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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进是一个面阔口方的中年大汉,眼神中带着军人的刚毅果决,许是常年在塞外的关系,皮肤铜褐,还未到不惑之年,额头上就刻了几道深深的抬头纹,让人觉得他比实际年龄要更苍老。
涵因对薛进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荥阳郡公郑伦活着的时候,他那一次出征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长安。他为人低调,一心在边关打突厥,可是他所在的位置和在军中的威信却让人很难忽视他的存在。
涵因跟着哥哥们向他行礼。
薛进先拍拍郑钧的肩膀,朗声笑道:“你小子可没原来结实了,当了官就开始偷懒了。你这次要是回去了,我看你摔角第一的位置怕是要不保喽。”
“军中年年出英雄,这都是薛帅培养的出来的。”郑钧见到薛帅很是激动。
薛进又看看涵因,笑道:“长得更像你父亲些,是个漂亮的女娃娃。来来来,都坐吧,别客气,你小子别文邹邹的给我摆你们山东世家的谱,我们家不讲那一套。”
薛进只身回长安,也没有家眷相随,因此也没有女眷单独接待涵因,薛家是关陇世族中的后起之秀,女孩子也没有那么多规矩避讳,涵因便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郑钧跟薛进相处明显放松了下来,笑道:“不敢忘本,到了哪里都是咱右屯卫的人。”
薛进先问了问他们的近况,郑钧都一一答了,荥阳的事情郑钦都已经说了,郑钧主要是说跟李湛接触的事情。
“那小子倒也是个人物,当初你父亲带着他到军中的时候,他还没你大,连长戟都端不起来。去了战场就吐了,我们那时候还笑话他,不过后来就发现这人果然不一般,是个打仗的天才,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哪来那么多诡计。他还跟那些新兵蛋子一起训练,天天背着几十斤的东西跑步,到他走的时候,已经是军中头一号高手了,那些小子们摔角都比不过他,不服不行啊。”
“我也听说过他的事迹。的确让人敬服。”郑钧笑道。
三人又热火朝天的说了半日军中的旧事。郑钧看着郑钦:“没给将军耽误事就好。”
“嗯,我让这孩子给我跑跑腿,只是辛苦他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要心疼哦。”薛进笑呵呵的。
郑钧笑道:“给将军办事是应该的,只要没事就好。”
“我办事将军最放心了。”郑钦有些不服气。
薛帅一阵大笑,对坐在一旁的涵因笑道:“你两个哥哥都是我最得力的人。”
涵因微笑回应:“这么些年,承蒙薛帅对哥哥们的照顾。”心想这薛进虽然举止豪放,心思却细。连自己也不忘记照应到。
“杜胤一案不知道审的怎么样了。”郑钧问道。
“呵,那个家伙不知道是疯了还是怎么的,让他招认同伙,他把朝中的重臣全捎带上了。这里面真假难辨,跟什么都没说一样。”薛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难道没有在他家搜到物证吗?”郑钧问道。
薛进摇了摇头:“那个家伙素来狡猾,他怎么可能留下证据。我猜他必定是把证据藏在哪里了。可是他为什么一边四处乱咬。一边却藏着证据,谁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涵因问道:“听说御史台的推鞫是可以用刑的。”
“陆宪一帮人盯着,坚决不肯用刑。”薛进瞅了一眼涵因。
“那么去问问他到底怎样才肯把证据交出来。”郑钧听到这种状况。也皱紧了眉头。
“他不肯说,恐怕是不信任我们这些人。”薛进不由用拳头敲了敲桌子,桌上的茶碗都被他震得当当直响:“我们的人在哪里已经盯了几天,就怕陆宪那边占了先。不过现在看来,他们似乎也一筹莫展。杜胤也并不信任他们。”
涵因忽的想起了什么,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我跟杜家几位姑娘熟识。还曾与衡山侯打过交道,薛伯父,可不可以让我见一见杜胤,也许我又办法拿到那些证据。”
薛进哑然失笑,只当她是玩笑话:“你个小女娃娃,口气倒不小。你到说说你有什么办法拿到那些证据。”
“不能说,说了就拿不到了。”涵因笑呵呵的看着薛进。
郑钧没想到涵因会突然夸下海口,听她说这话,急的直拍脑袋,忙对薛进笑道:“别听她胡闹,她不知天高地厚,请万勿见怪。”
薛进哈哈大笑:“你和你弟弟,一个太老实,一个太毛躁,这个丫头倒是有几分你父亲当年的胆色。你去吧,你去吧,这些天去见杜胤的人多去了,也不差你一个。”
涵因知道他们没当一回事,仍然对薛进说道:“薛伯父,若是我真的找到那些证据,请伯父答应我一件事。”
“好,你说,什么事都可以。”薛进半天才止了笑:“你要是能弄到,我就答应你。”
“请薛伯父和柳尚书力主为我哥哥平反。”涵因仍然那样温和的笑着,并不顾哥哥对着她再明显不过的眼色,说的很认真。
薛进听这话收了笑容:“小小年纪就为家族打算,你这个女娃娃不错,好,我就答应你。”
回到府里,荥阳郡公派人给涵因送了一封信函,上面写着自己已给族长去了信,同意她们兄妹入族谱,并且提了可以把他的两个哥哥归在荥阳郡夫人崔氏名下,但是特地强调,此事须得族中同意。
里面还附着李谛的身契,还有两块木雕,拼在一起才看得出来是“流珠”的篆体。
涵因叫送信的人等一下,自己有写了封回信叫那人带回给郑仁。
此时,郑仁却烦恼至极。
多日不肯见他的中书令陆宪遣人发来帖子,邀他到长安最有名的妓馆“撷香馆”一聚。
郑仁欣然应约。
伺候的龟奴把他引到一处单独的院落,进了屋子,他才知道屋子里面来了这么多人,有些人认识。有些人从没见过。一个弹琴唱曲的妓女也没有。
陆宪垂着眼皮,眉头紧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
其他的人也都面色阴沉,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唉声叹气。郑仁不明所以,拣了个熟人的旁边坐下了。
陆宪抬抬眼皮见人的到的差不多了,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都听说了吧,杜胤在御史台推鞫的时候,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郑仁一惊,才想起来。今天衙门里大家都在议论,说御史问杜胤粮仓的事情有没有牵连其他朝廷官员,他把所有的当朝重臣都说了个遍。只是他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流珠和儿子的事情。压根就没听进去。
“杜胤疯了吧。”
“我看他分明是想要挟我们,他到底想怎么样?”
大家的议论纷纷,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有人说道:“陆相何不叫人传话,让他一人应承下所有的罪,我们保下他妻儿一世衣食无忧。”
陆宪冷哼一声:“传了。他却不肯就死,我自己都已经亲自去了,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你自己想想,杜胤没有儿子,大女儿年初嫁到了虞家,庶出的小女儿去年抬进了齐王府做了侧妃。就剩个庶出的二女儿。他唯一的弟弟留了个儿子,那年打突厥战死了,你以为他还要顾忌什么?”
“不如……”。有人做了个杀掉的手势。
“你想的到,他还想不到吗?他只说一句话,说如果他在狱中出了什么不测,就会有人把证据交到御史他们手里……”陆宪的声音中充满着懊恼。
“哎呀,他自己坏了事。之前大家都说好了,谁出问题谁一力承担。干嘛拉上我们哪。”有人已经开始嘟囔。
“他性子谨慎,轻易不相信人,但他这么做必然有什么目的。”有人分析道。
另外的人当即摇头:“谁不知道他有目的,关键是要搞清楚他到底想要什么。”
“那就叫他夫人或者女儿去,问问他到底想怎么样。不管什么条件,咱们答应便是。”
“能想的人都想了,她夫人骤听到这个消息,中风了,昏在床上,没法传话。齐王和虞家要避嫌,不肯让他女儿出来探视。哦,还有个二女儿,你们也知道脑子有问题,没法传话。那几个心腹还有几房与此事有牵连的族人也都被抓了。你们说说还有谁他能信得过?”陆宪把杜胤家的状况说了一遍,问道:“你们之中谁去一趟吧。”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这等于是自投罗网,万一被发现了,明摆着告诉人家自己和杜胤是同伙,这种事怎么能做呢,陆宪见这样子,心中很是恼怒:“你们都不出头,大家都等着一起死吧。”
众人还是沉默,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陆相,你出面都不行,我们就更不用说了。”众人听了都纷纷附和起来。
陆宪也没办法,平定了一下心情,说道:“不管怎么样,大家都要尽各自所能,发动人手,尽快查出拿着那些证据的人。还有,都好好想想,有什么人杜胤能信得过,总要搞清楚他要什么。”又看了看郑仁这边:“别以为你们山东大族的只是参与了分销米粮就能推脱干净了,你们族中要是知道你们和杜胤勾结,够你们喝一壶的。”
郑仁觉得自己从撷香馆回来一下子苍老了几岁,回来便坐在书房愁眉不展,夫人和妾室几次派人来探看,他都让小厮打发了回去。
看了看桌上的信函,想起管家跟他说侄女回了信,便拿起来略扫了几眼。
信上多是些客套词句,主要是谢他同意他们兄妹入族谱。只在最后一行的几个字,却让郑仁看住了,上面写着:“叔父近日之繁难事,侄女或有解决之法。若事成,请叔父力主我二位兄长的嫡子身份。”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又坐下,之后又站了起来,冲着外面喊道:“管家,备车,去靖国公府接堂姑娘过府一趟就说夫人有事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