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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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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大财本来已经吃过饭了,但看见秀姐后,愣是挪不动脚,厚着脸皮拉过把椅子坐到雁游对面,又点了一堆东西。

    见雁游似乎还认识这美女,他心里更着意了。趁秀姐去厨房的功夫,悄声问道:“小兄弟,你知道这位女同志的情况不?她、她结婚没有?”

    打量他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雁游猜到了几分。以前徐家负担重,徐大财一直没讨上老婆,三十出头了还是光棍一条。现在脱了贫,自然要把婚姻大事放在第一位来考虑。

    但雁游不怎么看好他的“见色起意”,加上秀姐还未必会同意,不想给她再招烦心事,便模棱两可地说道:“嗯,是最近认识的一位大姐,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那我自己打听。”徐大财捋了捋头发,又正了正衣领:“雁老弟,你看我今天这一身还成吧?”

    “……马马虎虎。”其实他运动外套配衬衣的穿法,让雁游觉得怪怪的。

    “嘿嘿,那我去啦!”不理会目光复杂的雁游,徐大财兴冲冲地直接往后厨走去。

    几次接触下来,雁游觉得徐大财这人虽然油滑了些,心底却是不错,而且现在也算发了笔小财,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可以一辈子衣食无忧。秀姐如果愿意嫁给他,倒也不错。只是,秀姐外柔内刚,自有主意,还未必看得上他。

    反正雁游不打算掺合这事儿。取过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还未送到唇边,徐大财就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看就知道是吃了闭门羹,怏怏不乐地坐下发呆。

    雁游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没想到坐了片刻,徐大财又自己回转过来:“她理都不理我,那小脸绷的。说明是位正经的女同志,宜家宜室,看来我还得再接再励。对了,我悄悄问了掌勺的,人告诉我她结过婚又离了,嘿嘿,这不正好吗。”

    自己傻乐了一会儿,徐大财又重新为难起来:“可我现在虽然手头有俩钱了,却没个正经工作。你说她会不会为这瞧不起我?但凭我的条件,也找不到啥像样的工作。雁老弟,你说该怎么办啊?”

    见他居然颇为上心,雁游不禁也认真起来。想了想,记得徐大财会几招幻术,但一时间却想不出什么工作能用到幻术,便说道:“学校里偶尔会招水电工人什么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去打听一下。”

    这年头大伙儿动手能力都很强,从打家具到改造旧房都是必备技能,维修水电更是不在话下。徐大财一听,十分乐意:“那敢情好。雁老弟,这事儿就拜托你了。你帮了我几次大忙,我不是那种只拿个谢字来虚应的人。今后但凡你有什么事用得上我老徐的,尽管开口!”

    “举手之劳罢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雁游谦让了一句,却不知道,不久之后他还真请徐大财协助,搞定了一桩大事。

    等回到展厅,人气比之前旺了不少。打量新到的客人都围在陈博彝身边交谈,雁游估摸人该到得差不多了。

    果然,还不等雁游走近,陈博彝便大声喊他:“小雁,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诸位,这就是仿制出燕耳尊的雁游,同时也是英生教授的关门弟子、我校的学生,稍后他将当众修复这尊宣德炉。”

    对古玩圈的人而言,雁游这个名字还十分陌生。哪怕之前曾有听闻,也只是留下一些零星的印象。

    知道他手艺高妙的人,不知道他是英教授的徒弟;知道他师承的人,不知道他的底蕴如此深厚。今天听了个全乎,早有耳闻的人再度刷新了对这位少年的认知;首次听闻的人,则免不了感叹圈子里又多了位前途无量的后生。但无论哪一种,都免不了为他的能力感到惊讶甚至怀疑,陈博彝是否有些夸大其辞。

    将十几位前辈一一介绍过,陈博彝低声询问了几句,见雁游点头,便示意自己的员工小张,将东西取出来放在操作台上。

    正如雁游此前所说,相比同代铜器,宣德炉的价值不是很高。而在场的人也都不是普通的古玩爱好者,身份决定视野,他们的要求与眼光比一般的爱好者高出几层台阶不止。

    若换作普通人,大概能近距离看到宣德炉便已觉得十分幸运。但对这些人来讲,这也不过是件稍微难得的古物罢了。端详传看一番,虽然也少不了称赞,但放回去时可没有半分留恋,神色更是不见激动。

    然而,场内的淡然也不过持续了片刻。当雁游取出这几天赶制出的补件时,一位光头白眉、看上去约摸六十来岁的男子突然“噫”了一声,对他说道:“让我先看看。”

    将小小的补件迎着光亮细看片刻,他忽然取下眼镜呵气擦拭一通,又急不可耐地继续验看。

    这认真的态度落在旁人眼里,自然而然招来了好奇心:“郑光头,怎么了?”

    郑光头并不回答,而是又凝神半晌,才轻吁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难得,难得!你们看这色泽、这质地,再看本物露出的这片原色,有区别吗?这手磨色功夫,真是绝了!”

    刚才被接住视线的人伸头一看,果然如此,惊讶之余,不免又重新将雁游打量了一番。他们大多没见过燕耳尊的本来模样,有些人便以为这件仿制品与博物馆里收藏的那只差异很少,所以雁游模仿炮制起来轻而易举。现在见他竟能做出宣德炉最难仿制的色泽,心中对雁游评价顿时更上一层楼。

    如果说之前心里或多或少还对雁游的手艺水准存有疑惑,现在已完全烟消云散。

    不过,修复修复,最终还是要落到修字上。雁游虽然做补件的手艺了得,却不知修复水准配不配得上这份手艺?

    这疑问不但郑光头有,在场之人,除了对雁游知之甚深的陈博彝,与对古玩一窍不通只是来看热闹的徐大财之外,疑惑之余,无不抱以期待。

    “现在可以开始了吗?”急于看看结果,郑光头也顾不得客套,直接问道。

    “当然可以。”

    被一堆人眼神灼灼地盯着看,雁游也不怯场。落落大方地接过补件,从容不迫地将早已备好的药水涂遍宣德炉周身。

    趁起效的功夫,又用细巾、小刷等物重新将补件与断口处分别擦拭一遍。将二者粘贴好后,另取出一些细小铜屑,手指轻拂过处,接口处原本的些微细纹,瞬间填充平整,竟找不出半分破绽。

    天下诸艺,入道皆雅。雁游这番动作可谓行云流水,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浪费半分力气。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分钟,却让人回味无穷。

    郑光头手艺不乍的,但平时也会兴致勃勃地动手修复些小物件。当下手指微动,将雁游刚才的动作又模仿了一遍,却怎么也把握不住旁观时感受到的那份至臻至雅之感。

    最终,他只得放弃,真心实意地赞赏道:“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小雁同学,你人如其名,已到了游于艺的境地。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真是后生可畏啊!我空长年岁,论造诣却是远远不如你。如果你不嫌我人老话多,今后我还要多多向你请教。”

    无论社会地位还是出身财富,郑光头在这个圈子里都属佼佼者。加上他慷慨大方,做事公允,一帮老朋友里,隐隐有唯他马首是瞻的味道。他说出这番话,等于代表这圈子里的人认可了雁游。

    得到他们的接纳,也正是雁游今天的目的。这些前辈在圈子里虽然不是顶级人物,但影响力亦不容小窥。

    见郑光头说得认真,雁游连忙谦逊了几句。他并非恃才傲物之人,加上谈吐谦虚有礼,上点年纪的文化人们最中意这类的后辈。交谈片刻的功夫,无需陈博彝再多说什么,大家已自动将雁游这晚辈划进了小圈子。

    这时,有人指着宣德炉询问价格。把东西带来之前,陈博彝已问过常家兄弟的意见,知道他们愿意出售,陈老便将刚打听来的价格报了出来:“是位圈外朋友的,按现在的行情,实价九千。”

    宣德炉亦有大小之分,除开品相之外,不同直径、不同份量的宣德炉,价格都不尽相同。常家兄弟无意淘来的这只个头是最小的,重量差不多半公斤左右,比较“迷你”,所以价格相对较低。

    陈博彝是从某位玩金石的老朋友那儿打听来的价格,自认十分公道。没想到,那人听了之后,却是大摇其头:“老陈啊,这都是一个月前的价格了。如今古玩到处都在降价,你是不是也该跟着降点儿啊?”

    “降价?怎么可能!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咱这可是太平年月,古玩怎么会跌价。再说现在通货膨胀,我都快吃不起猪肉了,哪儿还会有东西降价?不涨价就谢天谢地了。”

    陈博彝以为是老朋友预算不足,故意浑说想把话题岔开,便也配合着开了个玩笑。

    孰料,那人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认真说道:“老陈,这些天你忙着跑展览的事,后来又闭门休息,所以大概还不知道。国外几本很有影响力的报刊上,近期都发表了外国专家的关于华夏古玩的文章。从各个角度进行论证剖析,最后得出结论,说古玩目前的市场价值远远高出了它的实际价值。国内媒体也有转载报道,在圈子里引起极大震荡。”

    “还有这种事?”陈博彝只觉得难以置信:“都是什么专家?他们说不值就不值?外媒还时不时报导华夏要完呢,咱们就真完了?”

    一旁,郑光头听到这话,接口苦笑着解释道:“谁让咱们经济比不过人家。而且华夏近几年从国外购买的设备和技术实在太多了,一般人心里都觉得洋货比国货好,连带着也认为外国专家比国内专家可信。自从媒体转载报导之后,买古玩的人都在死命砍价,不让价就不出手。一开始卖家还硬扛着,但眼见过去了一个来月,这阵风非但一点没消,还越刮越烈,不降价买家就不出手。有人就忍不住松了口子,一家降价,其他家也得跟着降,否则根本做不成生意。现在除了那些家底殷实的还在死扛,一般小老板都是被迫降价,边卖边骂。”

    听罢郑光头的话,陈博彝愣了半晌,又一迭声地喊小张:“咱们店里也该遇到过吧?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小张有些着慌道:“是有来砍价的,但我以为他们都是进来随便逛逛逗个咳嗽,不诚心买东西,就没当回事。加上最近帮您搬展品布置场地忙得够呛,我有些日子没去串门子打听消息了,所以还真不知道。”

    “唉!”阴错阳差,竟漏掉了这个大消息,陈博彝长叹一声,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对话的雁游,听罢不禁皱眉问道:“郑先生,您说的报道刊登在什么地方?我想看一看。”

    这阵子他不在四九城,回来后也没去转店,所以也如陈博彝一般毫不知情。

    “哦,这个容易。我一个熟人也在这儿开店,这方面的资料收集得挺全的,我这就去找他拿。”

    “那我跟您一起去吧。”满心疑窦,雁游一刻也不想多等,只想早点看看,所谓的外国专家,究竟怎么操控国内古玩市场。

    “风声放出去这么长时间,造势也造得差不多了,效果还不错。拿报表来我看看,这个月咱们赚了多少。”

    还是上班时间,钟归身国的香槟就已经空了一半。信手翻看着近来组织麾下专家发表在国外报刊上的文章,兴奋得满面通红,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酒精使然,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想到这一篇篇铅字对国内古玩业造成的冲击,他得意极了:这可都是钱啊!先把价格压下来,国内低买,国外高卖,中间的利润至少要多出几倍。相当于在没有任何投入的前提下,一年能凭空增加几十万米元的利润,组织肯定要记自己一大功!

    有了绩效傍身,他才好提要求。等这笔利润入了公账,他就要申请上头给自己放权,并给予人力物力的支持。届时,他对华夏古玩业的掌控会更进一步。

    祖父当年靠给洋人拉纤发了财,却只是个跑腿的,一辈子都得看人的脸色赔小心。但自己不同,一旦计划实现,将会是其他人来看他的脸色、讨好他、巴结他!等到国内根基打稳,声势一大,届时连外国人也不得不与他平起平坐!

    想到得意处,钟归哈哈一笑,仰头又干下一杯香槟。

    这时,财务送来最新财务报表与货运清单请他过目。看着上面比去年同期翻了几番的暂估毛利,钟归满意地摸了摸下巴。但再翻到货运上的保单数额时,却又拉下了脸:“保价金额太低了!”

    这些年他们从华夏收购的古玩,都是用货柜从海关运往国外。仗着古玩相关的法律细则不够明确,且海关人员对古玩知之甚少,他们一般都是打着工艺品的幌子,要么就写成是民国以后的物件。总之,尽量贬低古物的价值。

    但保价这块却正好相反,要设法拉高价格,至少争取与收购价值平齐。否则,一旦出现意外,造成的损失虽不至于要主管来赔付,却也要记入绩效,影响到主管在组织内的位置。

    所以,钟归看到保单上的金额后,十分不满:“太低了!这几十件货在国内起码值三四十万,运到日不落后运作得当,可以翻上六到十倍。结果你就给我保十万?你脑子像马桶一样堵住了吗?”

    “可是,老板,我们收购时,就只花了十万不到……”财务连忙解释。

    “需要我提醒你,这是操纵市场的结果吗?按照它们原本的价值来做保单!”钟归喝道。

    “是,老板……”

    财务苦着脸应道。保险公司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任由己方信口开口河地提报价值?说不得,又要按老办法操作弄套假的流水账了。好在这套法子是当年项博士在时就设计的,许多年操作下来都没出过岔子。想来这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教训完不让自己省心的属下,钟归又捧起报刊,重新欣赏这些给他带来具体利益的文字。

    但抽象的文字总代替不了实物。看了片刻,他觉得有些坐不住了。想了一想,招手对属下吩咐道:“我到外面走走,有急事的话放到明天再处理。如果是那装病的家伙想通了过来报道,直接开销就好,不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