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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甄一审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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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将才说什么?”本是动手收拾碗筷的男子,怔了一瞬,抬头望向女子问道。

    “你不听我自己讲啊?”

    “上一句。”

    “你还想听不?”顾九眨巴着眼睛道。

    “下一句。”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的沉声问道。

    “寡月有没有告诉你你和周子谦很像?”

    “你认识周子谦?”那人冷声道。

    “岂止认识……”顾九说道,愕然止住,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萧肃眸子一眯,颇有些玩味的凝着顾九,想看她接下来要如何说。

    “……”顾九无语扶额,“他教过我些剑术啦,算是我师父吧……”

    萧肃勾唇,蹙眉,道:“什么叫算是?”

    “我剑术太烂,他说日后我行走江湖莫要报出他的名号来,免得给他丢脸。”顾九说道,吐舌。

    萧肃无语望天,不再多问什么,他将食盒放在牢房外头,便转身找了处干净的草垛坐下,看样子似乎是想听顾九继续讲故事。

    顾九见他如此,忙挨近了些儿,继而再道:“那时候路上到处都是流民,连长安城也是一样的,路上到处都是乞丐,每日从城中拖到乱葬岗的尸体也是一大堆一大堆的,于是乎人们不想饿死冻死,就有一个聪明的乞丐,上街就去抢摊贩的包子还推到了几个摊贩的东西……”

    萧肃偏头望了眼顾九,显然不觉得这个乞丐有何聪明可言。

    顾九继勾唇继而再道:“于是那几个摊贩就揪起那个乞丐,衙门的人来了就将他送官喽,到了牢房不是有吃有住了么?”

    萧肃剑眉一凝,表示无话。

    “一时间所有的乞丐争相效仿,频频做案,长安的牢房里住满了人。哈哈……”顾九笑了笑。

    萧肃微勾唇角,坐了一会儿,起身出了牢房,提起食盒,他凝了顾九一眼道:“你别着凉了,我去衙门里头瞧瞧。”

    顾九点点头,谁坐牢向她这般的,被子也有,好酒好菜都有人送,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

    萧肃出了牢房,便往司衙门而去,这几日有衙门里的人渐渐到齐了些,也是要就任的样子了。

    他上前去刻意寒暄了几句,问起了九酒坊的案子。那日接待他的那个衙役收了他的银两,也不好不带他去,便上前一步小声道:“仵作大人来了,要不我领你去,你同他说些好话如何?”

    萧肃点点头。那衙役便领着萧肃去见轩城司衙门的仵作。

    仵作是个年轻男子,看着倒像是还未及弱冠的样子。

    倒是那衙役先开的口,道:“甄大人这位剑士大人是那九酒坊坊主的朋友。”

    那甄姓大人抬眼瞧了瞧萧肃,大雍剑士多重情义,剑士在大雍也是受人尊崇的。

    “你想查九酒坊的案子?”那人开口问道。

    萧肃抱拳道:“是。”

    “那跟我来吧。”

    萧肃愣了一下,显然未料到这人如此爽快。

    那衙役笑了笑:“你运气好,还好是甄大人,他不像其他大人……”

    那衙役说着说着赶紧住了嘴,再道了句:“你快进去吧。”

    萧肃跟着那仵作进了案房。

    那白衣仵作将自己手上的手套子退下,露出一双“纤纤玉手”来,萧肃怔了片刻,只见那仵作又伸手去拿一摞纸。

    萧肃这才环视四周,这里很乱,看来这人并不像他表面那样爱干净。

    “是年三十早上来的案子,白日里我来过一趟,大致的检查了那人。”甄一兀自地说道,“酒我也命人取来了。”

    萧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落在那那酒坛子上。

    “邢氏腊月二十六日的时候他妻子去九酒坊买的酒,因他在扬州为官的时候就好酒,便一直未借,这酒就一直搁置在他居住的地方,直到三十的早晨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便拿出来喝,邢氏的身体上没有其他伤口,虽说是充军,却以他原来的关系也并没有做什么苦力活,颈部腕部,还有肌肉的硬度都表明死前并无挣扎的痕迹,我刨开他的胃部还有食道都呈现黑色,大致判定是砒霜中毒。”

    那人说道,清秀的脸庞上,一双睿智的眸子折射出熠熠光辉。

    萧肃这才大步走向那酒坛所在的桌子前,拿起那酒来。

    这时候那仵作又道:“酒香浓郁,确实是好酒,这也是九酒坊内唯一度数有些高的酒,因邢氏是北方人在江南为官期间染上了风湿,他妻子怜他,便去九酒坊买了加了藤黄的药酒。”

    萧肃放下酒坛,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九酒坊的酒不可能下毒,这酒又只经过了邢氏妻子的手,莫不是只有可能是邢氏的妻子?

    “问题在这里。”那白衣仵作走近了些,拿起一根很长的银针来,放入那酒坛之中,“你等会儿便知道了。”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样子,那白衣仵作才将那银针拿起,银针并无灰黑之色。

    若说这酒有毒为何无灰黑之色?萧肃眸光一黯。

    “这,这不是足以证明……”

    那白衣仵作抬手,摇动了几下手指。

    “非也,酒确实有毒。”

    那仵作将酒取出一点,倒入一个笼子里,萧肃顺着那笼子望去只见那笼子里躺着一只老鼠。

    将将沾到酒的老鼠,没片刻的功夫便死了。

    “确实有毒……”仵作将那酒收好,这可是呈堂供证,这案子恐是要送京办理,他眉目一动,心中已有计较。

    “如此,你可是能离开了?”

    甄一拍拍手道。

    萧肃抱拳道:“甄大人,打扰了。”

    甄一将那死掉的小白鼠记录了一下,便伸了个懒腰从房里出去了。

    门口站着一个衙役前来搭话,甄一没有理会径直的锁了门。

    “我要去见那邢氏的妻子,领着我去。”白衣人冷冷地说道。

    那衙役挠了挠脑袋领着他去了。

    ●

    初六的时候,轩城司衙门草拟的关于原江南巡抚无故被毒死一案被送往江南司衙门安抚使手中,当日安抚使便派人来协助调查。

    再至初十的时候,邢氏一案得长安刑部之令,命将九酒坊坊主还有相关涉案人等押入长安。

    九酒坊至顾九入狱后便被暂时封锁,几个造酒师父全都扔进了轩城牢房里,后来也随着顾九去长安城。

    原本邢氏也不过被贬为庶人,只是毕竟官至江南巡抚虽是外官到底是当朝正二品,其在世子女虽待罪之身,却将此状告知长安刑部,于是乎得刑部重视起来。

    顾九表示她这个冤大头做的真冤枉,还连累了九酒坊里头的兄弟。只是没有想到,邢书沁作为一介庶民,竟然会影响京城刑部,哎,毕竟是江南巡抚,即使是死也理应受到皇上重视的。

    顾九只能感叹一句她今年的生日得在路上过了?

    ——

    寡月是正月十四的时候回到长安的,回来那日便要卫箕卫簿抱着礼品去瞧靳公了。

    明日元宵他还得亲自去趟,先让卫箕卫簿先去走下礼数。

    他本是想要卫箕去皇宫代为拜见一下三皇子的,可是想想便也作罢了。这会儿皇宫中礼品无数能送到三皇子面前不知是不是要等到二、三月里去了,现今想见三皇子是不易的。

    十五是顾九的生日,他有给顾九准备礼物,那盆水仙花,他没有送出去,便带着它上京了,当然不止这个……

    他说过,他每年都会为她用心准备礼物的。

    九儿,你一定要好好的……

    他身子方动了动便听到马车停下的声音,是卫箕回来了。

    卫箕将马车引进来后才去寡月房里,这里不是城西的紫藤园,而是在城东买的一处宅子,虽说喧闹,也倒是有些热闹的氛围,卫簿回了紫藤园,卫箕便来见主子了。

    “主子,东西送过去了,也见着靳公的面了。”卫箕说道。

    座椅上的少年微微颔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卫箕勾唇,更走近了些,柔声再道:“主子,有萧大哥的照顾九爷不会有事的。”

    座椅上的少年神情稍稍缓和了些,温和地“嗯。”了一声。

    这时候小易也从外头回来了,他一身黑衣带着斗笠,他没有骑马出去,是步行在街上转悠的。

    小易去前堂喝了一口水,换了干净的鞋子,才进了主子房里,方进门便说道:

    “主子,听长安衙役属的人说,江南邢氏一案的涉案人员,在送往长安的路上了。”

    他话音方落,房里的人都怔了一瞬。

    末了,寡月转了下身子方问道:“可知晓约莫到哪了,几日能到?和萧肃联系上没有?”

    寡月一连串的问完,方知自己太过于激动了些,微垂着面,绯红了脸。

    小易见主子紧张的样子,觉得更亲切了些,他勾唇角,上前一步道:“主子莫忧心,萧肃大哥的信还没有到,不过估摸着快了,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吧。”

    寡月再问道:“那可知晓交与何人审理?”他说道,眉头微蹙,眸深似海。

    易书敏想了下,方道:“刑部的别大人。”

    “姚氏一案交与璃王受理,这邢氏也是璃王勒令了先行罢官,撤其品阶,等来年便充入军旅,璃王如何……”寡月顿然止住,想到若不是璃王受理,顾九便不会暴露,他也不会暴露,如此不是最好吗?他为何要多问呢?

    寡月无奈勾唇,一拍木椅的扶手道了句:“如此就好,还好不是什么惊动皇族的大案子。”

    素衣少年伸手揉了揉额头。

    小易眉头皱了皱,以为是主子身体不舒服忙道:“主子我去熬药。”

    路上这么多日断了药浴,他深知主子的身体是受不了的,不能再断药了。

    ●

    长安一处宅院内。

    几个碧色裙裾的女子站在一处房门外,屋内不时扔出些东西来,噼里啪啦地砸在人心弦上,虽是大冬天的却让人感到异常的烦躁。

    屋外的几个女子相识看了一眼,努了努嘴道:“真以为她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家小姐好心救了她,还安置她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住着,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其他几个女子也点头:“每日就闹这么一通,不是绝食就是要上吊,要死就真死啊,怎么饭送进去了,还是吃个精光呢?”

    “听说她骗了咱家姑爷。”

    “去,什么姑爷啊,大小姐还没嫁过去呢。”另一个年长些的丫鬟指正到。

    “那还不是姑爷。”那个小些的大眼眨巴地说道,“反正我就不知道了,大小姐听那姑爷的救她作甚?就不怕姑爷与那女人旧情复燃?”

    那年长的摇摇头道:“的确是个不好打发的。”

    一旁一个只听不插话的顿然插了一句:“倒不如让她去桃阁了干净。”

    这时候来了一个鹅黄裙衫的女子。

    “莺儿姐姐。”

    莺儿瞧了她们几个一眼:“谁叫你们几个嚼舌根子的?小姐和姑爷的话也是你们几个能说的?这屋内的女人姑爷已发话了,送到蜀地去自生自灭,不会耽误到小姐与姑爷。”

    那几个碧衣丫鬟相识一眼。

    屋内的姚玮瑢一听,从地上爬起,她不要走,她才不要走,洛浮生既然肯救她便是还对她有情,若是连这点情都抓不住了,她这辈子就是完了。

    她不要去蜀地,这绝对不是洛浮生的主意,洛浮生不会那么对她的,她的洛哥哥不会这么对她的。

    一个花瓶又从窗子里扔出来。

    “叫洛浮生来见我!”

    “你们不让他来见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那几个碧衣丫头动了动身子正要上前去吼上两句。

    只见那鹅黄裙裾的少女上前拦住她们,她步态稳重的上前,站在那离着窗子两米的距离前,勾唇冷笑沉声道:“姚玮瑢,你拿什么跟我家小姐比?我至今还替我家小姐不值,一时间猪油蒙了心喜欢上那个男人,那男人连你这种货色都能看上,我真真是,只能‘呵呵’了……”

    “你……”姚玮瑢指着莺儿说不出话来。

    “我家小姐仁厚去桃阁救了你,你仍旧不是悔改,本姑娘不乏告诉你,你得以留下这条命多亏了杨国公府,你进桃阁,你曾经的情人并没有阻拦,他说要你留在世上赎罪,他说要你在‘她’呆过的地方赎罪!这是那男人的原话!那个‘她’本姑娘不知道是谁,但是本姑娘也不想知道,这是你们的事情!所以,你更应该大恩大德感谢我家小姐,而不是在这里大吼大叫,若不是我家小姐,你就在桃阁被男人玩弄至死吧!”

    莺儿气极反而镇定下来,道:“姚小姐,做女人不易,我也不说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带着足够的银子去蜀地,找个人嫁了买几处田产好好过日子便是,世界之大,总有地方给你重新做人。”

    莺儿说完转头离开了。

    姚玮瑢靠着窗子前的墙坐着,他说:要她留在世上为“她”赎罪……

    她岂能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

    果然他心里只有阿九,只有他的阿九……

    姚玮瑢大哭了一场,男儿薄幸,当真薄幸。

    莺儿瞧了姚玮瑢所在的房间,便对几个丫鬟们吩咐了一句,离开了。

    她转过树林,穿过长廊,就瞧见那个一身银袍的男子,她俯身微微行礼。

    “姑……洛少将军,你要莺儿带的话,本姑娘带了,话说在前头,那姚家的姑娘若是耳朵软,死了,你可别怨我也别怨我家小姐!”莺儿说道,若不是她为了她家小姐,才不愿意给此人好脸色。

    洛浮生微微点头,未说一句,沉声离开了。

    莺儿怔了片刻,是她该给他脸色才是,怎么反了?

    ●

    十五,元宵,华灯初上,长安的街市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子衿公子又开始做灯笼了。”

    “不是说子衿公子自前年起就不做了的吗?”

    “今年又开始做了,这两年就只出了两盏呢,一盏送进宫里了,一盏在东街花灯街最尾十四桥那里,快去看看,去晚了,人都围着了,就看不到了。”

    “说的也是,去看看也好。”

    马车在这里停了片刻,等人群走散了才开始驶动。

    易书敏和卫箕坐在马车外头,望着远去的人群,略有些动容,似乎都生了看热闹的心思只是时局不允许啊。

    马车离开东街,往城南行去。离开东街,往城南走,越走越寂静,虽说周围的景致也愈来愈美丽,华闾楼台,贵族府邸,许久,马车在城南一处大红的朱门前停下。

    “嘶——”骏马嘶叫了一声,朱门内马上有一群身着着华服的人出来。

    你啊群人华服美袍,在门前站了一排,接着有一位老人走上前来。

    “恭迎少爷,元宵吉祥。”钟翁在寡月所在的马车前作揖说道。

    卫箕与小易已经跳下车来,又有小厮上前端上下马车用的木桩子。

    寡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钟翁将寡月引过朱门进了府,卫箕和小易还有整排的华服仆从们都跟在后头。

    钟翁先引着寡月朝着靳公所居的松景楼走去。

    走过垂花门,再过抄手游廊,穿过大理石基,还有青石雕刻的迎客松石屏,就见巍然而立的松景楼。

    裱金的牌匾,金字黑底、端正从容的“松景楼”三个字跃然于目。

    玉石栏杆外头小厮与丫鬟站了一群,有谢氏堂姐妹房里头的,也有二爷靳云涛房里头的,当然最多的还是靳公这方的。

    远远的瞧见钟翁领着寡月走来,那一群仆从不紧不慢的站好,毕竟只是个庶出的,即便是长孙。

    寡月随着钟翁的步子踏上台阶,就听到寥寥的几声“少爷吉祥”,喊出来的也只是靳公房里头的几个人罢了,他知,也不做计较。

    进了前堂,正堂的高座上坐着的就是已过知命之年的老靳公。

    从正堂高座往下,左边是靳二爷,还有他夫人,其后站着的是他的一双十四五岁的儿女,右侧独自坐在次位上的便是靳家嫡长子的大夫人谢珍。

    寡月只是在进门的时候余光轻轻一扫,心里大致清楚后便一撩衣袍朝着靳公行跪礼。

    “孙儿叩见祖父。”

    顿了一会儿后,才听得老人沙哑地开口道:“起来吧。”

    钟翁虚扶着寡月起身,引着他道谢珍前头的一个空位上坐下。

    卫箕与小易都站在了寡月身后。

    只是假意客套的问候了一下,寡月避重就轻,捡着一些问题作答,只字不提他在西凉或者这几月做了什么。

    元宵饭无比的丰盛山珍海味应有尽有,有许多寡月以往想都没想过的,什么鲍鱼熊掌,就连饭后的甜点竟是“燕窝血玉温”。

    靳公仅此于大雍四大国公,这样的奢华不过是靳公为保全颜面罢了,靳家已是几代未曾再朝为官了,不过是收取汾阳封邑上的租税还有一些作坊的生意,却要养活一大家子的人,靳公亦是不易。

    纸醉金迷,繁华榭后,不过如此。

    也果然不出寡月所料,元宵饭后,靳公单独留了寡月,寡月被靳公叫到了松景楼靳公的房间内。

    华灯暖晕,一室如春,当三两个华服的丫鬟美人们放下瓜果退了出去。

    靳公才咳嗽一声,问了问寡月为官情况。

    为臣不易,也确实不易,靳公讲了许多,诸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又举了许多这样的例子,当然不乏……大雍阴氏。

    寡月闭目颔首,掩藏在白袖间的手微微握起。

    从阴氏一族灭门至今,便一直是以反面的教材出现在世人的记忆里,阴氏,在寡月脑海里,便是鲜血凝成的两个字眼,从出生至今,伴随着他的成长,是肩上的重任,也是使命……

    许久,靳公端起手边上的茶杯来微微抿了一小口后说道:“你有心思。”

    寡月怔了片刻,没有立刻作答却是朝靳公拱手。

    “不妨说来听听。”靳公和蔼的笑,就在这一刻,寡月的内心仍是温暖的,他从小受到的来自陌生人的关爱太少,虽然儒家所言要仁厚待人,世界上善良的人还是很多的,他没有将人性常常挂在嘴边,只是毕竟,他所受到的关爱太少了……

    靳公竟是亲自给他添了茶水,毕竟是心中有愧这个孙子吧……

    “你不妨说说兴许我还是能帮些忙的。”

    几番挣扎,寡月叹了口气,反正如今没有眉目,他又不知到哪处去求人,不如同靳公说说,于是寡月只说有一个好友在江南犯了事,如今要被送到了京城刑部来。

    靳公听完后,摸了摸下巴,想了想才道:“刑部我倒是认得一人的。”

    寡月一听眉头一动,当即跪地。

    “请祖父指导。”

    靳公未接话,而是从座椅上站起,走到书桌前,翻了翻书籍什么的才说道:“刑部的一个侍郎祖上是汾阳人,虽说早年离开长安,我曾照料过他的祖父祖母,后来他成事荣归后曾言过报恩,那时候我也只是笑笑,未曾多言。”

    “既然你对你好友如此深信不疑,只要他是真的无罪便也无需担心了,取我手书一份吧。”靳公说完,便开始执笔手书,“虽不见得有用,倒是多一分希望的。”

    寡月没有料到靳公会如斯,他不禁多看了几眼,这个昏黄的灯影下执笔手书的老人。此刻,他的心情无比复杂起来……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哪怕是一分好,也念着……

    靳公写完,将那褐色的信纸递与寡月手中。

    “那刑部大人,姓别,别韫清。”靳公说道,拍拍寡月的肩膀。

    “南衣啊,信收好,我要休息喽。”

    寡月深似海的凤眸里涌起一丝暖意,他作揖,虚扶了老人一把。

    那老人挥挥手轻道了一句:“退下吧。”

    待素衣的少年走出房门,那老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从松景楼里头出来,寡月瞧见了小易,卫箕不在定是牵马去了。

    寡月柔声道了句:“回去吧。”

    白衣少年方走了数步,步子一顿,显然察觉到了周围有人在看着他们。

    他不觉薄唇微扬,无奈一笑,这靳公府瞧着他一举一动的人也真是多,他不会忘记在科举会试的时候有人给他投毒,更不会忘记这里有两个一直想对“靳南衣”不利的两姐妹。他也能理解在靳公房里的时候,靳公要他将信纸收好是为什么。

    他只是顿了一下便大步抬腿离开了,那谢珍瞧着便不像是个聪明女子,将靳南衣赶到江南十几年,在他将入京参加会试的时候还行投毒之举,怎可能一下子便变聪明了?不难猜到她背后有人指点。

    这个人,要他说,应当是,谢赟。

    “玉琼,你说这老爷子叫他进去都说了些什么?”暗处一个紫衣华服的贵妇人同她身后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女人说道。

    谢珍看着年轻,三十多岁的年纪看着二十五六的样子,她没生过孩子,却也一直保养的极好。

    “夫人,大老爷(谢珍兄长)那头不是说了,要咱们先别多想的吗?”那嬷嬷说道。

    “卡擦”一声女人折断了一根枯木。

    玉琼骇了一跳,凝了一旁的妇人一眼,住了嘴。

    她也不过一个苦命的女人,年轻的时候没了孩子,死了丈夫,如今一心为谢家着想,想让妹妹的孩子有所发展,谢家便也有发展,她这一生又何曾为自己活过?

    那紫衣妇人未说一句,便是转身离去。

    ●

    从靳公府里出来已是酉时末了。

    卫箕与小易驾着马车直往东城去。

    车中寡月揉了揉额角,方才少饮用了些酒他颇觉得有些燥热烦闷。

    他将车帘挑起,竟然破天荒的想吹些冷风。

    马车将将过了十四桥,便被一人拦下。

    “我家公子有请车中公子上楼一聚。”

    卫箕与小易相识一望,竟是不约而同地问了一句:“你家公子是谁?”

    “荥阳,郑子衿。”

    车中少年一震,荥阳郑子衿?他与他又有何交集?

    他不禁想起他与顾九在江南那年的元宵夜来。

    寡月只觉得周身冷意袭人,他与顾九那日皆是蒙着面的,这样也会被认出来吗?他身形一颤,心里暗自否决,或许不过是一见罢了。

    白衣的少年伸手挑开车帘,双目越过卫箕与小易落在那人身上,俨然是一怔。

    是那日江南轩城花灯街出对子的少年。

    那少年笑着朝寡月作揖:“靳大人吉祥。”

    寡月从容的下了车。

    连卫箕与小易都不可置信的相识一望,不知主子此举是何意?

    “小公子带路吧。”

    白衣少年柔声道,气质谦和,让人颇有好感,郑问便是作揖后将他二人引进临江阁中。

    寡月随着那少年进了那临江阁厢房内,方进门就瞧见大屏风外站着的一个蓝布衣袍的男子。

    “靳大人。”

    那年轻男子瞧见了寡月忙上前来行礼。

    “郑回。”寡月微蹙眉,唤出了来人的名字。

    正是翰林院庶吉士郑回,那些日子常常与寡月、於思贤作伴的郑回。

    郑回只是干笑作揖。

    倒是郑问上前来道:“哥,你也别只是作揖了,公子还等着呢。”

    郑回恍然大悟一般,挠了挠头道:“靳大人请进。”他挑帘,领着小易进了内室。

    那男子青衫儒袍,未及弱冠的年纪,便也未曾绾发,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间流光婉转,集荥阳郑氏一身贵族之气,举手投足之间姿态端庄,尽显风华。

    “靳大人,子衿久仰大名。”他拱手行礼。

    寡月不疾不徐地回礼:“子衿公子,寡月亦是久仰。”

    寡月在心中估摸着算了一下来人年纪,是十六、还是十七十八呢?他成名江南乃至大雍的时候,或许才十三四岁的样子吧?寡月微微勾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闻名天下的子衿公子。

    郑回忙上前来给寡月倒茶。

    郑子衿修长白皙的手把玩着茶杯,光鲜亮丽的背后,不过是世人无法体会的无尽孤独,他为荥阳郑氏继室所出,前头的哥哥姐姐他都数不清了,想要再荥阳庞大又优秀的家族中出人头地,天方夜谭,故,他自幼请示父亲独自一人去了江南……

    郑子衿绝非矫揉造作之人便是开门见山的说道:“子衿久仰大人声明,今日命家仆请大人上楼一聚实是冒犯。”

    “公子哪里话,南衣今日能见公子真容,便是三生有幸。”寡月柔声道。

    “即是如此,靳大人不妨直呼我子衿。”

    “那公子也直呼我南衣。”

    两位少年笑了开来,一见如故,或许是同生于江南的原因吧,楼外皎月寂寂,却是街市喧哗。

    忽地那青衫少年启唇道:“南衣……那日那人可是你?”

    子衿如画的眉目里闪过一丝迟疑,语气也是颇带些探究之色,他睿智的目紧紧地凝着少年。

    寡月一怔,并不是因他提及那日,而是离着郑子衿这么近,他才愕然发现,这个少年是重瞳。

    古时有张良,乃重瞳,故,古人言重瞳者识人心,更是过目不忘。

    寡月心中一震,他此生,第一次遇见重瞳之人,也难怪这人会在这么多年过去,依旧认出他来,虽说是半猜半就,也到底是认出他来了。

    那青衫少年继而再道:“月如无恨月长圆。”

    寡月惊极反而镇定下来,没有想到,郑子衿,是真的认出他来了。

    “是我。”阴寡月放下茶杯,浅声答道。

    郑子衿并不是想让他证明什么,瞧着他大义凛然的样子,不禁心头一乐,勾唇笑道:“靳大人是江南人便影起了我的注意,又因这句‘月如无恨月长圆’引起了我的注意,江南能有此才者便只有靳氏南衣罢了。”

    寡月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末了,亥时中了,望了眼天色,该是离去的时候了,寡月便请辞做退,郑子衿知晓他似乎有心事便未多做挽留,亲自送他至楼下后,才回了房。

    此刻,洛阳

    顾九在马车具体说应该是囚车上过生日。

    萧肃大哥给她递来了两个煮鸡蛋,她本想着今年的生日没有那人陪着过也不该是这般寂寞的,却不料比寂寞更寂寞……

    顾九剥着鸡蛋,萧肃又不知死哪里去了,迎着囚车走来了一个人,一个白衣人,一个清秀的男人。

    “怎么?生辰?”

    那人冷冷地道。

    顾九抬眼打量了一会儿那个男人,眉头一皱,似乎是认出了这人虽穿着白衣却该是衙门里头的人。

    想着顾九来了气将蛋壳全部剥到了他的身上。

    “想赶我走便拿你手中的鸡蛋来扔我啊?这蛋壳你以为我会在意?”那男子嗤笑道。

    顾九白了他一眼,她生日仅仅只有这两个鸡蛋了,他还想让她生日什么都不吃吗?衙门的人真是坏透了。

    那男子见她不说话,便在囚车旁站了会儿,微微勾唇后,离开了。

    顾九吃完了两个鸡蛋,望着一轮满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时候萧肃走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了数句后,顾九便抱着一床不知用了多久的被子,睡着了。

    ●

    正月二十日,顾九等人被送往长安衙役属,刑部侍郎亲自受理,即日开堂。

    十九的时候寡月便收到了萧肃的来信,前些日子里他便做好了应对准备,那别大人便是等案子开了第一场案了再去见,这几日他便是将顾九的案子好好熟悉了一番,便去翰林院报道去了。

    正月十二的时候,卫箕与小易载着寡月早早的来了衙役属,这时候衙役属已挤满了围观的人。

    别韫清在半个月前就接到命令亲自受理此案。

    他揉了揉眉心,望了眼一旁的数人,缓缓的道了一句:“将人带上来吧。”

    邢氏妻子还有长子跪在堂前,一番陈述大致地讲述完那一日发生的事情,买酒,买来的酒邢氏妻子几日未曾允许邢氏动,到了年夜的早晨邢氏的酒瘾大犯了,邢氏的妻子才将酒拿出来给邢氏喝的,沾了酒就死了。

    “带犯人。”别韫清浅浅地道了一句。

    就见一个衙役下去了。

    这是二十天后寡月第一次见到顾九,的确憔悴了不少。

    顾九早已甩开那衙役的手,她不要人扶。

    她能感受到来自人群中一道灼热无比的目光,是他的没错。

    顾九朝着那堂前的大人跪下,没有抬头。

    别韫清无疑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的倔强,就在她挥开那衙役的手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他不适的皱眉,只是眸光中亦有深色。

    “你买酒时候可知买酒的人是邢书沁的妻子?本官要听实话!”他冷声道。

    顾九勾唇,知道他这是当官的来吓唬她。

    “草民不知道。”顾九浅淡地答道。

    别韫清微摸下巴,道:“不管怎样,人死了,而且是喝酒死了的。”他顿了下继而再道,“传轩城仵作!”

    一阵冷风袭来,顾九感受到一人站在了她的身旁,又单膝跪下。

    “轩城甄一叩见大人。”

    顾九觉得那人说完了这句话后,还似乎是同她笑了笑,顾九想她一定是幻觉,不觉余光微微打量,心中一震。

    竟然是他!那个生辰夜要她用鸡蛋来赶走他的人!

    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个案子的仵作。

    还由不得她多想,只听得,高堂上的大人道了一句:“不必多礼,且说说你得出的结果。”

    结果,本是上交刑部了的,甄一清楚这大人不过是要听他再叙述罢了。

    “是,大人。”甄一抱拳,一挥手有几个衙役端上一些东西,他又从怀中拿出厚厚的一摞纸张。

    “死者是原江南巡抚邢书沁,十二月初来轩城,被命令住在洛营外一处屋子里,死者妻子于腊月二十六日在九酒坊买酒,年三十清晨饮用,一口落肚即死。”

    甄一念完一张后继而再道:“本官解刨死者的腹部……”

    他还未说完堂前堂上便是一阵唏嘘声,倒是堂上大人一拍桌子道:“都别吵,为了立案公正,必须如此,尔等有话过后再议。”

    甄一继而道:“当日解刨死者食道及其胃部呈黑色,初步判定为砒霜中毒。”

    甄一方说完转身望向别韫清,跪地。

    “大人,下官早前就有一个疑问,至今未解答,如今得以呈堂,便借此机会向大人一述。”

    “你说。”别韫清蹙眉,沉声道。

    甄一起身,望着一个衙役道:“将东西带上来。”

    “这是我那日在邢氏家中带到衙门的酒,也正是九酒坊里卖的那坛子酒。”

    “我去的时候,这一坛子酒只剩下一半了。”他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唏嘘之声。

    “诸位不急,不过是打翻了在地上,滚远了到角落里被我捡起来了,不过也要感谢酒酒坊的酒坛子口做的小,酒坛的肚子做的比一般的深。”他笑着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顾九一眼,接着围观的人都笑了。

    顾九无话,只觉得这人真是开玩笑也不看看场合,现在她都为活命考虑了,他还有心拿她开玩笑。

    “这坛子酒被我带到府里就做了研究,大人请看。”甄一取来衙役端着的案盘里白布上的一根银针来。

    银针放入里头约莫过了一刻钟后,甄一将他取出。

    他方一取出名眼的人叫出声来:“没有变黑。”

    接着那柄银针被人送上去呈给堂上的别韫清看。

    跪在地上的邢氏夫人立马叫出来:“不可能,他就是喝了酒死的,酒不可能没毒。”

    这时候堂上的别韫清道:“确实没黑。”

    堂外的人开始议论起来。

    小易和卫箕也在交头接耳,唯寡月凝着堂前,目光不曾移开片缕。

    那白衣仵作继而再道:“各位稍安勿躁!”

    一个笼子被提上来,甄一用木棍戳了戳笼子中的活物,那小东西“吱吱”的叫了两声,示意它是活的。

    接着甄一将那酒倒了一些到那笼子里的碗里,这老鼠已饿了几天,渴了几天,便是一有东西马上上去沾。

    没半刻钟,那笼子内的老鼠便没有了动静。

    甄一用木棍再戳了戳,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起身道了句:“的确是有毒的。”

    接着众人就奇怪了。

    “有毒,为什么银针没有黑呢?”

    “会不会是其他的毒,不是砒霜,是鸩酒呢?”

    甄一勾唇,拍了拍手道:“各位安静,那么请问鸩酒如今的市价是多少?”

    “四百两一滴。”有人忙道。

    “那么请问杀一个人花千两他一个小小的坊主划得来吗?”甄一再道。

    “对哦……”立马有人说道,“这划不来啊,而且一个酒坊能赚多少钱呢?”

    “还是砒霜便宜。”一人又道。

    甄一再道:“不可能是鸩酒,鸩酒是见血封喉,不可能让它入一口到肚子里。”

    “只是若是砒霜为什么银针没有黑?”于是有胆大的人问道,接着有人也问道。

    甄一眸光一闪,转向别韫清道:“别大人这便是下官的疑问!而且……”

    “而且,这也可以证明……九酒坊坊主的清白。”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一震,连寡月的神情也变得复杂。

    别韫清眉头一皱,末了,他沉声道:“公堂之上休得胡言乱语,你若不给个合理的说法,要本官如何服众!”

    别韫清虽是这般说的却是心中对此人微微赞许,有胆有谋,胆大而心细,是可造之材。

    甄一心中微动,他跪地谢恩后,站起,眸深似海,却是睿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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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蛮喜欢审案子的。谢谢花花钻钻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