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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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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存在就是被感知。】

    杨子溪一直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不去想上一世的事情。

    可她开始频繁地梦到上一世。

    她梦到父母哭得泣不成声,眼泪把手帕浸得湿润了;

    她梦到钟梨整理自己的遗物,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了小阁楼。

    她梦到很多很多的事情,那些事情全部连点成片,在梦里把她走后的世界描绘了个完全。她哀伤又无助,明明哭泣和眼泪都因她而起,她却无法帮他们抹去眼泪。

    杨子溪已经逐渐分不清楚,那些到底是梦,还是真正的自己死后的世界了。

    存在即是被感知,那么梦是感知方式的一种吗?自己无数次梦到的,是存在的一种形式吗?

    那么自己现在身处的高中,又会不会只是一个镜花水月,或者只是一场缸中之脑的实验?

    杨子溪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无数次地梦到了晏海清。

    晏海清把晏明送进了监狱;

    晏海清办了梵高画展;

    晏海清拒绝了合作伙伴的求婚;

    晏海清买了杨永夫妇卖掉的宅子;

    晏海清在宅子的阁楼上一坐一晚上;

    或者是……

    晏海清跪在床上,声音颤抖着说:“你走吧。”

    杨子溪站在床头,道:“你要我走到哪里去?”

    晏海清说:“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来我的梦里。求求你,我知道你是假的,你说的爱我都是假的……”

    晏海清看上去三十多岁,住在装修精美而空旷寂寥的房子里。

    杨子溪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已经连续一周梦到晏海清了——抢了陆阳文的晏海清。

    她很好奇,问:“你梦到我什么?我在你梦里做了什么?”

    “就算我编造一个梦境把你放进去,让你拯救我,让你爱我,让你吻我,可我也不能让你活过来。”晏海清说:“所以你走吧,你放过我吧,求求你了。我宁愿你永远不爱我,我也不要在梦里自欺欺人。”

    说完这些话,晏海清抬起头用无限眷恋的眼神最后看了杨子溪一眼,随后道:“再见,杨子溪。”

    她的手穿过杨子溪虚无的身体,在腹部搅了搅,杨子溪感受到肚子一阵绞痛,随后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看到天花板,是自己柔软而熟悉的家。她掀开被子看了看床单,果不其然,来月经了。

    她从床上爬起来,熟练地换床单和衣物。一边换一边想:为什么我会梦到晏海清?

    这段时间以来,晏海清仿佛定居在她的梦里。她看着自己死后,晏海清一步一步吞并了晏明的产业,随后对杨家多有照顾,生意上放了很多水。

    她看着晏海清一点一点变得成熟、成功、冷漠、病态,身边却始终没有一个伴。

    她看着晏海清表现出对自己的无限怀念,每周都去看心理医生,却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忘了自己。

    杨子溪觉得自己梦里的逻辑很奇怪,这些梦明显是接续自己死后的时间线来的,可是在那条时间线里,晏海清不该对自己这么眷恋。

    难道是自己对这一世的晏海清图谋不轨,所以梦里让上一世的晏海清对自己情根深种?

    杨子溪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部甩出脑海。

    .

    晏海清穿着精致得体的套装,翘着二郎腿,放松地坐在松软的沙发上,对面前的心理医生说:“我最近感觉不太好。”

    心理医生的笑容带着让人放松的力量,说:“晏小姐又做恶梦了么?”

    晏海清支着脑袋摇了摇头,说:“准确来说,一切跟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偶尔梦到她,她在我梦里是个小姑娘,在校园里过得很好,就像永远不会长大一样。”这样说着的时候,晏海清脸上带着一些如饮罂粟一般的满足感。

    心理医生与她合作很久了,点了点头,问:“那么那些幻觉呢?”

    “还在,”晏海清努了努嘴,随意指了一个方向,道:“比如她现在就站在那里。”

    杨子溪一愣,因为晏海清直直地看着自己。

    她做了那么多次梦,所有人都看不见她,永远是第一人称上帝视角。可是晏海清竟然是能够看到自己的么?

    晏海清失笑道:“她长着一张十五岁的脸,现在正惊诧地看着我。不得不说,这个幻觉太真实了。我一般都不去看她,现在仔细看一下,简直跟记忆里一模一样。”

    晏海清甚至抬起手对着她摆了摆,说:“虽然你在我身边很久了,但是这是第一次认识,你好呀,杨子溪的幻觉。”

    杨子溪下意识反对道:“我不是幻觉。”

    晏海清勾起嘴角,讥讽地笑了笑。

    心理医生回头看了看晏海清指的那片区域,随后转头对晏海清抱歉道:“对不起,说实话我没有看到。”

    晏海清摆了摆手,说:“都说了是我的幻觉,你怎么可能看到?”

    心理医生又问:“根据您之前的描述,幻觉和梦境都出现十几年了,一直没有影响过生活。”

    晏海清点了点头,一直盯着杨子溪说:“就算知道那是假的,只要能看到她,我就不愿意去解决。”

    “事实上这是很正常的心理。”心理医生道。

    “对,但是现在我想解决。”

    “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促使您做出这样的决定吗?从以前的几次聊天来看,您主观上其实并不愿意改变。现在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晏海清摇了摇头,说:“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原地踏步,我只是想改变。”

    她贪婪地看着杨子溪,道:“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要抛弃这个幻觉了,让我再看看她吧,我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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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理医生看着晏海清,微笑着,道:“愿意做出改变是最艰难的一步,我不能帮您做决定,但是既然您已经决定了,我会帮助您走出来。”

    “她是我的小姑娘,我年轻的时候比较拗戾,不小心……害死了她,这些我都说过了。也许是为了补偿,我常常梦到她。”晏海清还是看着杨子溪,但是目光已经有些放空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海清做心理咨询的时候一向不太爱倾诉,但倾诉是心理咨询中最重要的一环。心理医生一直觉得晏海清很棘手,因为一个不愿意敞开心扉的病人是没法处理的。但是现在晏海清愿意开口,她也就温柔地听着。

    “我在梦里编了一个乌托邦,把她放了进去。我梦到她并没有死,而是回到了我们共同的高中时代,虽然我们并不同班。这一次很不一样,她和我读了一个班,我们成了很好的……算朋友吧。

    “像是电视剧,像是连环画,总之有段时间我就是靠这些梦撑过来的。她很温柔,是个好人,不止支撑了现在的我,还改变了我的过去。因为她的存在,我曾遭遇的所有糟糕事情都被改变了。虽然知道那是梦,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要是时光能倒流的话,我和她兴许就是那个样子的?

    “像是……铜雀楼一样。我看见梦里的我们变得越来越亲密,就越来越欣慰,越来越不愿意放弃这个梦——就算梦里的我很软弱。我性格上很多缺陷,都是童年经历造成的,我懒得改也不想改,不是这些心理缺陷,我不会变得强大起来,这就是我本身。但是梦里的我没有这些伤,她柔软极了,也懦弱极了,她不是我。有时候看着她,我很恨铁不成钢的,许老师,这个是不是有些变态了?”晏海清把目光移向了心理医生,提出了一个问题,打断了倾诉。

    许医生笑了笑,说:“也许您对现在的自己不太满意,因此想要改变童年,那段时期往往是性格塑成的关键,您的梦境体现了潜意识里的自卑和渴望。加上您对于杨小姐的偏执,杨小姐就成了这种欲望的最佳代言人。”

    晏海清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道:“不不不许老师,你没有体会到我的意思。我对现在的自己非常满意,我知道我是一柄刀,尖锐又变态,办公室里的小姑娘都这样说我,不愿意跟我亲近,但是我不介意。我也不想得到下属的亲近,距离感使人强大。她们太弱小了,要是愿意,我随时可以开了她们。这种人的亲近,要来有什么用?

    “我会有这样的渴望?简直是笑话。可问题是,梦里的我也变成了这样。她太弱小了,渴望很多很多的情感,又不懂得争取,注定难成大事。我绝对不会想成为那样子,她被保护得太好了,扛不起什么。”

    杨子溪听见晏海清这样评判“梦里的晏海清”,心中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难道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年多,全部都是这个晏海清的一个梦?

    自己断断续续地,把上一世的晏海清的生活梦成了连续剧,还以为自己是神经衰弱。

    没想到梦里的晏海清梦到自己的这一世,也同样连贯而真实。

    到底哪边是梦?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梦里的她其实也很软弱,我看她们俩谈恋爱,像是在看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晏海清扯了扯嘴角,轻蔑地笑了笑,说:“可是我一边瞧不上她们的幼稚,一边又偷窥她们,从中汲取一点活下去的能量。你看,你是那么温柔啊。”

    晏海清看着杨子溪,眼神迷恋又缱绻,像是看着一个梦,一个得不到的玩具,一个伤痕,一场浮生若梦。

    “就算是软弱,你也软弱得那样温柔;就算是幼稚,你也幼稚得那样温柔。我要把你永远放在那里,不让你经历一点点的风浪。我要把梦里的我杀死,她什么都不懂,虽然你一手造就了那个我,但是我不喜欢她。”

    晏海清死死地盯着杨子溪,表情有些狰狞,似乎真的想冲进梦里,掐死那个幼稚一些的自己。

    杨子溪被这样病态的眼神吓到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梦里的晏海清会这样凶狠。

    杨子溪已经分不清,到底自己是梦,还是这个晏海清是梦?

    也许两边都是真的,互为镜像;也许两边都是假的,人类的自有意识本来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谎言。

    她的脑子里无数思绪夹杂在一块儿,一会儿想到缸中之脑,一会儿想到物自体,一会儿想到“我思故我在”。

    最后这些虚无缥缈的哲学流派全都渐渐沉寂下去,只有一个念头愈发清晰了起来:

    这个晏海清对自己都这样凶狠,那为什么又能容忍我的“幼稚和软弱”?

    心理医生伸手在晏海清的眼前晃了晃,道:“晏小姐。”

    晏海清这才从疯魔的偏执中醒过来,笑着道:“对不起,刚刚发病了。”

    心理医生摇了摇头,说:“晏小姐,你要知道那都是假的,最好不要寄托太多个人感情。”

    杨子溪脱口而出,“我不是假的!”

    晏海清摇了摇头,残忍又决绝:“不,你就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