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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羽喘着粗气,额头上冷汗淋漓直下,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方才他没有赶到,会发生什么……
那千百铁骑,就如同一阵风一般,从小镇的街道疾驰而过,似乎是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发生。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穿着的铠甲在清晨的阳光下泛着金光,骏马的长嘶,划破街心——
那一瞬的恐惧席上心头,顾九强压下脸,将小脸深埋在阿羽怀中。
阴寡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朝着这方盈盈一望,似有什么牵动着他内心的东西,他珍视已久的东西——
千百个骑兵中,唯有一人调转了马头,黑马白袍他茫然地握着马缰站在街心。
仿佛时间从周身流淌而过,他就站在那里,眸光匆忙的在四周扫着。
就在前几秒,阿羽早就听顾九的吩咐,带着她从围观的人中走远了。
“你怎么了?”阿羽将顾九放在地上,担忧的问道。
顾九离开阿羽的怀抱,摇摇头,低声道了一句:“我没事。”
寡月骑着马望着四周围观的人群,明明就在方才,他感受到了她的气息,明明是牵动心头的身影,为什么?待他回过头来,便不见了踪影?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明明容颜并非绝美,只是一双眼生得格外迷人,还有那侧脸,细看之下美的如同神祗一般……
街心,素衣的少年,唇角无奈高扬,他的九儿死了,或许是他前些日子梦见了南衣,便是心中悲恸太甚,以至于神志恍惚,可是他那么不确定,那种感觉如此真实……
前一刻,冬日的暖阳就落在那处,他盈盈一望,仿若瞧见了她娉婷的身影,她的温度,她熟悉的气味,就在咫尺之间……可是,亟待他转身,看到的却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影,再也寻不到那记忆里熟悉入骨的气息……
正当他失落间,一个红袍的男子从千百铁骑中骑马而来,那英俊的男子凝眉望向白衣少年,不禁凝眉问道:“怎么了?”
寡月这才回首望向夜风,有些尴尬,他摇摇头,朝夜风微微勾动唇角,温柔的道了一句:“我没事。”军情紧急,本不容得他耽误他知。
夜风微微蹙眉,深深地凝了寡月一眼道:“那快跟上吧。”
他们打镇门而过不过是事出紧急,或许今夜过后,他们之中便有人再也见不到这小镇的暖阳了……
寡月调转马头跟上了那方疾驰而过的骑兵。
夜风见寡月回过神来,眼中再复清明,便双腿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今夜的突袭很重要。
穿过青图草原,次日凌晨便可以攻入班尔拉部。给班尔拉部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慕长安的军队会在傍晚的时候过桐镇城关。
夜风赶上前去的时候,就听得董明(慕长安心腹)同一旁的副将说道:“下令封锁镇门,北部城关封锁,只待傍晚将军(慕长安)率七万大军前来。”
副将领命快马加鞭朝城关而去,此举不过是以防这桐镇中有西凉人的细作罢了。
八千铁骑穿过小镇直朝北城关而去。
在离城关三里地的地方扎营,就地生火做饭。
八千铁骑远去,围观的人都散开了,顾九才从她与阿羽隐蔽着的地方走出来。
没有她,他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如此,足以……
她轻闭清眸,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她一瘸一拐的朝着自己的手推车走去,手推车所幸没有“遇难”车上的东西也都还在。
她望了眼面团,继续开始炸油饼,方才的油饼落在了地上,还是得炸完了给人送去再走。
他,竟然来了……
她想都不曾想到,连想都不曾去想,如此边陲之地,他竟然来了……
说情深缘浅,到底是缘不浅,那便只是情……浅……
镇们口又涌进无数的士兵,阿羽看了顾九一眼,道了一句:小九,保护好自己,便没入那士兵当中。
顾九惊了一瞬,扬眼望着已没入士兵中的阿羽,她唇动了动想道谢,那人已移开了脸。
将将若是没有阿羽她非死即伤。
暖阳没有在小镇停留多久,又已寒风呼啸,还未入夜前就下起了雪,顾九将所有的积蓄买了储备的粮食,近期是不准备再出来了。
夜风率领的八千铁骑与三万步兵,当夜就预计要入青图草原。
青图草原过后,到次日凌晨便可直入班尔拉部。
夜风有同寡月说要他留在城关这边,寡月摇摇头,他是随行的文官,身份更是等同史官。
战争,他是必须要经历的,这是他的职责所在。
夜风深看了一眼寡月,拍着他的肩膀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多加几件袄子。”
寡月穿上夜风给他的软甲,还有战袍,多加了一件袄子,又披上一件灰黑色的斗篷。
夜风拿起一条素白柔软的棉布围巾给寡月围上。
“凉气不得入肺,你身子骨弱,行军打仗难为你……”
夜风还未说完,就听见营帐外郁倾的声音:“慕将军,容我先行通报一声……”
“不必了。”慕长安大步向前,不容得郁倾阻拦。
“这……”郁倾上前一步道,“臣还是先行入内通传一声,将军贵为当朝一品……”
慕长安瞳孔微缩,抬手打断了郁倾的话,道了句:“不必了。”
慕长安踏进营帐就瞧见,端坐着的夜风与阴寡月。
郁倾长吁一口气,还好他来的早,没有让慕长安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夜风和寡月就是在听到郁倾与慕长安的对话后,拘谨地坐回各自的位置上了。
慕长安凤目打量了一眼二人,并未察觉什么。
夜风这才与寡月上前来行礼。
慕长安坐回营帐高座,望向夜风,问道:“情况如何?”
“一切准备妥当,待臣率骑兵八千先行,董明率两万步兵紧随其后,子夜入青图,牵制青图族人,青图之事解决,将军便可率八万大军接应我等,估摸次日凌晨能至班尔拉部,攻其不备,让班尔拉部措手不及。”
慕长安颔首:“如此甚好。”
慕长安又凝了一眼,一旁一直垂首而立的阴寡月,见他穿着打扮,皆是将军级别的战袍,虽说是颜色有异,不由眉头一皱。他似想到什么,同寡月道:“靳大人,是今夜随叶将军走,还是子时过了随我出发?”
夜风也征了片刻,寡月若是能随慕长安,自是少一分危险的,毕竟,这一仗,他是先锋,生死无卜。
寡月走上前来,抱拳道:“下官为圣上所定史官,自是随往前线。”
慕长安眉一扬,颔首,不再多说。
寡月是不会抛下夜风的,夜风,真真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若是注定不归,他去,能为他收尸也是好的……
马革裹尸,终究是太凄惨了。
夜风与寡月出营帐的时候,天已漆黑,营帐外飘起雪。夜风偏头凝了一眼寡月,笑道:“有个能收尸的兄弟,也是不错的。”
寡月怔了片刻,只字未提。
夜风上马,肆虐的寒风吹起他三千墨发,根根分明,鹅毛般的大雪纷乱着,宣誓,歃血,定盟。
“吾以鲜血,祭祀战神的英魂,与子同袍,与子同弋,同生共死!”八千铁骑的声音游荡着,震耳欲聋。
——
石土垒砌起的屋子里,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也许是屋外寒风肆虐的声音太大了,一旁居住的人并未注意到。
女子砸了一个碗后,浑身轻颤着,朝着衣柜走去,她重新套上棉袄,换上准备过年再穿的黑布靴子,又系上斗篷。
最后一次,只此一次——
她咬牙,恨着自己,也轻笑自己。
无论过多久,她都放不下那个少年,他只消站在那里,就能将她一切的思绪打乱。
乱了……
她放不下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被派到了北方,不管他是随军打仗,被贬至此,她不希望他死了……
她要他好好活着,他的命是她的,谁都动不了……
顾九用油纸包了数块煮过的牛肉还有蒸过的熏肉,又带了许多的馒头和饼子便上路了。
顾九赶去城关的时候,夜风的军队将将离开,她站在城关外的营帐处,正困惑着怎么出城关。
突然有人轻声唤了一声:“是谁?”
顾九身子一震欲拔腿就跑,身后的人突然唤了一声:“小九?”
这夜里漆黑,阿羽只是看身形像,便唤了一声,没有想到来人定住了,还缓缓转过身来面向他。
“阿羽…。”顾九轻唤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忽地,她上前一步道,“我想出城关……”
男人无疑是怔动一瞬,随即明亮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受伤……
顾九,读懂了他的意思,她摇摇头,上前一步道:“我不是细作,我只想出关,我……”
放不下一个人……
可笑,她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
阿羽眸光敛去悲愤,他凝着顾九,只觉得女人愈加瘦小了些,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小九,她从来冷漠又坚强,何曾这般……
忽地,他心中一动,上前去拉过顾九的手,朝着营帐内走去。
他扔给顾九他的一套旧战袍,随即默不作声的离去。
他离开营帐只是为了给顾九空间让她换衣。
在营帐外站了一会儿后,阿羽似想到什么,朝另一个营里走去,他想着给顾九端些热食来。
顾九换上衣服又将原来的衣服收拾在包袱里,她背上包袱后,便离开了营帐。
她自由自的计较,她不想麻烦阿羽的。
她只要出了城关就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大雍的士兵以为她是青图草原上的族人,便不会对她动手的。
草原人,不杀青图族人,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因为青图人是最下贱的名族,男的代代为奴,女的,世代为娼……
这是青图人的悲凉,却让草原上的人还有大雍人都不得杀伐。
或许是因为他们人口少,或许是因为杀他们脏了利刃。
阿羽端着一碗热羊肉汤,回营帐后,不见顾九,他悲愤着冲出营帐。
这个女人!她知不知道,没有军牌,穿着士兵的衣服,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会死的!
顾九在阿羽带她进营帐的那刻,她便知道,阿羽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守关士兵,因为,她包袱里还有一样东西可以证明。
顾九顺利的出了城关,趁着风雪,赶了数里路后便换下了青图人的地图。
顾九拿出包袱里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又找出先前从阿羽营帐中拿出的一张羊皮绘制的地图。
阿羽找了许久再进营帐,也发现营帐内的地图不见了。
他不惊不怒,反而更加确定,顾九不会是西凉细作。
只要他们不是敌人就好,可是,一个女人,为何会在这样的日子选择出关,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皱眉,没有多想,心中担心着顾九的安危,却也只能祈祷,她能平安。
顾九走了数个时辰后,便瞧见了灯火。
蘸着猪油的火把燃烧着,发出兹兹的声响。
骑兵们骑着高头大马,青图的男男女女被压迫着蹲在一起,青图的人口不多,来来去去也不过几千人。
“我们不会要你们的牛羊还有财产,只要你们乖乖的在这里呆几天,别到处乱跑。”一个骑兵以青图的语言说完后离去。
八千人虽说是铁骑,行的也不算特别快。
竟然被顾九赶上了,顾九也觉得惊奇,虽然远远地至少还有一里路的样子。
其实顾九看到的并不是夜风的军队,八千人大部队将将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董明率着的两万军,留守了约莫一万人就地扎营,等候慕长安的大军。
剩余的一万人,由董明带着去接应夜风。
顾九瘸着腿加快了步伐,她要赶上他们的队伍。
忽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在她面前停下。
顾九骇了一跳,瘸腿一痛,踉跄的退了一步。
“青图的女人?”那人说道,微勾唇角。
青图的女人以皮肉买卖换取生存。
“一双很美的眼睛。”那马背上的人继而再道。
长剑挑开顾九的蒙着脸的围巾。
那人微微勾唇,伸手将顾九揽上马背。
低声道了一句:“即是青图的女人,伺候男人便也不是什么困难事,容我将你献给我们的将军。”
顾九听到他说前半句的时候生股冲动想要跳下马去,却在听他说完最后半句的时候止住了冲动。
他说的将军,会不会是与那个人站在一起的将军?
若他将她带到那个将军哪里,她不是省去了许多脚程,本来她的脚就不好使,这样到底是可以让她轻松些的。
那骑兵也不过是考虑到主上这些日子军旅寂寞,又好不容易瞧见一个“绝色”。
顾九还是那样认为的,女人若是拥有美貌,便要有与美貌同样强大的能力,否则美貌只能成为重负。
顾九被扔上了马车,这是八千铁骑里护送粮草的另外一支队伍。
粮草队伍有两只,行在队伍前头的有一支,后头又有一支。
凌晨天还未亮,夜风率领的军队也已走出了青图草原,正接近班尔拉部。
与夜风料想的一样还是有一班尔拉位于青图的细作,同班尔拉的首领岚安将军通风报信了。
夜风在来之前便做了此等打算,即便是有细作通风报信,他也不会动摇攻打班尔拉部的决心。
凌晨时分天将亮的时候,夜风率领的铁骑出现在班尔拉部的营帐外。
天空中的雪似乎小了一些,夜风抬眼就瞧见,高高的瞭望台上一身银色战甲的岚安。
果然有人通风报信!
夜风美目微眯。
忽地,一只金色的箭羽从百米开外射来。
正中大雍的“雍”字旗——
“大雍人,如你所见,你们攻打我班尔拉部之心,我们早就察觉了,莫赫图和漠南部的援军已至,这一仗,你们真敢打吗?啊哈哈哈……”
瞭望台上的银色战甲的女子叫银色的头盔取下,一头栗色的长发在空中飞扬着。
八千铁骑闻此面面相觑,骑士们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莫不是真中计了?”
“莫赫图部和漠南部都来相援,看来西凉人早有准备!”
“原来只是演了一出请君入瓮,那我等岂不要成这瓮中之鳖了?”
“完了,这大雍是要败了?”
骑着马就立在夜风身侧的寡月美目微缩,他远远望过去,看着班尔拉部的主营处防备着的士兵,虽说是早有准备,看着气势骇人,远远望过去,少说也有几万人。
可是,总感觉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
这岚安,到底是如何想的?
连夜风都不由小骇了一下,凝眉不语。
寡月扬眼,凝了一眼站在瞭望台上的披着银色战甲的女子。
目光触及到了什么他美目微缩。
若是早有准备为何战靴未还?而是在营帐之中的黑靴?
莫不是,西凉人没有战靴?
西凉自定都祁连后受中原文化影响,这岚安所穿战甲就是仿中原所制。
“这个时候,用空城计比用草木皆兵要强。”
寡月这一声以内力唤出,岚安自是听到了。
她站在瞭望台上的腿一颤。
夜风也注意到了,举剑高喊一声:“别受她蛊惑,莫赫图的人还有漠南部的人都不会来,班尔拉无援,大雍必胜!别忘了尔等的誓言!”
“大雍逃兵,死!你们既然站在这里就要像个战士一般死去,尔等难道想你们的子孙后代皆背负着一个逃兵的身份?”
夜风的话语刚落,身后的骑兵中有人高呼着,于是无数人振奋起来,都高举着腰间的佩剑。
高高的瞭望台上,岚安茶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惧,她凝着身处八千铁骑中的阴寡月,美丽的眸子闪过一丝狠戾。
她岚安一生从无败绩,草原以北,闻岚安之名,皆是闻风丧胆,竟然被他一眼识破伎俩。
用空城计比草木皆兵要强?
她记下了。
女子从高高的瞭望台上一跃而下。
“放箭——”
鲜血,染红连天烽火。战士们的身影交缠、厮杀着,八千铁骑冲破班尔拉部的大营营帐口直朝着营帐内而去。
●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君于长戈,缘胡不归?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胡不归,妾一心待你回——
一心待你回……
胸膛的热血汩汩而出,少年,望了眼苍黄的天际,无情无绪,他唇角依旧高扬着,耳边夜风的嘶喊声已随着战士们的厮杀声渐渐淹没,这柄金羽箭入胸膛并不深,只不过这金羽箭浸了毒,这一箭亦是岚安有意而为。
少年苍白的手捂着胸口,又伸出一手抚摸红袍少年的脸。
“我既然看到了,便不能不挡……”
少年的面颊渐渐变得惨白,唇齿变得乌黑……可他依旧温柔的笑着。
他游离的目望了眼天际,九儿,我好想你……
九儿别怕,忘川碧落,有我,你不会孤独……
他修长素白的手猛然垂下。
清澈的凤眸缓缓阖上,人世间他最爱的人已死,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北风肆虐,大雪忽起。
战士们的厮杀声,刀剑碰撞的声音,淹没在风雪声中。
“啊——”红色战袍的男子仰天一声长啸,他抱起少年,同旁边一个副将道:“带靳大人回去医治,他若死了,我杀了你!”
那个一脸血渍的副将颤颤地接过夜风手中的阴寡月,他心优夜风自是不肯贸然离去。
“主子……”
夜风踹了他一脚,冷声怒吼:“快走——援军自会到!他若是死了,我为你是问!”
●
与此同时,长安城郊外某处破庙之中,一个个子极其高大魁梧的僧人从破庙中走出,看了一眼天色,手中的佛珠一动,妖冶的眉头一动。
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没死?
他给夜帝逆天改命,这人亦在改命之中,他算他流年将尽,奈何没有死?
那僧人眼眸猛然睁大,右手指尖轻动间,唇间勾起一抹弧度,原是他与另一人命运相连,既然他命中自有福星,只是福星微弱,他便引他犯天谴!
那僧人走至一处空旷处,破钵子舀了一碗清水,他就地打坐。
凡羽,你既不让他死,我便成全他的杀戮——
●
这头,夜风杀红了眼,等董明率一万援军赶至后,很快班尔拉部陷入了恐慌中。
夜风被寡月所受那一箭,严重影响了神智。
岚安没料到会是这般,节节败退,从班尔拉一直撤退数十里。
对方援军未至的时候,只有八千铁骑,八千铁骑就将她驻守的八万精兵打的节节败退!
真是想都想不到的荒唐!
这时候董明的一万人马已至,慕长安的八万精兵正在来的路上,班尔拉部无守了!
岚安摇头,她不想投降,不想,她一生从无败绩!
残余的班尔拉部人被困在沙丘幽谷。
“将军,我们降吧——”一位女性副将跪地道,紧接着又有几位部将跟着跪地。
“将军,为了班尔拉部的人民,请将军定夺!”
岚安的傲骨犹如天山上暂放的雪莲,她一生容忍不了败笔。
她沉默片刻再道:“这才仅仅一天,给漠南部和莫赫图部的通信的人都还没有到,你们就要降吗?为什么?连三天都等不了?”
岚安的意识很明显,不降!
跪地的副将们起身,不再多言。
班尔拉部的首领的话无人敢反驳,他们只能听令行事!
“我们还有三万人马,粮草俱在,为何要降,三军听令,死守幽谷。”
“将军——”一个女将军跪地,“可是谷外班尔拉部的族人们,还有俘兵们?也置之不管了吗?他们是无辜的!”
岚安震了一瞬,没有答话。
事实证明,岚安错了,大雍人并不是好心肠的君子。
●
寡月被人抬进临时搭建的帐篷,数名军中医官的抢救下依旧生死无卜。
“大人,将军也受伤了!”
营帐外传来一声士兵的通传。
那黑衣的副将身子一震,看了一眼给寡月治病的几名军医,厉声一吼:“快随我去见将军。”
那黑衣副将一出营就瞧见被绑着手脚扔在一辆军车上的顾九。
“来人,给她松绑,要她去照顾里头那个。”那黑衣副将说道,冷眼看了眼顾九,“里头那个大人若是死了,你就去给他陪葬吧!”
他说完还怕顾九不懂,又用青图语重复了一遍。
顾九无话,看来这人还是个人才,会这么多的语言。
顾九动了动身子,就瞧见有人来给她松绑。
那人动作粗鲁,大手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又将她一拧,往营帐中走去。
军中都是男子,有个女子照顾病人也要好一些。
顾九一瘸一拐,随着那人走着。
“轰”的一声那人将她往地上一丢,她摔了要吐血。
只听那人冷冷地道:“人要是死了,就拿你犒赏三军。”
顾九骇了一跳,厌恶的皱起眉头,死了,与她何干?
难道,她就要任他们宰割了吗?
他们当她不会逃的吗?
顾九听得周围人慌乱的步子,渐渐起身,有一个人将一铜盆的热水递到她的手上。
顾九抬眼就见到是一名医官。
那医官没有说什么,忙跟着人出去了。
顾九方才听到有人说:将军受伤了?
莫不是都去看那个将军了,便将这里交给她来打理?
顾九没有再继续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顾九环视一周,正巧目光落在床榻上。
她眉目动了动,床榻上躺着的毫无生气,脆弱的就如同一碰就要碎了一般。
远远地看着,她心中一紧,不知不觉地想要靠近,她抬腿走了数步,在离床榻更近一些的时候,手中一抖,铜盆“哗啦”一声落地,接着“嘭”的一声响。
顾九仓皇的转身望了一眼,营帐外,并没有人。
接着她听到了几声嘹亮的号角声,许是军中出大事了,无人注意到这里。
顾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榻前的,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会是这般虚弱的躺在这里。
他的右胸绑着绷带,有鲜血渗出,嘴唇青紫,面色惨白。
床榻两旁的暖炉燃烧着,他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子,只露出右胸口的伤口,裸露在外的右肩膀上搭着一条羊毛方巾。
站在这里本应该觉得很暖的,可顾九依旧能感受到心中的悲凉。
她没有想到,再次相逢,会是这般,她又一次看到了虚弱无比的阴寡月,只是这个时候,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脆弱。
她不喜欢,不喜欢这么脆弱的他。
顾九缓缓地靠近,当就要离他一尺近的的时候猛然止步。
她开始越来越不懂自己,明明内心如此畏惧,却又希冀着重逢……
她想转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抓住了她的。
“九,九儿……”
顾九猛地抬眼,就瞧见榻上的少年,半开半合的凤目,他气若游丝,虚弱的好似要化作一股青烟……
“九……”
他唇角微微勾起,纤长的睫毛颤动着。
“我知道……你会在黄泉路上等我……我不会……让你寂寞的……”他的唇色愈加难看了些,他睁不开双目,只能维持这种半开半合的姿势。
“九……”他力气渐渐地消散,声音越来越小,“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我好想你……”
少年苍白的面上凤眸阖上,一抹清泪滑落,火炉中的火摇曳着,他的手依旧拽着她的不曾松开。
少年的话语,对此刻的顾九来说,无疑同霹雳一般。
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能认出她来……
为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紧相拽的手上,她忽地靠近一步,另一只空手,就要颤抖地落在少年的鼻尖处。
“混账,都让开些!”营帐外传来男子的嘶吼。
“本将还没有死,你们都让开,靳南衣若是死了,让尔等通通陪葬!”
夜风拂帘而出,只披了一件十分厚重的斗篷,穿着一件薄衫,臂膀上的伤口将将由他自己胡乱包扎过。
这一仗将班尔拉人逼进了幽谷,却死了一名大将,慕长安心腹部将董明,连夜风左臂也受伤,靳南衣更是生死无卜。
夜风知道若是那一箭寡月不挡,直中他心脏便是必死无疑。
他没有死,他更不会让寡月去死。
夜风走进营帐,就瞧见站在床榻前的顾九,顾九的手还被寡月握着,她想挣脱开寡月的手,挣扎了数下,那手就是死死地缠着她不放。
夜风也感受到这方的微妙,目光落在床榻雪白的羊毛毯子上相缠的两只手上,瞳孔一缩。
他深望了眼顾九,箭步流星的走上前去,伸手挑开顾九蒙着脸的面纱。
顾九自是没有见过摘掉面具的夜风的,便认不出这个将军是谁。
夜风却是凝着眉嘀咕了一句:“是你。”
顾九不解地抬眼,想从这人脸上寻找什么,他一脸英气还有贵气与傲气,她着实不认得,只是为何觉得他细细地看着,有些熟悉。
夜风轻轻勾唇,将围巾给顾九缠好,继而再道:“能这般肆无忌惮看我的也只有你。”
夜风说完,转身望了眼营帐外,道了一句:“医官都进来!”
他没有时间问顾九是怎么到这里的,他知晓,顾九与寡月之间定是发生了些什么,而这些事情是他二人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一个外人插足不了,如今最主要的事救好寡月。
说着,营帐外的医官们进来站了两排。
“治好他,若是治不好就将你们留在这里,不让你们回都!”红袍黑色斗篷的人,眉眼通红,他厉声下着命令,众人闻声猛打了几个寒噤。
医官们面面相觑,颇为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将军,此人意志薄弱,一心求死,臣等无能为力啊……”一个老医官跪地拱手说道。
意志薄弱?一心求死?
夜风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阴寡月,家仇未报,沉冤未雪,他如何一心求死?
夜风大步向前,提起那老医官的衣领道:“少糊弄我!是你了解他还是我了解他!”
他双目通红将那医官一下子甩到了地面上,那老医官一声闷哼,摇摇头。
夜风站起来,继而再一声怒吼:“快些救治。”
他转头对一旁站立的顾九道:“你过来下。”
顾九愣了片刻,看着少年依旧紧握着自己的手,她伸出另一只手,将少年握紧她的手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
“九,九儿……”榻上的人继而毫无意识地唤了两声。
榻下跪着的医官们,愣了片刻,接着心中一紧都靠上前来。
“他,他在说话……”
“快点,趁着现在灌药施针。”
顾九迈着僵硬似灌了铅的腿朝夜风走去,这么久过去了,她还依旧会为他的只言片语伤心难过。
他的真情与假意,她还能信吗?
还是,终究是她太过偏执了……
是她奢求的太多了……
若她懂得的不多,若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古代女子,会为一个心爱男子突然而来心血来潮的只言片语开心很久……
若她只是一个寻常的古代女子,不会计较三妻四妾,或者也不会计较茫茫人海她再变模样认不认得她,更不会在意他的情意多深,那样只是只言片语她便会高兴很久……
可是她不是,她要的是今生极致的唯一。
知道的太多了,经历的太多了,便不会幸福。
顾九的瘸腿终是被夜风瞧出,起初的时候夜风怔动了片刻,随即低垂了眉眼,挺起胸膛朝营帐外走去。
夜风的军营里,顾九站在他的书案前,她低垂着眉眼,等候着这位将军的发话。
“我是夜风。”
他屏退了左右后才开口说道。
顾九惊讶的抬首,不禁恍然大悟,难怪,他会说那句奇怪的话;难怪她感觉到他认识自己,原来是这样。或许,这个夜风,与阴寡月的关系,并不简单!
顾九不禁苦笑,望着男子冷硬的眉眼,终于知晓这眉眼有一些像寡月。
她依旧低垂着眉眼,夜风不禁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穿着最寻常低廉的棉衣,竟看着有一股超然脱尘的美……宛若看透世间种种,不悲不喜,不骄不躁,只是依旧固执的守护着,属于她的凡世净土。
许久,才听得顾九浅浅道:“是不是后悔……那一夜,没有杀了我……”
夜风游离的目猛然收回了视线,凤目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深吸一口气,显然没有料到,她重提当年旧时。
他依稀记得那一日的种种,只是那时候他确实是想杀了她的。
顾九抬起清秀的脸庞,眸子清明无杂质。
夜风只觉得自己在她眼前无处遁形,卑微而又渺小。
明明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将军,而她是背负着“青图女子”头衔的低贱奴仆。
而他却觉得在她目光的直视之下,无比的卑微又渺小……
“你,配不上他。”
夜风沉静地望着顾九,他以为他能看到她慌张的样子,他想撕碎她平静的脸。
他命令无数人找她,而她却自甘堕落的去了青图,青图女子以皮肉为生,她知不知羞耻!
夜风美目里染上愤怒,他为寡月感到不值,是的,不值。
顾九愣了片刻,神情依旧平静。她不想解释,她不会再傻到将清不清白挂在嘴边。
曾几何时,她似乎做过一件傻事。她曾痴傻的想着,若她是清白的,那个少年还会要她吗?她不会再那么傻了……
夜风瞥见顾九唇边的那抹笑,拳头紧握,他蓦地从座榻上站起,冷声道:“唤醒他,然后离开他……”
顾九勾唇,脸色平静若常,不悲不喜。
他说她配不上他,那便是配不上吧。
一个跟过孤苏郁的女人,一个沦落青图的女人,是配不上天上的月亮的。
他是高高的月亮,而她是地上的泥。
从一开始,她就是泥,一个风尘女,一个他人妇,一个青图女……
阴寡月,他也是这么想的?
顾九从地上爬起,浅声道:“谨遵将军命令。”
夜风走至营帐前的身影一震,掩藏在斗篷下的手一抖。
顾九重新回到营帐,那少年在施针灌药之后,已渐渐地有了知觉。
顾九走到榻前,还未上前,就被身后的一个黑衣副将推了一把。
“将军吩咐,你守着他,不准离开!”那人冷声说道,神情冰冷。
顾九“腾”的下就要朝床榻上的人扑去,却下意识的不想压到那人,她方一起身,抬眼就看到那人半开半合的睁开眼。
他身上浓厚的药香味和血腥味入鼻,顾九怔愣的那一瞬间,手已被人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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