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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顾桀扶着额头,靠着枕头坐了起来。空旷的房间里,正对着顾桀床的位置上,安装着一面镜子。那镜子铺满整个墙壁,让顾桀能清楚的看到自己现在发白的脸色。
他已经分不清楚,那个关于伯爵的记忆,是梦还是真实了。
手还在微微的发抖,顾桀点了一根烟,坐在床上抽了起来。烟雾一下子模糊了他的脸,却将他的思维梳理的前所未有的清晰。
玫音是封霓的女儿。也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妹妹。上一世玫音是他的妹妹,这一世依旧是。
但是,那种感觉已经没有了……顾桀用手按住胸口的位置,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装进去。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这个所谓的妹妹,可以一点心疼的感觉都没有的将她推入叶朗怀中。可以挖空心思的算计她们母女。
烟只燃了半截,顾桀却不想再抽,两只手指夹着烟头,按灭在雪白的墙壁上。
披着衣服站了起来,拉开窗帘,大落地窗外是杨柳夹岸,渔火摇曳的景象。但是顾桀知道,再过一年,战争的硝烟终将将这平静打碎。
就像上一世一样。
外国侵略者的铁蹄终将把这沉浸在悠然古韵中的江南小镇踏的面目全非,上一世,就是因为躲避乱世,顾桀带着玫音远渡重洋,在陌生的国度几经漂泊,最终被迫参与那样一个屠戮者的游戏。
想到这里,顾桀的眼神黯了黯。那被囚禁的一段日子是挥之不去的噩梦,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提醒他,他是怎么被抛弃的,怎么被践踏的!
刺啦——
一声巨响之后,炸裂开的光芒在天际洒下宛如流星一般的细碎火光。
顾桀抬眼望去,就看到无数的烟花从一个地方升空,然后炸裂开。那烟花的源头顾桀知道,那是江南最大的一个戏班子搭台子的地方。
在江南这样一个富庶之地,各地的名角儿都会来这里斗戏,斗戏自然会挑场子,应这些戏子风流才情,‘梨园’一名就传开了。
“叩叩。”敲门声突兀的响起,“顾少,睡了没有?”
顾桀听出是李嫂的声音,应了一声道,“有事?”
“夫人请您出去看戏。”李嫂道。
顾桀从来不喜欢台上戏子那依依呀呀的唱腔,正想开口拒绝,又听李嫂道,“夫人说,有事跟您商量。”
顾桀挑眉。封霓找他有事?
门内半天没动静,李嫂正考虑着回去怎么回夫人话,没料想到面前的门突然开了,穿着宽松的刺绣马褂的顾桀站在门口,神色淡漠,“夫人在哪里?”
“这,这边。”李嫂一愣,马上就回过神来引路。
顾桀跟着她下了楼,一路上随口问了几句,“夫人请看什么戏?”
“回顾少,是名角楼中画的专场。”李嫂回道。
顾桀平日很少看戏曲类的玩意儿,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就没有开口。
李嫂倒是对戏曲了解的很,见顾桀不开口,就出言解释道,“楼中画是外省来的红角儿,花枪挑的好,戏功也是顶尖儿,前些日子来了梨园登了两回台,即刻就受到了不少夫人小姐的喜欢。”
顾桀想着,楼中画,倒真是个好名儿。
”今晚听说会唱《五花洞》。”李嫂倒是对这次梨园的盛事期待的紧,一脸神往,“那可得要相当的戏功才唱的起来呢。”
“《五花洞》么。”顾桀闲暇时也看过些戏本,只约莫有点印象,“倒真是想见见那个楼中画。”
李嫂领着顾桀来到渡口,渡口的一只船上点着两只描着青鸟的灯笼,烛火朦朦胧胧的照着,封霓靠在船上的软座上嗑着瓜子,看着顾桀过来了,才懒懒的一抬眼,“坐。”
顾桀一颔首,低头进了渡船,和封霓并排坐在一起。
梨园的盛事向来开在水上,所以坐船看戏并不稀奇,况且,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最爱的便是这些弯弯绕的东西。
封霓看顾桀坐进来了,边开口让船家撑船。
小船顺着溪流一路行驶过去,顾桀坐在摇晃的船上,看着封霓艳丽的有些逼人眼目的脸,微微眯起眼来。
“顾桀。”封霓知道顾桀在看他,也懒得跟这个向来不亲近的人说什么客套的话,张口便直入主题,“过半个月,玫音就要成年了……”
顾桀马上就知道了封霓这次找他出来是干什么的了,马上答道,“我会按照爸的遗嘱把财产划分出来的。”
封霓满意的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她对顾桀的识时务很是满意。
顾桀看了一会儿周围穿行而过的渡船,船身震了一下,撑船的船夫吆喝道,“停。里面的夫人少爷,小心着下船嘞——”
拉长的音调顾桀听不习惯,但是也没多大关系,抬手扶着封霓下了船,跟着引路的人来到戏院最前的位置上。
封霓和戏院里的人很熟,来打招呼的人不少,顾桀寻了一个位置坐下,静等开幕。
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看客,和封霓客套的老板终于告辞了去招呼客人了,封霓落了座,坐在顾桀身边的位置上。
今晚戏目排的非常多,虽然是楼中画的专场,但是其他杂七杂八的亮相都不少,咿咿呀呀的唱腔让顾桀不喜,眉头不自觉的就蹙了起来,再看旁边的封霓,闭着眼,手上还打着拍子,明显是听的入神。
顾桀按捺住自己的不耐,闭着眼开始养神,过了片刻,场上的曲子突然一变,下面看客的议论声也明显大了起来。
顾桀听到了后座议论楼中画,睁开眼看着铺着红毯的台上站着一个身段风流的花旦,捻着一个花指,眼神含着嗔怨和淡薄的愁绪,绯色的长衣飘转之处尽是风情。他勾描着粉黛的脸上仅妩媚二字以不足以形容,藏在淡红眼妆里的黑眸不时朝封霓递去一个秋波,上扬的唇角分明是欢欣的。
“不由得潘金莲恼怒眉梢,自幼儿配武大郎他的身量矮小……”
台下的封霓看的出神,眼中尽是迷醉。
顾桀冷冷一笑,心中嗤了一声,原来是那日的戏子。
眼角突然闪过一抹寒光,顾桀马上敏感的注意到了台上戏子所拿的那柄香檀的折扇,那柄扇子在戏子手上转了两圈,开了又合,翻转出的花形甚是漂亮,但是顾桀注意到了,扇骨里夹着一根钢针,一闪而逝的银光在里面晃动着。
戏子的眼波转到了顾桀脸上,是十二万分的多情与妩媚。
顾桀回以微微一笑,戏子水袖一甩,唱词凄绝,“羞煞……”
绵长的音调戛然而止,因为顾桀突然的弯下身子,去捡一方不知何时滑落的帕子,而他身后的那个看客却突然呕出一口鲜血,瘫软在了座位上。鲜血溅在顾桀的马褂上,顾桀浑不在意,只是抬头看着台上的戏子笑。
楼中画亦是镇定,水袖又是款款一甩,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台下发生了什么似的,继续唱到,“二月里个花不开——”
最先发出尖叫的是封霓,因为那个人的血流到了她的衣摆上。
……
……
梨园里一片混乱。顾桀站起身,扶着受了惊吓的封霓回了渡船,遣了船家将封霓送回了顾宅,而顾桀自己则踱向梨园的后台。
楼中画是名角儿,排场自然是极大的,顾桀一进去就看到占了一大块场地的戏子正对着镜子卸妆。那柄精致的扇子正躺在他的手边,就像那些贵夫人手上把玩的艺术品一样细致精巧。上面那柄夺人命的钢针已经不见了。
顾桀站在戏子身后,对着镜子里卸头饰的戏子道,“楼中画,你可真有能耐。”
“我也这么觉得。”戏子笑的声音软软的,隔得远了的人看着这边,都以为是顾桀讲了什么笑话将他逗乐了一样,“昆曲儿,京腔我都会呢,青衣我演得,花旦我也演得。你想看什么戏,我都可以唱给你听……呀。”
最后那一声,是因为顾桀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桀抓着他看起来纤巧的手腕,一拽,戏子就娇柔的跌进了他的怀里,顾桀低下头,在他耳边说,“你想杀我?”
“对呀。”戏子抬起头,涂着油彩的眼睛上勾着,狐媚到了极点,“我要杀了你。”
顾桀问,“为什么?”
“……因为你惹到我了。”戏子微微的笑着,露出的贝齿好看的紧。
顾桀将他的手腕抓的更紧,“是因为封霓。”
戏子不说话了,只是看着顾桀,眼神一点点冷却下来。
顾桀嗤笑一声,“那种货色,你都看得上。”
“我要杀了你。”戏子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
顾桀倒是不在意,松开手站直了身体,“楼中画,我劝你一句,离封霓远一点。”
“为什么?”楼中画又开始笑了。他很喜欢笑。
“因为……”顾桀眼中阴霾一层层加深,“她迟早会死在我的手里。”
戏子用戏服掩唇笑了一下,旁人开来娇怯无比的动作,却藏着带着杀意的警告,“是吗……可是,我很喜欢她,怎么办。”
顾桀只是看着戏子。
“我楼中画喜欢的,谁都不准碰。”戏子最后这么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