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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连去端糕点恰巧回来的慕云都煞住脚不敢再往里走。
涵因端着茶没有动,眼睛看向罗妈妈。祈月见状忙笑道:“夫人,茶凉了,奴婢给您换茶。”说完便退了下去。
路过门口,看见慕云停在那里,使了眼色,慕云也转身走了。
“果真是凉了。”涵因把那茶又放回了桌上,冲着罗妈妈笑道:“那时我还小,府里的事很多都不记得了,妈妈何不细说说。”
罗妈妈斟酌着用词,笑道:“那时候咱们老爷还是兵部郎中,又一次跟着亲家老爷宴饮,回来之后不久,贵府上就送了谢姨娘过来,其实这事老奴也不大清楚……”
“妈妈有什么话就说,何必迈这个关子,想必这件事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闻,我今天既然请妈妈开口了,难不成妈妈还想让我找别人打听?”涵因干脆把话挑明了。
罗妈妈讪笑两声:“这事老奴只是略知一二,听说这位谢姨娘是亲家老爷送来半年前新纳的,是陈郡谢氏小七房的嫡女……”
涵因听到这里,也略微有了印象,那谢家的小七房曾是陈郡谢氏中比较大的庶支,陈郡谢氏败落已久,谢姨娘的父亲谢询与族人不同,放下身段亲自经营绸缎布匹,掌握了江左三分之一的布匹经营,他被族人笑话,但家中巨富,一度掌握了宫中绸缎的采买。
他最初投靠郑伦,把自己的嫡女抬进荥阳郡公府做妾,成了郑伦敛财中重要的一环,他也借着郑伦之势挤压竞争对手,但与此同时。他又和蓄积力量的长公主暗中勾结,让长公主知悉郑伦财路的秘密。这件事被郑伦发现,差点惹来倾家之祸,好在郑伦顾忌他掌握的东西,怕他狗急跳墙,最终只是找人取而代之,后来为了羞辱他,把谢姨娘送给了李湛。
妾通买卖,士大夫之间相互赠送小妾是很平常的行为,不过谢氏这种贵妾被随随便便送出去可算是对谢家莫大的羞辱了。相当于打脸。
涵因一笑,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罗妈妈看不出来她是喜是怒。忙说道:“自谢姨娘进门,就住在后边的璇玑阁,从不上前头,先夫人都是免她请安的。老爷……其实也不往那里去的……”
“谢家人呢?”涵因挑挑眉,并不追问这件事。
“刚来那两年也没人来过。后来倒是派人想要把姨娘接走,老爷也同意了,不过谢姨娘不知又犯了什么左性,死活不肯走,老爷也就随她了。呃,据说谢老爷大怒。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
被郑伦整治了之后,谢家颇为沉寂了一阵子,自然是不敢再找女儿。不过长公主重新上台之后投桃报李,又让谢家负责了绸缎生意,他们又发迹了起来,不想让女儿继续丢脸,自然是要接走的。要说这谢姨娘倒是个有气性的。
李湛这几个妾室倒是各有来历。
涵因饮了口凉了的茶。似是不经意的问道:“伺候老爷的这两个可妥帖?”
“瑶华和琼蕊是太夫人赏的丫头,先夫人生完二姑娘身子一直不大好。后来老爷要出外任,太夫人就赏了两个人跟着服侍老爷。”罗妈妈斟酌着词句回答着。
在这种大家族,长辈能不能插手晚辈的房内事,主要还要看儿媳妇够不够硬气,刘氏的门第不够高,但也是长房嫡女,因此太夫人也要有所顾忌,但李湛去郑州的时候,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刘氏身体不好再不能生育,自然给了太夫人插手的借口。
李湛身边的这些人各有各的道,涵因的眼皮跳了跳,看来恐怕一时半会儿难得清静了,不过她倒不着急,这些事也急不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
涵因沉默一会儿,又抬起头问道:“咱们三房现在是谁管账?”
罗妈妈笑道:“是贺兰姨娘。”
“嗯,那就麻烦妈妈叫贺兰姨娘把账目理清楚交过来。”
罗妈妈应了,涵因便叫她退下了。慕云和祈月方进来伺候。
“夫人忙了大半日,也乏了,不如进屋歪一阵子。”慕云轻声说道。
涵因的脸垮了下来,伸着懒腰道:“是要歇歇,哎,想不到这个府里面的人啊事啊这么烦。”
李湛睡过多少女人,她根本不在意,照她原来的想法,她们老老实实呆着,不老实的打发了了事,不过现在看来留在李湛身边的这些人各有各的门道,让她多了几分顾忌,加上那几个各怀心思的妯娌,。内宅琐琐碎碎的事情以及和那些个女人斗小心思还真不是她擅长的,虽然在靖国公府观摩多年大太太和二太太斗法,她还是下意识的不喜欢内宅那些个弯弯绕。
炉中瑞炭的暖风和着博山炉中缓缓飘扬的奇楠香气,让整个屋子充满沉郁安宁的味道,层层叠叠的幔帐,将寒气挡在外面,李湛一进屋子就被融融的暖香包绕,不由心里也放松了下来。
慕云正坐在落地罩旁边的绣墩上值守,此时已经迷迷糊糊打上了盹,被李湛夹裹进来的凉风一激,猛地醒了过来,见李湛来了,忙起身要行礼通传。
李湛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自己撩了帘子走进内室。屋子里还挂着大红绣百子迎福的喜帐,阳光从窗棱间投进屋里,穿过层层叠叠的帷幕,染得红滟滟的,仿佛满室霞光,不知道是光的映照,还是屋里热气的蒸腾,帐中佳人的面庞上此时也沁上了一抹绯色,她眉头微微皱着,鼻尖上渗出饥渴细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丹唇微微张开,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怎么,鸳鸯戏水的绣被已经踢开了大半,中衣的带子也松了,露出丰美润泽的肌体。构成了一副极其诱人的画面。
李湛坐在床边看着帐中的美色,有些自嘲,多年对自己刻意控制,昨天晚上那样子,已经算是放纵了。他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在西北大军声名远扬,成了薛进最倚重的幕僚,多次为薛进出谋划策,打败突厥,十九岁时,他被郑伦破格提拔。成为大隋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兵部郎中,又因为哥哥早死,成了唐国公世子。可谓是一时间风头无二,是长安最为世家门阀所津津乐道的青年才俊。
彼时少年得志,难免轻狂,他仗着郑伦的倚重,无法无天。那些年,他也常常流连于青楼教坊之中,甚至还一掷千金与人争头牌,家中更是养了一班歌舞女伎,还时常有人送给他艳妾美姬,他也照单全收。很是风流了一阵子。
然而随着郑伦的阖然而逝,长公主对他磨刀霍霍,他的好日子便不再了。几次差点吃亏。让他不得不低头做人,而父亲的死是他一生中所遭受的最沉重的打击。他一直觉得,如果不是父亲对他的事忧心忡忡,病情不会发展的这么快,从此以后。他便彻底洗心革面,把身边所有的姬妾都打发走了。只留了这几个没法赶走的。
从此之后,他便收敛了风流不羁的性子,不再在女色上上心,便是对身边一个妾两个丫头也极有节制,行事之后也不留宿,就连瑶华开脸也是他一次醉酒之后的事。这些年,他磨练的愈发沉稳,克制也成了习惯,连带着整个人也变得沉默而严肃,这次回长安之后,他的一众旧友见他对歌舞声色兴趣寥寥,都大为吃惊,说他变了一个人似的。
许是当下形势大好,也许是觉得妻子毕竟与那些姬妾们不同,又或者眼前这个女子给他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他竟不想克制自己。
之前,眼前的美人呼吸愈发急促,眉头紧皱,樱唇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什么。李湛凑过去细听,似喊非喊,断断续续,听不确切,显然是被梦魇住了。
“醒醒,涵儿……”李湛忙把她拍醒。
涵因折腾大半天,虽然困乏,却怎么也没有睡意,躺在床上脑子却一直转个不停,辗转半个多时辰,才在炉火的热气和袅袅奇楠的作用下堪堪睡了过去,可是疲惫和困倦并没有带给她一个好梦,迷迷蒙蒙之间,她仿佛又陷入前世今生重重叠叠的记忆中,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想要摆脱却如影随形,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这时一只手忽然拉了她一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将她从泥沼般的噩梦拖了出来,她骤然惊醒,眼前是李湛明亮的眸子,他的一只手握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猛地坐起来,一把搂住李湛,越抱越紧,仿佛这样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让自己安定下来一般。
李湛没有想到,这样娇弱的小小人儿,也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好像要吸在他身上一般,她的身上沁着冷汗,冰凉而湿濡,眼神中的迷茫,仿佛氤氲在湖水之上的迷雾。他的心中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轻轻拍着她,柔声安慰着:“不怕,我在呢。”
过了好一会儿,涵因渐渐平静了下来,眼神也恢复了清明,她松开了搂着李湛的手,身子又退回到重叠着帷幕锦缎的大床中,刚刚那慌张无措的表情也隐没在阴影之中,当她再次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那种冷静平和的姿态,似乎刚才的一切都不过是李湛自己的错觉。
李湛有些发怔,却听见涵因笑道:“夫君可否给我杯水。”声音娇软而愉悦,正是一个新嫁娘该有的态度。
李湛也笑了,止住了问她梦到什么的念头,只是用宠溺而亲切的语气说道:“好,让为夫来服侍你。”,说着转身从桌上倒了一杯茶,亲自喂她喝了——张敞画眉也许就是夫妻之情的极致了,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两人也算是一段佳缘了,李湛暗暗的对自己说,但却无从解释他那一丝丝失落之感,刚刚怀中那种冰冷而湿濡的触感缠绕在他心头,让眼前如花般的笑靥都显得不真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