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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要在这个问题上强词夺理就没有意思了,这么扯皮下去说到天黑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凌多多无意再多废话下去,因此笑道,“冯道长说得不错呢,正是我少林明字辈弟子跑到武当的紫霄宫先对道长不敬——这也就罢了,道长还一路追着我们,跑到少林给我们欺负,才被小僧并洪熙官联手捏碎了肩胛骨的。”
冯道德哑口无言,目视前方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应当如何反驳他这番话,只能讪讪道,“你身为少林出家弟子,怎得不知道要戒嗔戒怒,不要妄造口业,”这是说不过人家就让他闭嘴的意思了。
凌多多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倒是智能朗声开口道:“我弟子只不过是把实话说了出来,怎么就是犯了嗔戒?难道僧侣的清规戒律,冯道长一介道士倒是比我们方丈师兄知道得还清楚呢?”
凌多多微微一笑,轻飘飘接话道:“师傅千万不要这么说,毕竟冯道长二十年前似乎还是少林弟子呢,他知道些,现在还没忘了,也倒是说得通的。”
这对师徒一唱一和,言语中极尽讽刺之能,冯道德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难受,真跟被人抽了几个大嘴巴一样,抽动一下嘴角,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凌多多对着智能一耸肩膀:“都说武当派四两拨千斤是镇派之宝,叫我说冯道长的金刚不坏功夫才是厉害呢,都修到脸皮上了,在没有比这更好的绝学了。”
他几次三番要用言语挑衅冯道德,就是想要逼他动手,凌多多对付白眉没有把握,但是对付起冯道德来却能三两下就得手,实在不行就生擒了冯道德,也能当成是掣肘白眉的一*宝。
凌多多说话间,目光在这群少林弟子中逡巡了好几遍,仍然没有看到方世玉的身影,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此情此景下却不适合问出口,只能暂且压在心底。
冯道德听了这话后,神情变得极为恼怒,嘴唇发青哆嗦了半晌,沉声道:“少林寺至字辈长老都死绝了吗,武当掌教白眉师兄和我到此,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三代的小弟子来插嘴说话?”
你一个武当三把手连一个少林三辈弟子都说不过,还好意思想要挑战我们主持方丈?凌多多迅速扫了他一眼,颔首笑道:“道长说笑了,万事不论身份,单讲一个‘理’字。”
冯道德低头一琢磨,这番话不就是说自己蛮不讲理吗,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抽出腰间佩剑来,喝道:“小辈无礼!”
笑话,难道我还能怕了你不成?凌多多轻声一笑,揉身迎上前去,右手成掌,左手缩爪,右手先捏住冯道德左手手腕,左手扼住他咽喉处:“道长的左手剑才练了几个月的功夫,实在是拿不出手,少林乃是武学正宗,您何必非要来献丑?”
“献丑”从来都是本人自谦说的,什么时候成了说别人的了?冯道德见自己一招之间就被人轻轻松松拿住了要害,心中虽然气恼,却并不敢轻举妄动,咬牙道:“放手!”
凌多多扫了一眼端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白眉,轻声道:“白眉掌教数十年来第一次重临少林,何必非要同室相残?不妨暂停干戈,有事可以慢慢商量。”
白眉看了一眼被擒在人手的冯道德,虽然对这个没有丁点头脑的师弟很不待见,却也不能让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辈当兔子一样拎在手里,因此道:“好,本座就给你这个面子,但是在明天午时之前,如果你不交出方世玉、胡惠乾和洪熙官三个人,我就攻进少林大开杀戒,到时候,至善,你可别怪我这个做师兄的不留情面。”
冯道德动了动软塌塌的右肩膀:“师兄说得是,暂且让这帮臭和尚先得意一会儿。”
凌多多笑道:“道长何必如此,难道您拉得仇恨还不够多吗?”
冯道德是气恼自己武功被废,还被杀死了外甥,对凌多多等人气恼殊甚,一时间才失了分寸,再者有白眉撑腰,总有些有恃无恐,此时被人抓在手中,发热的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眯着眼睛道:“我师兄已经答应暂且不杀你们这帮臭和尚了,你还不快放了我?”
凌多多定睛一看不动声色的白眉,见冯道德还没有反应过来,笑道:“道长难道还没有看出来,白眉道长说的是看小僧的面子,可不是看道长的面子。”这两种说法隐含的意思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白眉眼角轻轻一跳,看着他翘起兰花指,嗔笑道:“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本座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刚刚确实是特意强调了,是看着凌多多的面子才决定要把冲入少林的时间延后的,只不过其他人却都懵懵懂懂都没有听出来,唯独凌多多轻轻松松一语道破了。
白眉脸上呈现出些许惆怅来,一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右脸上,叹息道:“世上的蠢人如此之多,难得碰上一个聪慧的,无怪乎本座这样中意你。”
凌多多只感觉胃部一阵翻涌,抽动半晌嘴角,才缓缓道:“小僧不才,当不得道长如此厚爱。”
这句话完全跟挤牙膏一样是硬憋出来的,凌多多说完后,生怕白眉再说出啥啥惊世之语来,连忙先一步打断了,道:“道长好走不送,师伯,我们进去吧。”后半句话是侧过身子对着至善说的。
至善从刚刚开始就没有插话,淡淡旁观着凌多多一应一答地处理事情,见他进退之间颇有章法,拿冯道德当幌子,既没有失了少林的脸面,也没有真的惹恼白眉,已经颇有大家之风,心中极为欣喜。
此时见白眉已经答应暂且鸣金收兵,凌多多又来请示自己的意思,至善便也点头道:“大家进去吧。”
其实按照江湖规矩,冯道德说得并没有错,这种两派掌门方丈分庭抗礼的事情,确实不是凌多多应当插嘴的。
但是一来少林并不是很讲究尊卑等级之分,二来,至善也有意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让他树立起在少林弟子中的威望来。
他注意了一下周遭少林弟子的神情,见不少人对着凌多多时神情都跟往常有了更多的郑重和尊敬,禁不住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恰好被智能给看到了,走过来道:“武当围攻少林,不知方丈师兄为何不忧反喜?”声音压得很低,他对于至善为何会开心隐约有点猜测。
至善沉吟道:“少林终究逃不过这次劫难,不是武当,还会有朝廷,既然是命中注定的劫数,自然不必伤神,老衲是欣喜少林后继有人。”
智能听罢,见自己所料不差,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恭维道:“能够得到方丈师兄的赏识,是三礼的荣幸。”
至善已经答应他了,凌多多情况特殊,戒律院可以说也就这么一根能够拿得出手的独苗,因此不收凌多多进入达摩院了,让他从头到尾都是少林戒律院的正统弟子。
戒律院虽然在少林地位特殊,但是因为选的多是性情刚毅、脾气刚烈之人当掌事,可以说少林自创寺至今,还从无戒律院掌事提拔上来的,这次虽然凌多多还没有正式接任掌门之位,但是看至善的意思,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至善恍若并没有接收到智能的马屁,目视前方叹息道:“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他自己有本事,老衲自然不吝啬于给他一个好机会。”
两个人正说着,看到凌多多压着冯道德走了过来,立刻很有默契地双双闭口,只见凌多多略有些懊恼道:“弟子故意激将,生擒了冯道德,本来想借此逼迫白眉退兵,想不到白眉先我一步,已经率先表明了自己不在乎冯道德的生死,只能打消了原本的主意,只是先让白眉不要立时动手,给我寺内弟子腾出撤离的时间来。”
至善点头道:“你做的不错,白眉这次是有备而来,幸亏我少林也不是全无防备的,一应物资都已经撤退完毕,只消把弟子平安送走就可。”
智能道:“还多亏你反应敏捷,先一步拿话拒住他,拖延了时间。”
“他虽说不是看冯道德的面子答应延迟到明日午后的,却也绝对不是看弟子的面子。”凌多多说到这里,禁不住自嘲一笑,“白眉此人极端珍惜羽毛,恐怕是担心江湖上有人借此生事端,说他不念旧情,才愿意多等一天的。”
武当弟子在这期间可是不撤退的,而是要把少林寺围得死死的,多等一天就要多吹一天山风,也莫名多了很多的变数。白眉愿意等,绝对不仅仅是出于赏识他的原因。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少林寺山门内,凌多多一进山门,就看到了紧贴着寺门趴着的方世玉,禁不住笑了一下:“怎么了这是?”他刚刚还奇怪怎么看不到方世玉只看到了洪熙官,想不到人就守在这里。
“大湿你回来了?”方世玉走了过来,当先先拉住了他的手,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出别的话来,神色十分灰白。
凌多多扫了一眼就知道他究竟在纠结难过什么,当即宽慰道:“没事儿,武当这不过就是在借机发作,没有你这一出,早晚也能让他给找到理由,你也不用太过自责。”
方世玉听罢,禁不住苦笑了一声,虽然凌多多说得好听,也不过就是不希望他情绪太低落罢了,说是跟他没有关系,少林早晚要遭这样一出罪,但是他的事情毕竟是直接导火索。
凌多多也没指望用自己一两句话就能够把他心中的愧疚给抚平,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话说起来,你怎么刚刚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呢?我看到了熙官,却没有看到你,心中还奇怪呢。”
方世玉皱了一下眉头:“一听说白眉带着人都打上山门了,我自然是想要出去查看,是师傅把我给拦下来了,他说冯道德恨我入骨,让我还是不要出去刺激他为妙,便让我在里面守着呢。”
至善确实是一片好意,想想自己自从来了少林,给少林惹了无数的麻烦,也真是对他不住,不然方世玉刚刚听到武当人士说话那样嚣张,早就冲出去翻脸了,才不会一直咬紧牙关人到现在。
“师伯考虑事情向来周全。”凌多多笑道,“不过这次也不是毫无收获的,我顺利生擒了冯道德,再加上本来就在我们少林寺地牢里面锁着的李巴山,想必用他们当人质,白眉也不会太过紧逼。”
方世玉脸色略微好转,重重一点头,沉声道:“你说得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这两个人在武当的分量都着实不轻,白眉总不会真的弃他们于不顾。”
“白眉都已经把李小环赶下武当山了,恐怕也未必会看李巴山的情面。”凌多多感觉到白眉这人此时已经表现出了很明显的六亲不认倾向,想了想道,“世玉,我在山下碰到了武功近乎全失的苗显师伯。”
“我外公?”方世玉听得一愣,脑子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慢吞吞重复道,“武功近乎全失?这话怎么说?”
凌多多抿了一下唇角,并没有出声。
方世玉头脑一向聪明,立时也明白了,抬高声音道:“我外公难道是被白眉那个老妖怪给打的?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凌多多连忙安慰道:“我已经把他顺利护送到了五梅师太那边,现在理当没有危险才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梅花胜地虽然隶属少林,但是毕竟算是两个独立机构,白眉转过头来恩将仇报对付少林就已经很说不过去了,看在同五梅师太师兄妹十余年的情分,还不至于拿五梅师太开刀。
方世玉愤然道:“既然这是我们惹出来的祸患,那倒不如让我和熙官出去,是生是死各安天命,最起码不会连累了少林。”
凌多多深深看了他好久,轻声道:“快别再说傻话了,世玉,有我活着一天,就有你活着一天,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白眉伤害到你的。”
这番话说得方世玉默然无语,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道:“多多,若是能顺利熬过这次的危机,我想去游历祖国大好河山,不知道你是否愿意与我同游?”
凌多多眨了眨眼睛:“恐怕不行,到时候少林寺的事情离不了人,得再多拖几年才是。”其实准备得已经这么充分了,他并不认为少林寺就一定会元气大伤,说这番话不过是想要借机试探一下方世玉的心思罢了。
“这个没有关系,我当然可以等了,”方世玉果然一点犹豫都没有,立时道,“你要花一年,我就等一年,你要花十年,我就等十年,你要是花一辈子,我就一辈子守在少林寺当俗家弟子,你念佛我敲钟,正正好。”
心中有情,还敲钟念佛,那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了,凌多多禁不住微微一笑:“我先前心如止水,才专心念经礼佛,若是他日跟你有了约定,却还要吃着斋饭,那反倒是对佛祖的一种亵渎了。”
当和尚就要专心当和尚,哪有一边顶着秃头,一边跟方世玉眉来眼去*的?这是原则问题,凌多多自然不会轻易退让。
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得很清楚,要么是当和尚跟方世玉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好知己,若是自己真的打算跟方世玉搅基混在一起,那自然是要还俗的,不能坏了少林寺的清规戒律。
两个人寥寥几句话已经是变相把话给说开了,方世玉眉开眼笑,转瞬间就没了先前的苦闷与烦恼,一拉他的手道:“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去方丈禅房,我看至善师傅似乎有话想要吩咐呢。”
凌多多见他虽然面上努力做出不动声色的模样来,其实连耳根都红透了,禁不住在心中一笑,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去找方丈师伯吧。”
两人手拉手来到了禅房当中,果然听到里面传来至善的声音:“外面的可是三礼和世玉,你们两个都进来吧。”
凌多多领先方世玉一步,率先迈步踏了进去,轻声问道:“师伯似乎是有意在等着我们二人一般?”
若说是听脚步声认出了他们两个人,那也太神神叨叨了一点,至善应当还没有耳力出众到这种地步,反正凌多多自己是不知道自己走路时脚步声有什么特殊的。
至善笑道:“我刚刚才吩咐完四大长老下去准备疏散弟子的事宜,他们自然不会再回来,想想能够在这种时候来找老衲的也就只有你们了。”
“等寺内其余人等集合完毕,弟子自然会拖住白眉,一旦没了白眉在旁边掠阵,再加上我们手中握有冯道德和李巴山两名人质,那群围住少林寺的武当弟子不足为惧。”凌多多分析道。
少林弟子若说完全无损伤地逃出包围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若是想要丢下七八条人命,保住绝大多数人的性命,那倒是没有问题的,这样的自信凌多多还是有的。
“白眉功力深厚雄浑,此番又混元童子功大成,不说别人,老衲是看不出他的深浅的。”至善收了笑容,叹息道,“此时只能仰仗于你,也希望你多加小心。”
弃寺而逃可以被说是保留火种,也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至善心中很清楚,少林此番的境况不妙,想要东山再起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心中多有愁苦,并没有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坦然,然则作为少林的主心骨,他不乱,少林才不会乱,在小辈弟子和众位长老面前却只能强撑着,此时才表露出来。
至善最恨的并不是少林寺被毁,而是在这样重大的危机面前,自己却不能够帮上忙,只能依靠凌多多在最危险的第一线冲杀,实在是有心无力,妄为人师。
凌多多微微抬起下巴来看向他,郑重万分道:“弟子能够有今天,全赖师伯师傅的栽培教育,不说别的,少林十余载的抚育之恩绝不敢忘,能够为少林尽一份心,哪怕最后护寺而亡,弟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说到“护寺而亡”,并不是空喊一句口号,而是真的有了拼死的决心,凌多多看得很清楚,若是大量少林弟子真的逃脱了,难保白眉不会恼羞成怒,对着他痛下杀手。
方世玉听得心头一紧,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紧紧抿着唇角不出声。凌多多感觉到他手心中全部都是冷汗,在心中叹息一声,微微加大了力道回握过去。
至善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沉默良久,冷不丁抬头道:“三礼,你从小到大,佛学都是跟着智惠师兄学的,不妨过去看看他。”
“师伯难道到了现在还不肯离开少林寺吗?”凌多多虽然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仍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至善点头回答道:“我前日才同师兄计较过,他心意已决,坚决不肯离开,誓要同少林共存亡,老衲也不好再劝。”
方世玉左右看了看,从凌多多神情中就看出来他对那位叫智惠的禅师确实是很有感情的,想着他们师徒二人生离死别,自己不方便打扰,因此主动提议道:“那三礼你过去吧,我在这边跟师傅聊聊天。”
凌多多并没有反对,对着他感激地一点头,自己独自一人转身离开了。
藏经阁是少林寺最高的建筑,只不过此时名不副实,里面已经空荡荡的,绝大多数经书都已经被凌多多悄无声息地转移了。
现在在书架上零零星星放着的,多是被誊抄过做过摘录的古籍。这些书因为年代久远,书籍和书页都散了,就算费大工夫运送到目的地,也绝对会七零八落,没有继续储存的价值了。
当初大批量转移书籍的时候,如何处理这批书就很让至善和凌多多犯愁,两个人询问了智惠的意思,最终决定还是把这批书留在少林寺,让它们同少林共存亡。
凌多多推门进去的时候,智惠正数十年如一日地挥动着拂尘,慢吞吞在空荡荡的书架间走动着,不时拂过书架,拭去上面的灰尘。
古寺,老僧,旧书,凌多多看着这个场景莫名有些悲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道:“师伯,弟子护送至大师伯顺利返寺了。”
“你来了,白眉来了,麻烦也来了。”智惠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缓缓道,“我在藏经阁内就不问世事,却也听得到外面忙忙糟糟的,还有人的哭声。”
这是不少舍不得离开少林寺的弟子在放声痛哭,凌多多一时不知道应当如何接话,稍稍一停顿后,方道:“师伯真的不打算走了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幸运地亲眼见证一个千年古寺的灭亡,”智惠一边说一边挥动拂尘,神情木然,不为所动,“我无缘见证它的兴盛,却也能够伴随着它走过最后的时光,而代价不过是一副臭皮囊,实现的是精神的升华。我生于斯,长于斯,最终也将在此走向衰亡,这是实现我的轮回,此身即天地,老衲的一生,再无如此圆满的时刻了。”
这样的思想境界是凌多多一直都无法企及的,他心中永远盘算着过多,就算有心为少林去死,更多的却是想到少林重建都需要他帮把手。
凌多多闻言长叹一声,并没有再劝下去,因道:“师伯教导我读经书已有十余载,不知可否还想再考校弟子的佛学修养?”
他这是在试探智惠的意思,若是智惠想要安安静静地度过人生中的最后时光,那凌多多自然不介意乖乖走开,还他一片安静的天空。
智惠转过身来,极为难得地对着他微微一笑:“老衲从出生到现在,就教出了你这么半个弟子,自己捡个蒲团坐下吧,老衲倒确实很想考校你一番,想不到值此时机,你也还有这样的心情,愿意跟我谈经论道。”
凌多多听他话语中颇有欣然赞赏之意,一时间倒觉得脸上发热。他跟智惠的觉悟确实没有可比性,此番能够做到这样凌然不惧,多是沾先前活了几百年的光,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这次只能说是小波折,倒也不足为惧。
不然换了一个真正的十八岁少年,这会子来自各方的压力过大,缩角落里痛哭流涕的心都有了,哪里还会有心思对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讲“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样的话?
不过看智慧极为难得地对着自己露出了笑脸,恐怕对他的镇定自若是颇为赞赏的。凌多多想着临到头了,自己这个弟子表现得好一点,也算是给智惠一种安慰罢了,因此也没有解释。
当下凌多多去二楼抱来了两个蒲团,放到了自己第一次来藏经阁时坐着的地方,师徒两个人面对面坐了,并没有说别的,口中讲的仍然是最开始的那本《入道四行经》。
这也是凌多多修佛生涯的起点,《入道四行经》在后来对他的武学进境也很有帮助,称得上是凌多多感悟最深的一本经书,勉强跟智惠的理解相去不远,两个人一说就说了半个晚上。
临近半夜的时候,讲经也讲到了最后,智惠用枯木一般的手指指着经书上的最后一句,刚说了“为除妄想”四个字,就听到外面传来“砰砰”的敲门声,并伴随有三痴的声音传来:“师伯,三礼,方丈师伯让所有人都去练武厂候着,马上就要强冲出去了。”
智惠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恍若压根没有听到敲门声和说话声一般,语音和语速都丝毫不变地补上了后面几句:“修行六度,而无所行,是为称法行。”
凌多多垂首等着他说自己的见解,等了半天却不见智惠继续了,抬头道:“不知师伯有何高见?”
既然都已经说到最后一句了,不妨就说完吧,他心中虽然有些着急,却也愿意陪着智惠用这样朝圣的心谈论完整本《入道四行经》。
智惠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你的心已经乱了,再说下去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你出去吧,告诉至善,不必再让弟子来劝老衲了。”
凌多多颇为愧疚,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见智惠已经再次挥手赶自己出去了,因道:“那弟子不打扰师伯了。”
智惠压根就没有回话,低头自顾自翻看经书。
凌多多因此走了出去,见三痴守在门口等着自己,回身先关了藏经阁厚重的大门,而后方才问道:“大家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除了二十几个入室弟子不愿意离开外,其他人都已经准备好了。”三痴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显然紧张到了极点,“他们自愿充当冲锋队,会第一时间冲上去跟武当弟子交手,尽量拖延时间让其他人等离开。”
“难为他们了。”看来跟智惠抱有同样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凌多多抿了抿唇,“我们立刻过去吧,别让方丈师伯久等了。”
两人相携来到练武场,见下面列队站满了少林弟子,至善连并几位长老站在队伍的最中央,正在吩咐弟子撤离时要抓紧时间。
凌多多不仅看到了诸多熟人,还看到了病怏怏的苗显和一脸焦急的五梅,正想走过去询问他们是怎么突破武当弟子的封锁冲进来的,就看到方世玉和洪熙官两人往至善面前一跪。
凌多多下意识皱了一下眉,走上前去听到方世玉道:“师傅,都是弟子没用,给少林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师傅放弟子出去给他们拼了吧!”
洪熙官也道:“不错,师傅,弟子愿以性命保卫少林!师傅教导弟子两年,弟子未能报答,反而为师傅和师门引来祸患,我们就算一死,也要保卫少林百年基业!”
要是光死就有用的话,这里多的是人愿意为少林去死,关键是这事儿不是死人就能够解决的。这幸亏是胡惠乾被凌多多委托去送凌小小了,不然估计这边跪着的还要多一个人。
至善看着他二人面上的诚恳神色,心底非常无奈,想了想只能出声道:“你们不要自责,白眉跟老衲早年就有嫌隙,不但没有你们的事情,他今天就是神功练成了,也会找老衲报仇的。”
他没有说出是武当背后的朝廷想要找少林麻烦的事情,牵扯的有点大,凌多多心中有数就已经足够了,太多人知道了绝对没有好处。
智能站在至善身后,也道:“你们快点起来吧,三礼三痴也已经回来了,马上就要准备准备强冲出去了。”说罢隔空给凌多多丢了一个眼色。
凌多多会意,十分乖巧地走上前去,左手扶起方世玉,右手拉起洪熙官:“这个节骨眼上,别让师伯为难,老老实实跟随大部队撤离,就已经是给他省心了。”
“大湿,我听人说,你要负责牵制住白眉?”方世玉很紧张地拉住了他的手,“不行啊,白眉那个妖人武功十分了得,敌强我弱,根本就是飞蛾扑火!”
“这种危险的差事,我不干总要让别人来干,我干了好歹还有可能保住一条性命,若是换了别人,丢下不知道多少具尸体,才能阻住白眉一阻。”凌多多说到这里,见方世玉张嘴欲言,先一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肯定想要同我易地相处——可是你自己想想,若是让你对上白眉,哪怕拼掉性命,能抵得过他几招?”
方世玉嘴唇哆嗦半晌,眼眶都泛红了,嘶声道:“是我没用,帮不了你,可是我也不会丢下你自己离开,到时我们一起走,你跟白眉斗,我就在旁边帮手,哪怕帮不上多大的忙,我一条命最起码也能阻住他一招……”
凌多多又是感动又是无奈,轻声道:“世玉,我希望你平平安安地活着,你跟着我,不过是害得我因为担忧你的安危而分心,反而更加不妙呢。”
严咏春本来站在洪熙官身后,见凌多多一边跟方世玉说话,一边不动声色地看向自己这边,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上前道:“是啊,世玉,三礼小师傅说得不错,现在不是讲究计较谁阻挡白眉的时候了,保得性命,才能谈及日后重建少林之事。”
方世玉还想再说,却见至善已经出声打断了:“好了,大家都已经准备完毕了,不要再磨蹭了,恐延误了最好的时机,我们快冲出去!”
选在半夜是念在守卫的武当弟子这个时辰最容易倦怠分神,是至善跟几位长老商量后最终决定的。
三德和三戒分别把冯道德和李巴山压了过来,凌多多稍稍一留神,发现一年不见,李巴山消瘦了很多,神情却颇为平静,不似先前那般煞气深重。
据说因为身上并无武功而已经被提前转移的少林长老至大离开前每日都要前往地牢给李巴山讲经念佛,想不到竟然真的起作用了。
凌多多从李巴山身上一下子想到了李小环,这对父女倒是神奇,竟然都能被点化。白眉来少林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惊动了山下的李小环,就是不知道李小环作何反应了。
李巴山是由武功远弱于三德的三戒押送过来的,他也不比冯道德被废了惯常用的肩膀,武功还是相当了得的。
这一路走过来,点了几个穴道,连铁链都没有上身,三戒也是提心吊胆,生怕李巴山强行用内力冲开了穴道,暴起反抗打伤自己逃跑,想不到对方虽然言语中并不客气,但是也没有做出反抗的行为来。
李巴山看了一眼至善,并没有出声打招呼,还顺带着瞪了凌多多和方世玉一眼,却也没有说出难听的话来,还算平静道:“我在少林吃素一年半载,想不到终究还能派上用场。”
凌多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说,他帮助少林弟子逃脱,就当是跟少林恩怨两清了,因道:“多谢师伯相助。”
他对李巴山的观感并不好,但是李巴山这次主动修好,言语中还有示弱的意思,凌多多自然不会再对他恶语相向。
当然了,他也不是真的相信李巴山所说的话,说不定此人就是先拿话放松他们的警戒,等到了关键时刻再倒打一耙。
李巴山又瞪了他一眼,重重哼了一声:“我这是全至大一番心意,并不是看在你的面上,你不必来装好人说好话!”
这样一说,凌多多反倒觉得他的可信度上升了,若是李巴山对着他还好言好气的,那反倒更让人疑心了。
从至善的脸上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究竟是相信李巴山还是不信,只是带着些许笑意点头道:“到时候就麻烦师弟多多帮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撒花感谢子亥子亲的火箭炮~
今天刚坐车回家,更新晚了很抱歉,群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