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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珍妮的话让众人脸色微变。小叔盯着突然提问的慕容灰,沉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慕容灰点了点头,神情有点微妙:“那晚我救出的被拐女子,都被关在底舱,里面还放着不少海鲜。我本以为,那是为了应付海上巡警检查而准备的。现在看来,也许……”
他没有说完,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视线不禁都落到一个劲儿数落妻子的慕容棋身上。
被众人逮着破绽,本就心虚的慕容棋愈发沉不住气,咬了咬牙,忽然反手一记耳光抽在梁珍妮脸上:“一派胡言!这不过是你掩饰的手段罢了,我手头还有你每次来往码头贩运人口的证据,原本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不想拿出来。没想到你竟还敢抵赖,我也只好大义灭亲了!”
这记耳光清脆响亮,抽得梁珍妮半边脸庞迅速红肿起来。她从小娇惯,蹭破点油皮都要大惊小怪半天,放在平时肯定哭闹不休。但现在却一语不发,甚至根本不去抚摸伤处,只死命盯着慕容棋上上下下地看,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那眼神教人毛骨悚然。
见状,原本还想继续动手的慕容棋反倒胆怯起来,手臂尴尬地抬在半空,不上不下,连话语都不再那么有底气:“你、你还想做什么怪?我不止有你接货的证据,之前秦家人到米国,你如何跟他们接触,也早有人告诉我了。只是当时你打着替岳父拜访老朋友的幌子,我一时没想到罢了。证据有的是,你快老实承认犯了错,别再惹爸爸生气。”
这时,梁珍妮突然冷笑了一声,不再理会丈夫,扭头看着小叔,一字一句地问道:“暗香门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当年慕容端移民后金盆洗手,借机从江湖抽身的作法同样影响了不少想过太平日子的旧部。他们在认可慕容家安排、从事起新工作的同时,有意无意间,也不再和子女提当年的事,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摆脱九流的影响,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生平安喜乐,不再卷进江湖纷争。
梁珍妮的父亲正是这么做的。所以,她只知道自家长辈曾是慕容家管事一类的人物,至于其他的就是一头雾水。对九流则是模模糊糊知道个轮廓,对于细节一无所知。
但因为她这些年来与丈夫一起,同慕容家其他人格格不入,很少聊天,小叔与慕容灰竟一时忘了这点。
当下看着神情特异的梁珍妮,记起这些的小叔苦笑了一下:“暗香门……说白了就是逼良为娼的妓院组织,以前旧社会时半买半拐无辜女子,将她们逼入风尘。现在则全靠贩卖拐骗,来牟取利益。”
“就是类似红灯区那种地方?”
“不,比那恶劣得多。红灯区在米国是合法的,在那儿活动的女人基本是自愿的。但暗香门则是强迫威逼。”
梁珍妮喃喃道:“我明白了,就是赛珍珠和高阳的小说里写的八大胡同和暗门书寓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短促而怪异地笑了一声:“你们认为,我做为一个女人,会参与这种事?”
“我们也不愿怀疑,但证据表明——”
“证据?好一个证据!”
梁珍妮不想再听下去,蓦地照准慕容棋的脸用力唾了一口:“呸!你还敢让我认错,我做的最大错事就是没看清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我替你求情,你反而倒打一耙!你很久以前就在留后路了吧?想事发后让我来顶缸?没门!你把老娘当成什么了,三从四德任你拿捏的小脚夫人吗?敢诬陷我,看我爸爸打不死你,他最疼我,才不管公公是不是什么门主!”
她平时对慕容棋关怀体贴,所有的尖刺只对准其他人。天长日久,慕容棋错生出一种老婆对自己千依百顺无有不从的错觉,忘了她其实禀性彪悍。否则,也不至于走这昏招,非但没把自己摘出来,反而还把唯一的盟友推离了自己。
慕容棋呆呆看着把自己当成仇人般大加辱骂的妻子,一时竟忘了反驳,只是奇怪,为何她不像预料中那般乖乖认罪,替自己扛下过错。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他那副死鱼似的样子看得梁珍妮越发来气,索性连嚷带挠动起了手。
脸上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痛感让慕容棋清醒过来。父亲打他,他不敢反抗,但老婆挠他,却没这么多顾忌,马上骂骂咧咧地开始还手。只一瞬间的功夫,夫妻俩便烟尘滚滚地撕成一团,闹得鸡飞狗跳。
虽然早就知道真相,当慕容棋今天的表现仍是再次刷新了小叔与慕容灰的认知,惊愕到极点,反而有种对他的脸皮叹为观止的感觉。
而亲眼目睹了四儿子百般抵赖,甚至不惜出卖枕边人的跳梁小丑行径,慕容端亦对他失望顶透。
见他还敢在自己面前乱来,深感丢脸的慕容端亲自出手,手臂一格,就把慕容棋按制在墙壁,呲牙咧嘴却动弹不得:“孽子,还不住手!”
另一端,慕容灰也架住了争执中被拉扯得披头散发的梁珍妮,劝她不要冲动。
梁珍妮对他的劝解充耳不闻,挣扎几下,突然一脱力,嚎啕大哭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对我,我的心意简直都喂了狗!”
闹到这步田地,纵是对父亲有再多敬畏,慕容棋也不由开始自暴自弃,回击道:“少他妈装无辜,要不是你撺掇我去找家族传说的宝藏,我会和爸爸、和兄弟侄儿们生分到这个地步?我会为了筹措经费想方设法去搂钱?归根结底都是你挑唆的!我说你有罪,一点儿没错!”
“我还不是为你好!你花钱大手大脚,每年分的红利还不够你用的,要是再不找条出路,将来分家了你肯过紧紧巴巴的平民日子么?”
他们夫妻相互指责,却听得慕容端原本的怒意却都化为错愕:“老四,你说的什么宝藏?”
“爸,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要瞒我吗?”慕容棋像条走投无路的丧家犬一样,毫无伦次的话语里透出浓浓的不甘心:“你疼小五,疼阿灰,不待见我,这些我都知道。但你连这种大事也要瞒着我,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你不肯告诉我,那我就自己找。没钱?那我就想法去挣!你不能怪我,都是你逼我的!都是因为你偏心!”
没有因,哪儿来果。慕容棋也不想想,若非他觊觎所谓的宝藏,把兄弟们当贼似地防,又一直自以为是埋怨父亲偏心,与不至于让大家都懒得搭理他。
对儿子到了这时也不忘推卸责任的行径,慕容端也已麻木了。只木然说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一错再错。但是,宝藏?哪里来的宝藏!”
“你别想骗我!我早听人说过,我们慕容家家大业大,历代攒了不知多少宝贝。当年离开大陆时兵荒马乱,怕被人轰抢便没有携带,而是寻了处隐密地方藏好,预备等天下太平后再让子孙去拿取。爸爸,你不告诉我,不就是不愿给我、想全留给其他人吗?!”
见他一脸偏执,慕容端无声一叹,不答反问:“小五,阿灰,你们知道宝藏吗?”
突然被点名,叔侄两人相视一眼,慕容灰把犹自抽噎的梁珍妮扶到一边,抓了抓头,说道:“小时候曾听佣人们说过。”
“哦?那你怎么看,也想分一杯羹么?”
慕容灰不以为然地说道:“乱世飘零,哪个家族没一两个传说?我的华裔同学还经常吹嘘说,如果不是曾祖辈逃难时丢了一包金条,现在他们家不用挤公寓,可以住宽敞的house。再者,虽说那时节有钱人出门都怕钱财露白,被强盗盯上,但我们慕容家是什么出身?我们可是九流的保镖,谁敢打我家的主意?别人或许不敢携带上路,我们家可没这些顾虑。那些菲佣的话,一听就是闲来无事乱猜乱想嚼舌根的。”
听到这里,慕容端板了许久的面孔,终于浮现一抹淡笑。看了一眼如遭雷殛的慕容棋,却又带上了几分讥色:“你都听见了?一个孩子都想得明白的道理,偏偏你却执迷不悟。”
“不……这不可能……我不信!一定有宝藏!绝对有宝藏!”
执着追寻宝藏多年,甚至因此与父亲兄弟生出嫌隙,结果却被点破说只是谣言,慕容棋怎能接受?他拼命摇头,整个人看上去极为神经质,嘴里反反复复,固执地不停念叨:“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慕容端本想借机打消他这异想天开的念头,但手下钳制稍稍一松,慕容棋便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远远蹦了出去,犹自碎碎念个不住:“一定是被藏起来了,我不会错,我要找到它!”
一边说,一边四下翻箱倒柜,把东西搞得一团乱。
他那副疯疯颠颠的样子看得所有人都大皱眉头。原是为了指证而来的秦老,见把少爷逼到这份上,之前的愤怒顿时都变成了不安:“四少爷别是大惊大悲过度,痰迷了心窍吧?”
他这是老式人的说法,却一语点醒看得呆住的慕容端。大步上前,果断地一记手刀敲昏明显神智不清的儿子,他无奈地说道:“先找个医生来吧。”
电话通知了家里的私人医生,慕容端又询问了暗香门一事的处理进度。得知事态已尽在掌握、之前被拐运到米国的无辜女子在被逼见客前就已被解救出后,心头一松,拍着慕容灰的肩膀说道:“做得不错。”
难得受了爷爷夸奖,但慕容灰却高兴不起来。四叔的为人,比他所想的还要不堪,不免鄙视。但适才那状若疯狂的模样,身为亲人,又忍不住要怜悯。
见慕容灰默然以对,慕容端反而更加欣慰:孙儿回国游历之前,告诉他江湖事时,还担心他移了性情。现在看来,倒是自己多心了。
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四儿子,沉吟片刻,慕容端忽然说道:“也许我早该告诉你们,否则老四也不会想入非非,生生变成这副德性——咱们家在四九城是藏了件东西,某种程度而言,或许真能称之为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