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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停了涵因的话一愣,抓着她的手也没有那么紧了,说道:“你这话又怎么说?”
涵因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她一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这里虽然是皇宫,但是恐怕这宫墙没有一处是不透风的,这些事情根本瞒不住人,皇上若真是对妾身行这不轨之事,妾身一出这武成殿,事情恐怕就会传遍天下了。唐国公虽然掌握兵权,却是皇上一手提拔到这个位置的,皇上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若是背主忘恩,有谋逆之心,定会遭到天下人的唾弃,死无葬身之地。但若是皇上觊觎臣妻,荒淫无道,则李湛便站在道义一边。这件事一出,皇上必然要让王相出手除掉李湛。但若是王相做不到,那么李湛便会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现在天下纷乱,此例一开,恐怕各地便要纷纷效仿,到时候天下会如何?若是王相做到了,那么他便会控制西北大军,一统朝野,到时候皇上又如何节制得了他?皇上背负了杀臣夺妻的恶名,又用什么节制的了他?皇上还莫要忘了他是晋王之舅,难道您这些年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走上前朝宣帝之路吗?”
北周宣帝宇文赟,以荒淫无道出名,夺了西阳公宇文温之妃尉迟繁炽,封为天左大皇后,他死了之后皇位被外戚杨坚篡得,开创了大隋。
皇帝愣住了,不自觉的松开了手,涵因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站好,理好了衣襟,又紧了紧松动的发簪,之后便冷冷的看着皇帝。
皇帝也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惊讶,他仔仔细细的看着涵因。从上到下,从头到尾的打量着,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之前,他只是因为她在气质上与长公主相仿,因此很想要得到。他知道她有寻死觅活的烈性脾气,上一次差点烧死自己,却不知道她竟有如此的见解,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每次费心安排都不能得手。那绝不是巧合。
他忽然胸中蕴了怒气,拳头重重的砸在大殿的盘龙柱子上,怒喝道:“朕贵为九五至尊。天下之主,难道连个心爱的女人都得不到吗!”声音在高旷的大殿中回荡。
“恐怕皇上真正心爱的另有其人,只是把妾身当做她的影子吧?”过了半饷,涵因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平静无波。虽然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只是在描述一件事实。她明白皇帝在想什么,时间过去这么久,这件事情已经不会让她感到气恼和羞辱了。
皇帝只觉得自己被那双幽深的眸子看穿了心底最深的隐秘,目光并不凌厉。却寒得让人发怵,仿佛一盆刺骨的冷水浇了下来,熄灭了所有的暴怒。面对这张脸,面对这样的目光,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怔怔的站在那里,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那声音继续传入他的耳朵:“陛下为了心中的影子。要毁掉苦心经营的一切,值得吗?”
一瞬间。皇帝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缓缓的转过身,脚步蹒跚的走向了御座,他头痛欲裂,用一只手按着脑袋,另一只手无力的摆了摆:“行了……你走吧……赶紧走……莫等朕改了主意……走!”
涵因优雅的行礼,随即退出大殿,她步态从容,仿佛刚刚只是最为平常的命妇觐见,刘公公走了过来,见涵因依旧衣冠齐整,妆容秾丽,并没有什么表情,对涵因行礼道:“老奴恭送夫人。”
涵因一笑:“公公费心了。”
刘公公做了请的姿势,让涵因扶着他的手,笑道:“夫人真乃非常之人呀。”
涵因知道他虽然不在殿中,但这种武功深不可测之人,必定是能够掌握里面的一切动静,笑道:“所以我保住了自己的小命,是吧,刘公公?”
皇帝如果真的得到了她,刘公公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这个隐患,他不能让皇帝一步步深陷下去,郑国夫人在宫中暴毙所引起的后果再差,总比郑国夫人成为皇妃要好。其实就算刘公公不自作主张,太皇太后说不定也会下这个狠手,解决了她这个祸乱的根源,谣言也就只是谣言而已。
刘公公的嘴角略略弯了个弧度,看起来只像是皱纹略微加深了一些,说道:“夫人是聪明人。”聪明人之间就有默契,聪明人就会认识到自己的处境,聪明人也不需要别人给出答案。
之后,两人不再说话,沉默的向武成殿的宫门走去,空旷的殿前空场上只有寒风刮过的声音,这时,王通正好从门外走进来,他是来跟皇帝商议政事的,见到涵因搭着刘公公的手往前走,目光中带了些讶异,随即站定了,冲涵因施礼,他没有爵位,官位正三品,所以还得对涵因这个一品夫人行礼:“郑国夫人。”
他虽然品级没有自己高,却是宰相,又是涵因的长辈,涵因敛衽冲他回礼:“王相。”
王通是涵因的姨夫,两人在宫门前并不以亲戚相称,而是互称对方的官位爵位,除了公私之别,从语气里也能听出两家冷淡疏离的关系。
王通见涵因一身诰命大妆,便知道她是来谢皇帝昨日那个加恩的,随口笑道:“恭喜夫人夫贵妻荣,皇恩更上一层。”
涵因皮笑肉不笑:“这都多亏了王相的提携。”
王通似乎没有听出涵因的弦外之音,笑着对刘公公说道:“我要觐见皇上,劳烦公公通传。”
这时候,太皇太后的黄公公出来了,躬身行礼,刘公公把涵因交给黄公公,笑道:“那就有劳黄公公将郑国夫人送回吧。”
黄公公笑道:“老奴的本分。”说着拍了拍手,太监从一旁的门房鱼贯而出,过了一会儿,将肩舆抬到了宫门前,黄公公躬身说道:“郑国夫人,请吧。”
王通看见宫中两个最高位的太监,亲自伺候涵因,目光深了深,这时,刘公公冲他做了个请的姿势:“王相,跟老奴来吧。”王通回过头,心里暗哼一声,皇帝扶植李湛,那太皇太后又是什么意思?他甩了甩袖子,朝大殿走去。
刘公公进殿的时候,皇帝刚刚将一颗丹药就着水咽下去,刘公公说道:“皇上是否龙体不怿?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喝完了药,觉得腿更沉了,今天早晨觉得鞋都小了一圈,先这样吧。”皇帝有些颓丧的坐在御座上。
刘公公看着皇帝的脸色,想起今天早晨伺候皇帝穿鞋的时候,皇帝浮肿的脚踝比前些日子更重了,暗叹口气,说道:“王相请见,要不……先让他回去?”
皇帝吸了一口气,重新坐直,说道:“让他进来吧。”
王通走进来,看着面色阴郁的皇帝,说话也存了小心:“皇上,陈成的奏报,说怀疑安禄山流窜到了徐州,和徐州当地的乱民相呼应,为祸地方,请求皇上派兵加以围剿。”
皇帝说道:“那徐州刺史为何没有奏报?”
王通心想,徐州刺史当然要压下这些事了,报上来,岂不是他的政绩就有了污点,安禄山没去攻打徐州治所,他当然不仅不会上报,还要尽量往下压,直到瞒不过去为止。
但这一层是官场潜规则,他也不便说破,何况,他刚总览宰相事务,就出这么大的篓子,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各地出这么多事情,他这个宰相难辞其咎,但军务他也不能瞒报,只能想法子先蒙混过去:“皇上,陈成的意思的是未雨绸缪,安禄山应该还没有在徐州酿成大乱。”
皇帝“嗯”了一声,说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让陈成带兵去徐州剿灭安禄山,下令各州府军配合他调用。”王通说道。
“好,就这么办吧。”
涵因上了肩舆,刚要起行,忽然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那人也看见了她,笑眯眯的走了过来行了个礼:“郑国夫人,老奴给您道喜了。”之后又冲黄公公行礼。他一身从七品内侍服色,脸上扬着笑容,给人以亲切和善之感。
涵因笑道:“原来是吴公公,您也随驾了啊?”吴安是刘胜的叔父,是宫闱局令,执掌各宫门的出入钥匙。在长安时,刘胜的女人生了个儿子,涵因便悄悄跟他搭上了关系。此时只是随意打个招呼,并未露出有多熟识。
吴公公笑道:“皇上信得过老奴,还是让老奴跟着来伺候,哦,老奴还要巡查各宫门,就不耽误夫人的行程了。老奴告退。”说罢又对涵因行了礼,冲黄公公拱了拱手,继续向前走了。
黄公公似不经意的问道:“夫人也认得吴公公啊。”
涵因一笑:“我们这种时常在宫门口侯着传见的,谁不认得吴公公。”
“倒也是啊,吴公公主管宫门,结了不少善缘呢。”黄公公看了一眼涵因跟着笑道,随即对抬肩舆的太监们吩咐道:“起驾,回上阳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