程难料,若是不如意,一是泰王未必能看得上眼,二来郑家跟涵因不亲,自然不会给皓辉助理。这种婚事是鸡肋,万万做不得。”
“太太真是深谋远虑啊。”徐妈妈是真的很佩服自己服侍了几十年的主人。
“我不想,谁还会替他们想这些。”大太太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王家在宫里头不如意,我那位小姑这两天没少撺掇老太太促成两家的婚姻,老爷在朝堂上被那帮寒门逼得也越来越艰难,因此对这门婚事颇有些动心了。可是,若是我们两家成了姻亲,皇后又怎么会允许皓宜抚养泰王,没有儿子,皇上也不宠爱,皓宜今后可怎么办。他们男人只会考虑家族、前程,谁会考虑我这个当婆婆当母亲的有多难!”越说越气,竟滚出泪来。
“太太不要过于忧心,红喜回来不是说了么,徐先生认为现在皇上想要立皇后的五皇子为太子,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建议老爷不要和王家走得太近,以免卷到麻烦里。徐先生是老爷最重要的幕僚,他的话老爷会好好考虑的。”
大太太收了泪:“红喜那丫头还知道念着主子,也不枉我的费心安排。”
“呵呵,当年您把红喜认了义女嫁到他们徐家,不知多少丫头红了眼,大家都说跟着太太便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红喜也争气,这几年生了两个儿子,越发有当家奶奶的派头了。”
“她们能忠心侍主,我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大太太扬扬眉毛,笑着问:“对了,你说涵因的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思雨。”徐妈妈见大太太脸色好了许多,借着劝了些别的话,服侍她把剩下的药吃了。
次日,二太太处理完各项事宜之后,却把涵因叫住了。“昨天跟着你的丫头,我看她倒伶俐,最近我这里事多,人手不够用,想叫她过来使唤,等过些日子我再挑几个好的送过去,不知你肯不肯割爱?”
“我的人手够用,二舅母看中哪一个叫过去便是。不过,若是昨天送您回去的那个丫头怕是我做不了主了。昨天大舅母说要从各个院子选几个针线上得力的来用,红纹姐姐到我们屋里挑人,看中了思雨的手艺,因此,她现在已经调到大舅母那里了。二舅母可还有其它看中的。”涵因笑着说,暗暗观察二太太的表情。
二太太的气恼之色一闪而逝,立刻又恢复了温柔的表情,满面含笑的打趣:“不用了,你通共才有几个丫头,今天他挑一个去,明天我选一个走,你岂不是身边没人伺候了,知道的说你调理的丫头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做舅母的欺负外甥女呢。”
“怎么会呢,能被长辈们看中,这是她们的福气。”
二太太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回去了。
回到院子,祈月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大伙听,末了还加了一句:“真真成了宝贝,竟抢了起来。”
涵因听了这话笑着握起祈月的手说:“真正的宝贝在这儿呢,她们竟不识得。”
祈月听姑娘夸她,转过来笑嘻嘻的对大伙说:“你们都听到了,姑娘说我是宝呢,往后你们可不许支使我。”
“姑娘不能夸她,小蹄子这就轻狂起来了。”众人皆笑。
“你们不知道,姑娘哪是在夸我,原是在夸自己眼力好,我若是谦虚,岂不是驳了姑娘!”
涵因笑的撑不住,啐到:“这小蹄子倒编排起我来了。”
大家又是笑闹了一阵。
初夏的夜晚,凉风带走白天躁动的暑气,让人的心也安宁了下来。涵因只穿了素纱的睡衣,站在院子里,抬头遥望挂在天上的那一钩弯月。慕云拿过一件罩衣给她披上,说道:“姑娘,夜里凉,小心些。”
涵因点点头,说道:“你先去睡吧,我再待会。”
慕云便进了屋子。
月色朦胧,涵因仿佛记得自己曾经也在这样的夜晚遥望夜空,只是那晚的月亮散发出诡异的昏红的光芒,把那个人的脸也映衬的那样狰狞而绝望,她并不认识他,即便认识也从未在意,但她知道是他的爱人送到抢救室的时候已经没有气息了,即便大罗金仙也就不回来了,而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生。她已经记不清从20层的高楼往下坠落是什么感觉了,上上世的记忆渐渐流逝,就连父母的样子也渐渐模糊成两道淡淡的身影。涵因说不清楚心里面是害怕还是迷惘,她是谁?杨熙?郑涵因?还是那个……那个名字……对,罗梦徽,她几乎记不得这个名字……
忽的,“咣”的一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忙回身查看,却只看见那边回廊隐在婆娑的树影中,漆黑一片,看不真切。她刚要叫人,突然那一道影子闪过,她便被人捂住了嘴,耳边响起冰冷的声音:“别叫,否则杀了你。”
颈间传来金属的凉意,她知道这人正把匕首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外面整个府里似乎也骚动了起来,远处是不是传来一阵叫喊声。涵因见这样呆着也不是办法,轻轻的点了点头,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屋子。
那人便放了手,之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让她在前面带路。涵因第一反应是皇帝认出了自己,派人来杀人灭口了。但看那黑衣人并没有进一步动手的意思,惊恐稍平,大脑渐渐运转起来。自己是灵魂穿越,样貌、声音和前世毫无相同之处,就连气质动作都受这身体原主人的影响,已经大有不同了。只是那日去护着泰王,情况紧急,为了震住两个小王爷,才不自觉流露出几分从前的气势,便是现在直接面对皇帝,怕是他也认不出来的。想到这里,便冷静了下来。随即感到手臂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她并没有受伤,那这血便是这个黑衣人的。
那黑衣人见这一个弱女子只在他刚跳出来的时候被吓住了,这么一会儿脸上恐惧的神色便褪去了,动作也恢复了从容,不禁心下诧异。
今日是慕云值夜,她为了等涵因,在外间点了一支蜡烛,听见门开了,以为是姑娘回来休息了,忙起来伺候。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大吃一惊。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正挟持着姑娘走了进来。
涵因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她捂着嘴,安定了一下心神,下了床,腿脚还有些发软。
黑衣人放开了涵因,只警觉的看着主仆两人。
这时,有人敲院门,守门的婆子披着衣服起来问怎么回事,不一会儿,婆子走过来,在廊下隔着门叫慕云:“慕云姑娘,外面巡夜的说有贼人进了府里叫小心些。他们还要在院子里面探看一下。”
慕云定了定神说道:“知道了,这里没事,姑娘已经睡下了,你就叫他们在院子里看一看就行了,安静些,别惊扰了姑娘。”
那婆子应了去了,一会儿,院子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些丫头也醒了起来查看,见这样的阵势,也都惊住了,只站在屋门口窃窃私语。祈月也起来了,隔着门问慕云有没有事,慕云三言两语把她也打发走了。灯笼的光芒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映在那黑衣人的脸上忽明忽暗的。再一时,人都出去了,院子又恢复了安静。
那黑衣人见安静了,便要走,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坐了回去,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涵因见状说道:“你受伤了,便是你现在走了,怕是在半路上就会失血过多而死。”随即转头吩咐慕云:“大哥上次给皓辉哥哥的跌打止血药不是还有么,拿过来吧。”
黑衣人见慕云要出去,把剑拔了出来。
“出卖你有什么好处呢,高公子。”涵因站在窗边,此时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和窗棱的阴影交错着,让她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
黑衣人的眸子闪了闪,干脆把蒙着面的黑巾一撕,露出拿张绝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宫里制的安息香,以玉华香为最,比一般的多了一味甘甜,淡而持久,便是污秽腐臭之地也压不住它的香味,配料是交趾上供的,每年只有两斤,皇上向来一半赏赐给长公主,另一半赏赐给皇后娘娘,如今便全给皇后娘娘了,听说皇后对自己的侄子,一向视如己出……公子的声音又不似太监,其实我并无十分把握,只是出言一试。”
高煜看着涵因在月光映照下晶亮亮的眸子,冷哼了一声:“便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