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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受到两次惊吓,严衡的情绪反而彻底平静下来。
不知真假的庶弟也好,会讲人话的乌鸦也罢,其实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上一世的时候并未遭遇过这些,这才让他不自觉地乱了心神。
但这一世的他连“阮橙”都娶回家了,一切又怎么可能照着上一世的轨迹按部就班?若是一切真的如上一世那般循环往复,那他重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
定下心神一想,严衡便觉得将严氏族人世代供奉的乌鸦迎入郡守府其实可以算作吉兆,只要稍加渲染,便能成为他天命所归的最佳证据。
那个尚且不知道真假的庶弟也算不得什么麻烦。当初为了不惊动母亲嬴氏,父亲都没将他的名字记入族谱,事到如今,父亲和祖母俱已不在人世,就算他想认祖归宗,都无法找到人证物证。
怕就怕,这件事会牵扯出父亲的死因……
算了,再怎样,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严衡瞥了眼身后牛车,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回到郡守府,严衡也没急着审问嫪姑姑,耐心等到吴名给乌冬安排了吃食,将它安置在院外的老树上,这才当着吴名的面开口要人。
“我要借你院里的这位嫪姑姑问些事情,还请夫人暂且割爱。”
“什么事?”吴名疑惑地发问,目光却转向嫪姑姑。
“回夫人,是郡守府里的一些过往。”嫪姑姑替严衡作答,接着便伏身向严衡说道,“主君放心,老奴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容老奴妄言一句,此事大可不必瞒着夫人,相反,若是夫人对此事毫不知情,反而更容易遭人挑拨离间。”
“丑闻?”吴名立刻生出联想,目光也回到严衡身上。
严衡犹豫了几秒,终是点了点头,“说把,让夫人也听听。”
“诺。”嫪姑姑直起身,用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问道,“主君可知自己还有一位年幼的庶弟?”
“……知道。”
严衡的答案倒是让嫪姑姑微微一怔,但她很快便继续问道,“那主君可否知道,您这位庶弟的生母其实是您某位远房族兄的母家女弟?”
这是什么绕弯子的关系?
吴名扯了扯嘴角,忍住吐槽的冲动。
“你是说严郁?”严衡肯定地接言,跟着便反问道,“今天出现在夫人院子里的严铮可是与我父亲很像?”
“不。”嫪姑姑却摇了摇头,“主君才是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先郡守的容貌,那位小郎除了耳朵的轮廓能看出严氏血脉,余下的地方与先郡守并不相像——这大概也是一直无人发现的原因所在。”
“咱们别绕弯子了,直接说正题如何?”吴名不耐烦地插言。
“诺。”嫪姑姑的脸上闪过一丝轻笑,“夫人不知,今日有两个小郎试图闯进您休憩的院子,其中一个名为严铮,与主君失踪的庶弟同名,其父严郁也与主君的父亲有些牵扯。老奴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便生了些妄念,未曾与夫人商量就借用夫人的名义将人送到了主君面前,还请夫人责罚。”
“严郁与我父有些牵扯?”严衡抬起手,示意吴名暂时不要插言。
“是。”嫪姑姑垂下眼睑,“此事颇为隐秘,便是老太夫人亦不知晓,老奴也只是从先郡守的身边人那里听到了一些口风,若是主君想让老奴给出证据,老奴却是没有的。”
严衡微微一怔,忽地意识到嫪姑姑所谓的牵扯未必只是单纯的往来交好,不然的话,也用不着避人耳目,连老太夫人都要瞒着。
严衡顿时面色一僵,尽可能隐晦地问道:“父亲之所以纳郁堂兄的母家女弟为姬妾,不会是为了移情吧?”
“老奴不知。”嫪姑姑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接着就道,“但先郡守的身边人曾和老奴提起过,先郡守有意将征小郎记在严郁名下,这也是铮小郎直到四岁亦不曾入严氏族谱的原因所在。”
“……”
严衡半晌无语。
难道他和母亲嬴氏都想错了,这个庶弟根本不是什么继承人,只是求而不得的移情之果?
严衡将心比心地想了一想,发现自己其实很能理解父亲的心情。
心爱之人无法为自己诞下子嗣,亦因为自己而无法拥有子嗣,换了他,恐怕也会生出类似的念头——借腹生子,用血缘相近的女人还那人一个孩子。
一旁的吴名也是嘴角微抽,对严衡父子这种遗传般的爱好很是无语。
但紧接着,吴名就想起汉朝那一家子也是如此。
再联想传说中的所谓历史惯性,吴名一时间都开始怀疑严衡或许还真能改朝换代,混个真命天子当当?
吴名还在胡思乱想,严衡已收起思绪,再次向嫪姑姑问道:“你对我这个庶弟知道多少?”
“老奴在后院往来的时候不多,并不曾亲眼见过征小郎的容貌。”嫪姑姑微微摇头,“但因着某些机缘巧合,老奴知道征小郎其实并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是在先郡守去世之后方告失踪——事实上,在太夫人发现征小郎存在的当天晚上,先郡守就已经让人将征小郎送出府去,只是护送征小郎出府之人亦同样失踪,再不曾在郡守府中出现。”
“你知道这人是谁?”严衡挑眉问道。
“前后宅管事严琛之父,原郡守府大总管严庄。”
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嫪姑姑迅速低下头去,避开了严衡的审视目光。
而严衡也确实猜到了一些事情。
吴名要调嫪姑姑到自己院中服侍的时候,严衡曾经让人将她的来历和生平仔细调查了一遍,知道她在郡守府中生活多年,虽然早早就开始作妇人打扮,实际上却是个自梳女,一直不曾嫁人,也不曾在哪位主君和夫人身边服侍过。
[调]教新人的姑姑算不上什么要职,但想要入府就要先经她这一关,地位颇为特殊,油水也很丰厚。在此之前,严衡一直以为嫪姑姑是能力出众才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那么多年,但今日想来,其中未必就没有他人的提携和保护。
严衡略一沉吟,再次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送走征小郎之前,先郡守曾与征小郎的生母起过争执。当时闹得颇大,很多人都听到郡守责骂征小郎的生母,让她只当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嫪姑姑垂眸答道,“后来,先郡守出事,大家便怀疑这其实是征小郎的生母所为,既嫁祸了太夫人,也报复了郡守夺子之恨,可谓一箭双雕。但征小郎的失踪实在是不明不白,找也无从找起,老太夫人便下了封口令,称征小郎乃是葬礼期间走失。”
听完之后,严衡的心情很是复杂。
以母亲的性格是不会为了骂醒他就给自己编造一个弑夫罪名的,就算给父亲下毒的真是严征生母,那也肯定是遭了母亲利用,借刀杀人。
但这件事倒是让严衡明白为何老太夫人那么厌恶他们母子都没对他们下死手了——这一方面固然是老太夫人能力有限,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嫌疑人不只一个,老太夫人担心报复错了对象,让亲者痛,仇者快。
毕竟,她大儿子就只剩下他这一条血脉了。
严衡在心里唏嘘了两句,见嫪姑姑似乎已经没了可说的,便挥挥手,让她离开。
吴名却把嫪姑姑叫住,“去厨房一趟,让桂花给我做碗猪排面,我还饿着呢!”
“诺。”嫪姑姑躬身应诺,退出正堂。
被吴名这么一打岔,严衡也唏嘘不起来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
“现在不正是吃饭的时候嘛!”吴名道,“难道你因为自己多了个弟弟就不吃饭了?”
“我可没打算接他回来。”严衡心下一动,“对了,夫人,若是换了你是我——你会如何处置这个庶弟?”
“一刀宰了?”吴名挑眉。
“……”
“说笑啦!”吴名嘿嘿一笑,“别理会就是了,反正你又不打算把他接回来分家产,管他在外面是死是活。”
“父亲和他的生母都死得蹊跷,他若是知道自己身世,恐怕会生是非。”
“知道了又怎样,谁来给他证明?”吴名不以为然。
这年月又没有nda鉴定,难不成用滴血认亲那种不靠谱的法子?
没想到严衡还真这么说了,“可以滴血认亲的。”
“可以个屁!”吴名翻了个白眼,“我有好几种法子让你连亲生儿子都认不了,信不信?”
“什么法子?”严衡立刻起了兴趣。
“你要是想认呢,就把两人的血滴水里,多放一会儿。就算两个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只要在水里泡的时间够长,肯定也能融到一块。”吴名道,“或者直接在水里撒矾石,让两滴血全都融于水,自然也就看不出它们彼此间融还是不融了。”
“那要是不想认呢?”
“去冷的地方验,滴出来直接冻住。或者提前往水里加醋、撒盐,那血也融化不了。”
“不会有异味吗?”严衡质疑道。
“你不会少放点啊?”吴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又补充道,“对了,就算不做手脚,滴血验亲这事也是做不得准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多找几个人试试。”
“我会的。”严衡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想到了他那个尚未出世的儿子。原本他还想等孩子出生后验上一验,若这法子真的不准,那他也不必再给别人做手脚的机会。
吴名这时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嫪姑姑提到的严琛是不是就是我嫁进来那天放人进来送猪食的管事?”
哪里有猪食那么严重,不过只是送了些你不爱吃的东西罢了。
严衡心下腹诽,脸上却没有表露,只点头道:“正是他。”
“那……那个送吃食进来的侍女真是雅姬那蠢货派来的?”吴名眨了眨眼,“雅姬那蠢货好像不是能想到这种事情的人哦!”
你还记着她啊!
严衡顿时有些不快,但还是答道:“应该只是借了她的旗号。这种事以前也有过,真正的授意者都是老太夫人,之所以这么做,估计是想试试你这个新夫人什么脾性。”
只是这一试就把自己给试没了,严衡心道。
他并未下令处置那名侍女,但严琛一向知趣,第二天就把那名侍女送到庄子上配人了。
严衡正回想和吴名的新婚之夜,吴名已继续问道:“说起来,那个严琛去哪儿了?我怎么再没见过?”
“他们家世代在郡守府内为奴,与老太夫人也是关系匪浅,母亲整顿郡守府的时候,就把他调到了城外庄子上……”说着说着,严衡便自己变了脸色,立刻起身道,“我先离开一会儿,晚上再来陪你。”
说完,严衡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吴名撇了撇嘴,暗暗腹诽——
该盯紧的不盯紧,跟一个身世不明的毛孩子较什么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