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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湛果然如之前跟涵因所说,要求凉州下属各县将土地回收和发放的情况上报上来。于是过了几天,刺史府便被各种的文书堆满了。
那些胥吏们不肯尽心核查,只想应付了事,因此百般推脱,因此进展十分缓慢。
李湛先并没有理这些胥吏,而是督促各县把那些兵户组织起来,安排他们开荒,一应粮食供给都由官府负责,开出来的荒地则分给参加开荒的兵户。一次组织起来的农户就有一千人之众,还好西北大军的兵户并不只是凉州一州承担,李湛粗算了算,凉州此次调兵涉及的兵户有一万多户,没有分到地的兵户有三四千户,凉州周边的荒地还是够的。但无论如何,这一年的农时已经耽误了,荒地头三到五年,出产不稳定,这些人吃饭是个大问题。
州县的府库一般都有存粮,以备荒年之用,不过今年为了安排这些新来的流民,已经见了底。为此李湛也很是上火。
李湛一连数日下到各县,督促各县官员加紧安排开荒的情况。
涵因这里却迎来了两位客人。
“二哥哥,梁公子,真的是你们,好久不见。”涵因笑道,她一接到名刺就赶紧让人请进来,也不摆上见男子外客的屏风,祈月回报两个人已经进了院子,便站起身直接迎了出去。
来人是崔皓辉和梁松之,数年不见,皓辉再不是从前莽撞的世家公子模样,而梁松之也没了先时的纨绔习气,常年在军中操练,面色黝黑,身材也比印象中壮硕不少,两个人不过二十上下年纪。却比同龄人多了几分沧桑,举手投足之间还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皓辉一见涵因便露出笑容,眼中流露出几分热切,说道:“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李湛那小子对你怎么样。”
涵因忙说道:“我一直都很好,舅母很是想念你,总是抱怨你写信太少了。”又对梁松之说道:“杜筱去探望过几次令堂,精神都还好,就是担心你娶妻的事情。”梁松之虽然把股份退了回去,涵因还是让稻香村每年照例把分红送过去。
梁松之一笑:“这些年承蒙照顾家慈。”
“梁兄客气了。原先承蒙令舅父的照顾,感念良多,这也是应当的。”涵因笑道。
梁松之有些感慨:“当年舅父倒霉之时。原先那些狐朋狗友恨不能跟我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没想到郑姑娘,哦,不,现在应该称郑国夫人。你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担当。想我梁松之当年呼朋引伴,走鸡斗狗,干了不少荒唐事,家道零落却仍有雪中送炭之人,真是上天的厚待了。”
涵因笑笑,心里却清楚。皇帝对刘锦亏心,梁松之又是一个纨绔子弟,折腾不出什么大风浪。而且还避走边关,皇帝也不好太过分,何况,明面上梁松之跟稻香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遂笑道:“梁兄何必客气。其实本来以为你们已经随换防调到别的地方去了。没想到你们还在这里。今天能见到你们真是惊喜。”
皓辉说道:“我们刚好没有赶上,之前就听说李湛任了刺史兼兵马使。要来这边赴任,这两日我们刚从玉门关轮防回来,有几日休息,算着他应该也差不多到了,便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也跟着赴任了。”
涵因笑道:“我们都有两年多没见了吧。二哥哥和梁公子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
“军中的生活和从前大不相同,开始觉得苦,还一度想回家算了,不过又不甘心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就一直咬牙坚持,现在已经习惯了。”皓辉跟涵因说起自己在军中的生活。
“我听说两位在军中立功不少,已经升了旅帅和队正了,我问过薛尚书,这样从普通士兵积累军功往上升很是困难的,开始还以为你们在这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跑回家去呢,他说没想到你们能做到这个地步。”涵因夸道。
皓辉憨憨一笑,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得意:“跟突厥人干了几场硬仗,砍下了几颗突厥人的头,多亏薛帅的提拔。”他还是跟从军中的习惯,并不称呼薛进现在的官名,而是叫他薛帅,这便是薛进在军中无可比拟的威望,即便离开西北多年,仍然浸透在兵士们的心里。
“听说突厥人很是凶残,哥哥和梁公子拼杀在第一线,可千万要小心啊。”如今西北形势不明朗,这次换防他们又没有调走,今后发生战事,主要倚靠的还是他们这些西北的老兵,这让涵因十分担心。
“也没什么,狭路相逢勇者胜,军队拼得是气势,突厥人也是人,不是妖怪。”皓辉哈哈大笑。
他说话的时候偏了一下头,涵因这才看见,在他的右侧眉骨边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想来是打仗的时候被砍伤的。好在没有伤到眼睛。他现在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涵因知道战场上的凶险又启示三言两语能形容的,稍有不慎或者运气不好,就可能把命丢掉。
梁松之笑道:“其实他本来是可以升校尉的,可惜军中出了这么多事,军功也就被压下来了。”两旅为一团,校尉指挥一团,从七品下,可以算是真正的迈入中级军官的行列了,这就像一道门槛,多少低级军官都被拦在外面,毕竟军队就这么多人,军官位置也只有这么多。
其实,普通的兵士很难像崔皓辉和梁松之这么快的升职,甚至一辈子都升不了军官,他俩能在几年内这么快的升为旅帅级,主要是因为出身官家子弟,而且实打实的有功。之前他们一直受到薛进的照顾,不过一旦遇到内部派别倾轧这种事,就算功再高也没用。
因为柳正言的倒台、薛进的龟缩,再加上调兵,他们这一系的人已经被打成了一盘散沙,想必皓辉和梁松之来找李湛,也是想寻找一些机会。
“哎,这些年,朝中也是变动连连,因此影响到了军中,只希望这些江南调来的兵能扛得住突厥大军才好。”涵因想起如今混乱的局势就连连摇头。
皓辉冷笑道:“那帮惫懒的家伙还不知道厉害,还当是江南府邸,一副松散的样子,这种军队对上突厥人就得一触即溃。”
“那现在这里能顶得住突厥人的老兵还有多少?”涵因问道。
“还有一半吧,其中一万是精兵。”皓辉说道:“抵挡一般的突厥人还是足够的,只是怕突厥人和吐蕃人勾结起来,同时进犯,那样的话,恐怕就吃紧了。”
涵因想起那日李湛在将军府受到的冷遇,便问道:“你们可知道现任的将军张克行是个怎样的人?”
一提起他,皓辉便是一肚子气,冷哼了一声:“就凭他也能当上将军,上面真是瞎了眼。”
梁松之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只是解释道:“秦大将军不在了之后,他把我们好多人的功都冒领到他自己手下的头上,若不是这样,这次升校尉的就是皓辉了。”
皓辉摆摆手:“这也罢了,不过是我的一点小委屈,最让人不齿的是,从前有一次战事失利,明明是他指挥失当,他却全推在手下头上,从那时候起军中很多人就看不起他,只是他在军中资历高,又有上边保着,不过又有几个人真心服他呢。”
涵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来这个张克行行事偏狭是出了名的,叹道:“偏这人比我家老爷高上一级,上次他去将军府拜见张将军,却被凉在外面一个多时辰。往后,恐怕还会有诸多刁难。”
梁松之想了想说道:“倒不用太过担心,兵马使有行使军务之权,就算他是将军,也未必怕了他。何况,上边还有一个监军呢。”
涵因明白梁松之的意思,让李湛和西北大军的监军郭怀安打好关系,但她也很清楚,一个手握军政大权的地方长官,若是和监督他的监军关系太好,恐怕皇帝就会看不下去了。这也是为什么李湛在上任之初去例行公事的拜见了一下郭怀安,就再没有私下再跟他来往,郭怀安也深知这些机会,对张克行和李湛都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态度。
她遂笑道:“这些军中的事情,我一个女人家也并不懂得,只可惜,这两日老爷下到县里督促开荒的事情,要不然这次就能和你们聚一聚了,你们也能好好聊聊。”
“我们这两个月都会在凉州,等下次轮休的时候再见吧。”皓辉笑道。
“也只好这样了,老爷也一定想见见你们。”涵因说道。
皓辉点点头:“如此,我们就告辞了,李兄若是要见我们,派人去驻军营地就行了。”
涵因忙挽留道:“别忙着走,已经吩咐厨房摆宴了……”
“涵妹妹,我知道,你不把我们当外人,可如今你已经为人妇了,不能像从前那般随着性子来了。记得从前你要扮男人去街上看长公主的大丧,我还帮你找小厮的衣服,但如今我却不能让你由着性子来。李兄不在家,你见我们已经是有些逾礼了,要是再留下跟你同席,怕是要传出闲话来。还是等李兄回来之后再聚吧。”皓辉的眼神中流露出温柔,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涵因,但从来都在为涵因着想,带着些鲁莽,还有些笨拙,曾经的莽撞少年如今变得成熟,但有些东西却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