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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军大营。
大将军尹良收兵不久,施怀派来的人就到,廷尉田忠,与其同来的还有太傅张荣。
施怀原本没打算派张荣过来,是后者主动请缨,加前方战斗不利,施怀颇为不满,也就同意让张荣过来督战。
田忠是带着施怀旨意来的,见到尹良后,劈头盖脸的质问尹良,为何怯战,为何突然停止进攻。廷尉是主管刑罚的官员,身为一国的掌刑使,田忠平日里就是性情刚烈,沉默寡言,无论对谁都不苟言笑,满脸的严肃。
尹良的品级虽说比田忠要高,但对他却也是忌惮三分。此时,他被田忠质问得哑口无言,正琢磨该找什么样的说词应对时,后者把施怀的旨意拿出来,当场宣读,要尹良立刻展开进攻,务必要在明早之前夺回建康水师大营,不计任何代价。
宣读完施怀的旨意,田忠拂袖而去,尹良可傻眼了。
如果能打得下来,他早就统帅大军夺回建康水师大营了,可关键是打不下来啊!二十万将士,整整强攻一午,连一步都未能踏进营内,反而折损了三万多将士。现在,兵力已远不足二十万,将士们亦是人困马乏,再攻建康水师大营,还要在明日早之前打下来,那可能吗?大王这不是要死自己吗?
尹良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下面的众将们面面相觑,皆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尹良对此战不报信心,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众将们也缺乏斗志,施怀现在颁布这样的旨意,只会引发人们的无助和不满。
见状,没有离去的张荣眼珠转了转。他向众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先退出去。
张荣是太傅,一品大员,就算不是军中主管。众将们也不敢得罪。人们纷纷拱手施礼,鱼贯退出营帐。
等众人都离开。张荣这才走到尹良近前,低声问道:“大将军,大王已经下旨了,要大将军即刻进攻敌军。现在还愣在这里作甚?”
尹良终于回过神来,他眼神怪异地看着张荣,冷声说道:“怎么?张大人是大王派来督军,监视我的?”
张荣笑了,说道:“你我二人同殿称臣近二十年,我的为人你怎能不知?别说我不是大王派来监视大将军的,就算是。大将军若有什么过错,我还能偷偷到大王那里去告状吗?”
听他这么说,尹良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拍拍自己的脑袋,摇头说道:“现在我真是被急糊涂了。”
张荣故作不解地问道:“难道大将军有何为难之处?”
尹良苦笑道:“失之容易夺回难啊!现在的建康水师大营哪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里面的金军不下十万之众,而我方将士还不到二十万,何况建康水师大营是都城门户,修建得异常坚固,只靠现在这点兵力,若是执意强攻,怕有全军覆没之险啊!”
张荣听后也倒吸口凉气,原来金军已经有这么多兵力过江了,他问道:“那大将军打算怎么办?抗命不遵,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啊!”
“唉!”尹良长叹一声,说道:“我现在也是没办法了,遵大王命,全军将士难以保命,若不遵大王命,我则是抗旨不遵,张大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办法也不是没有!张荣在心里嘟囔一句,不过他可没敢说出口,耸肩说道:“大将军现在都没主意了,我又哪能想到什么良策?不过,大王的旨意不能不遵,即便大将军不想强攻,但做作样子还是有必要的。”
尹良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说道:“张大人提醒得极是!我……这就率军出战!”
由于有施怀的旨意压在头,就算尹良不愿意打这场仗,最终还得硬着头皮出战。
他不想打,对面的金军更不想打,金军方面好不容易盼到赤军退兵了,结果将士们刚坐下来歇口气,屁股还没坐热乎呢,赤军的第二轮进攻又来了。
铁狮军将士只能强打精神,再次到寨墙,做出死守的架势。
人们本以为接下来又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可令人意外的是,赤军的这次进攻是雷声大,雨点小,战鼓敲得震天响,将士们的喊杀声一波强过一波,但战阵却迟迟不向前近。
不清楚赤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经验那么丰富的楚辰此时亦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走到林浩天近前,一边向外观望着,一边皱着眉头说道:“大人,赤军的举动有些反常啊!”
林浩天知道的并不比楚辰多,他眯缝起眼睛,嘟囔道:“故弄玄虚!鬼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楚辰沉思了片刻,回头叫过来一名偏将,让他立刻去往后营,看看敌人是不是又要从营后偷袭。
也不能怪楚辰多心,赤军在营前干打雷不下雨,确实有声东击西之嫌,小心起见,楚辰还是派心腹将领到营后去查看一番。
林浩天暗暗点头,楚辰不愧为帅才,遇事谨慎,设想的也是面面俱到,敌人想在他身占点便宜,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很快,派出去的偏将返回,带回的消息是营后风平浪静,看不到敌人的舰只,更没有敌军的营后偷袭。
楚辰听后,扑哧一声笑了,自嘲道:“看来我倒是高估了尹良的头脑。”
金军方面没打军旗,只打国旗,尹良不知道他们是金国的哪支军团,但赤军方向可是打出了大将军的旗号,那不用查,其统帅肯定是尹良。
不过,己方已距离赤国都城近在咫尺,而在这么危急的时刻,以尹良为首的赤**队却像儿戏一般摆出佯攻的架势,这太匪夷所思,也太让人难以理解。
林浩天和楚辰想不明白尹良到底在干什么,但对方不来攻打,肯给己方休整的时间。终归是一件好事,金军方面也乐得轻松。
白天无话,赤军在建康水师大营前排兵布阵了一下午,也没发动一起像样的攻势。等到晚。赤军顺理成章的撤兵,战场彻底恢复安静。
后半夜。
金国水军开始行动。现在,孙冰、许炎二将和尹良所面临的状况差不多,都是本意不愿出战,又都接到各自主子的旨意不得不出战。
孙冰和许炎此次出战都是报着一死的决心。率领金国水军小心翼翼地行出营地,向对面的建康水师大营而去。
丁奉的意思是让他们主动去偷袭赤国水军,打敌人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但他俩私下里一商议,觉得还是不要去主动偷袭为好,万一人家有防备。己方岂不是去自投罗网?
他二人决定先去往对岸的建康水师大营做个试探,如果赤国水军真无防备,让他们顺利抵达对岸,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他们便可以趁此机会,把己方的军队和物资运送到对岸,完成大人交代的指令。
深夜。
天晴,夜空无云,繁星点点,明月高悬。
孙、许二人带着舰队悄悄离开金军和新赤联军大营,直奔对岸而去,这次渡江是做试探,舰队轻装阵,即没带物资,也没带援军。
船上,孙冰、许炎望着晴朗无云的夜空,波光泛泛的江面,忍不住在心中哀叹,连老天爷都不帮衬自己,人到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没有夜色做掩护倒是有一点好处,他们容易暴露行迹,同样的,一旦敌人出现,他们也可以第一时间有所发现。
这一路行来,他俩皆把心提到嗓子眼,眼看着要到江中央,还未见到敌军的舰船出现,两人总算稍微松口气。
许炎说道:“看来丁将军倒也说得没错,赤国的水师果然疏于防范。”
孙冰大点其头,说道:“早知如此,你我兄弟真应该率队去偷袭敌军。”
他二人正一唱一和,装模作样地后悔感慨呢,突然之间,就听头顶方的了望台处有军兵大喊道:“将军,东方有赤国舰队,正向我方驶来!”
这一嗓子,差点把孙冰和许炎当场吓坐在船板,二人急忙转过身形,向东方张望。可举目眺望好一会,两人也没看真切,最后还是许炎急匆匆地走到舰船的桅杆前,动作飞快地攀爬了去,等人到半空中,再向东方观望,可不是嘛,远方的江面正有一大批舰队向己方全速冲过来,虽说看不清旗帜,但傻子也能猜得出来那是赤军舰队。
“备战!全军备战!”看罢之后,许炎边跳下桅杆边扯脖子大喊。
随着他的叫喊,整个主舰船如同炸了锅似的,人们的吆喝声、吼叫声连成一片,与此同时,主舰船的信号兵把准备战斗的消息传递给其他舰船。
他们看得没错,现在直奔他们而来的正是赤军水师。
高通早就在等金国水军渡江呢,金军若想攻占都城建康,只靠第一批渡江的那点兵力远远不够,肯定还需要后援,高通算准了一点,派人时刻盯着金国水军的举动,可以说孙冰和许炎刚领着水军离营,高通就得到了消息,随即亲自阵,率军出击。
赤国的船只皆属大型舰船,虽逆流而,但却是顺金,速度极快,看架势,是准备直接撞过来。
战船的船头接有铁皮包裹,又有长长的击锤探出,若是撞在对方的船身,真能把一艘舰船直接撞成两截。
此时,孙冰和许炎不敢逃跑,只能硬着头皮应战。
二人指挥水战还是有些本事的,惊慌归惊慌,但指挥百艘舰船依旧有条不紊。
金国水军把大型的舰船集中在中央,两侧为中、轻型舰船护卫,弓箭手全部到甲板,准备火箭,其他将士们在其后,准备火球和火蒺藜,以火攻为主,打击敌军。
一般而言,船战都是火战,也只有火战能最大限度的损毁敌人舰船。
很快,赤军的舰队列着长长的横排阵型冲到金国水军近前。双方的大型舰船都有意躲开对方的锋芒,如果同时大型舰船,船头对船头的正面相撞,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不过对那些中轻型舰船。赤军的舰队可没客气,直直冲撞过去。
赤军依仗着船身巨大、构造结实的优势敢正面撞击金国舰船,但金国的中轻型舰船可不敢和对方发生碰撞,好在船小有船小的优势。那就是灵活、机动。此时,金军的中轻型舰船主动改变方向。避开敌人舰船行驶的轨迹。
随着双方接触到一起,两方的舰船皆是交叉而过,紧接着,乱箭齐发。现在再看江面,火箭纷飞,来回穿梭,仿佛一幕幕的流星雨,煞是漂亮。
只是在激战旋涡当中的人们无暇去欣赏美景,为了应对对方的箭射,双方箭手不约而同地后撤。让盾兵顶在前面,战场上,箭矢撞击盾牌的脆响声此起彼伏,分不清个数。
箭射仅仅是拉开水战的序幕。等到双方舰船处于侧面对侧面的平行状态时,双方把各自压箱底的本事都用出来。
相对而言,赤国舰只的武器比金国舰只要多很多,也先进得多,其中威力最大的要属拍竿。
拍竿是木制的,顶端有巨大的石锤,被固定在舰船的两侧,不开战时,拍竿被高高吊起,一旦开战,人们把绳索放开,拍竿的石锤便会狠狠砸下去,说白了,拍竿就是借用杠杆原理,最大限度的破坏敌人的船只。
在一次的交战中,金国水军吃过拍竿的亏,但是根本防不住,除非金国舰船效仿赤国舰船,也造出拍竿来,和对方舰船对着拍,只是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金国水军又哪能造得出来?
被固定在拍竿顶端的石锤由半空中砸落下来,下面的军兵想挡也挡不住,有些盾兵还下意识地举起盾牌去格挡,可是随着一声巨响过后,连盾兵的身影都看不到了,甲板都露出个半米多宽的大圆窟窿。要命的是,拍竿还不是一次性攻击武器,可以反复使用,砸击完成后,另一边的赤兵再把拍竿用力拉起,还能做第二、第三……次的打击,直至拍竿不堪重负的折断为止。
这样的武器,即便是金军大型的舰只都承受不起,其中、轻型舰只一旦被击中,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金军方面应对的办法主要就是往靠,抛出钩爪,扣住赤军的舰船,然后用力拉动绳索,尽可能的使双方的舰船靠拢到一起,这样金军将士便可直接跳到赤军舰船,和赤军做近身肉搏战。
木人的军队,向来以箭射擅长,在战场上,都是尽力让自己和敌人拉远距离,而现在,他们则被到要主动去和敌人打肉搏战,从中也不难看出金国水军在面对赤国舰队时的被动程度。
双方的交战江面无休止的持续着,一艘艘的舰船因受损严重,慢慢沉到江底,而沉没的那些舰只大多都是金国水军的。
仗打到这种程度,金国水军完全是靠着求生**在支撑。
虽然建康的南北两岸皆有己方的大军,虽然距离战场近在咫尺,但金国再没有其他的舰队,也就是说,他们根本没有后援可以指望,要么打跑敌军,要么随着舰船一起沉江喂鱼。
在这种没有退路背水一战的情况下,金国水军倒也表现得极为顽强,就连孙冰、许炎都充当起敢死队,身先士卒地杀赤军舰船,尽可能的斩杀敌兵,抢夺舰只。
只可惜双方实力的差距已不是靠决心和斗志所能弥补的,当金军这边的赤国舰只都开始相继被击沉时,孙冰、许炎乃至全军将士开始陷入绝望之中。
孙、许二人所在的主舰船并没有被击沉,不过业已是摇摇欲坠,甲板满地的伤兵和尸体,栏杆断断续续,整个舰船四处着火,就连船的白帆都被射得像马蜂窝似的。
仗打到现在,金国的百余艘舰船仅仅剩下十余艘,而且艘艘都有严重的伤损,反观赤国水军,舰船还有百艘之多,现在业已把金国水军团团包围起来。
以双方的整体实力而言,金军能打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高通对金国水军这边的主将也很是佩服,他把手中的令旗高高举起,示意麾下的将士们暂且停战。
看到赤军方面停止进攻,早成强弩之末的金军也终于得到喘口气的机会,存活下来的将士们又是扑火,又是搭救落水的己方将士。
高通由众多的赤将护卫着,走到船头,冲着金军主舰船的方向大声喊喝道:“金国的弟兄,此战,你们败局已定,现又被我军包围,插翅难飞,还是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缴械投降是你们唯一的活路。”
投降?孙冰和许炎相视而笑,只不过是苦笑,打到现在,两人连罩起铠甲的冥气都没有了,脸上、衣甲上全是血污,也分不清是他俩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其状狼狈至极。
如果可以投降,他俩又何止于打到现在这般地步?别说身为一军主将的尊严受不起投降的屈辱,就算不要尊严了,还能不顾及家老小的性命吗?他们的家人都在金国,一旦自己投降,全家老小一个都跑不掉,皆得被杀光。
孙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战刀,把心一横,牙关一咬,猛的抬起,横在自己的脖颈,他举目看向许炎,说道:“看来,今日你我二人在劫难逃,我们弟兄也只能……忠烈堂再见了!”
说着话,他手腕用力,要抹脖子自尽。
看到孙冰要自尽,许炎急步前,一巴掌将他手中的战刀打掉,喘息着说道:“左右都是死,与其自尽,还不如和赤军拼了!”
“拼?”孙冰差点哭出来,反问道:“我们现在还拿什么和敌人拼?与其被俘受辱,还不如自尽,一了百了!”
许炎向四周望了望,最后目光落在高通所在的赤军主战船,他咬了咬牙,狠声说道:“要死,咱们也得拉他做个垫背的!”
说着话,他抬手一指赤军的主战船,又道:“我们撞过去,和赤贼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