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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很清楚袁一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知道的,武后自然也知道。她不能说真话,也不好说假话,因此,只能摇摇头:“奴婢说不准。”
“说不准?”武后笑着摇摇头,用看似责怪,又语气轻松的口吻道:“你这丫头,怎么也学着忽悠本宫了?”
上官婉儿略躬身道:“奴婢不敢。”
“本宫知道,他根本没有应对方法,他说三天,只是自乱阵脚的虚张声势。本宫倒要看看他这场戏,要怎么收场。”
上官婉儿心中本有就几分担忧,再听到武后的这番话,担忧便略重了几分。可她转念一想,袁一能够凭借区区几万人马,就能结盟突厥,杀笃鲁,胜吐蕃,这可不是单凭运气就能做到的,他一定有独特的过人之处。他应该有能力,把折冲府的事情处理妥当。
这时,袁一跨过大殿的朱漆门褴,走过一根根耸立的蟠龙柱,来到了层层复层层的台阶之上。在这数目多得令人眩晕的台阶之上,他突然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纷纷扬扬雪片正从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
骤然间,他感觉这落下的雪片,都如一把把寒冷锋利的冰刀,一片接一片地随风而来,划过他的心房,而后,带着斑斑血迹落下。
他见不得下雪,更见不得大明宫中的雪,因为,他对太平记忆的□□,就是从月欢宫的雪夜开始的。
只要看到雪,他的记忆就会莫名的倒退到那一夜,满腹牢骚的他看着飘雪,忍着寒风,小声咒骂着素未谋面的太平,然后,他跪在暖香四溢的大殿里,听到太平用略带戏谑的声音问道:“那里是件衣服,还是个人?”
昨日重现,无数回忆骤然涌上心头,他觉得千疮百孔的心上,好像被抹上了蜜,然后,又被无情地撒上了一把盐。
此时,在雪中行走的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滋味,也不能够诉说这究竟是怎么的一种心情。可有一点,他能确定,他在思念太平,这种思念清晰而强烈,炙热而痛苦,这种思念好似这满天的飞雪,无边无际,好似覆盖了整个世界。
袁一来到含元殿后的亭子,看到尹玉书正望着远方出神。待他走近,回过神的尹玉书将狐裘脱下,递给了他。
他穿上狐裘,边迈开步子,边道:“我们得去趟折冲府。”
听到他要去折冲府,尹玉书略感惊讶:“郡王,要去折冲府?”
他笑了笑:“我是折冲总都尉,要去折冲府很奇怪吗?”
尹玉书用略带戏谑的口吻道:“您一直把荣郡王做得深入人心,突然要行使总都尉的职责,难免让人有些不适应。”
他也自嘲道:“如果说,我是被逼无奈。这样是不是就更好理解一点?”
尹玉书笑着点点头。
这时,俩人各自走着脚下路,都是一脸沉默。其实,在尹玉书眼里,现在的袁一有些不思进取,甚至有些昏庸,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杀伐决断,威震沙场的袁将军。他知道,这一年以来,袁一经历了许多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事,而这些事造成的伤痛折磨的确能够改变一个人。
可尹玉书能够感受到,这些日子袁一的种种表现,又不真像安于享乐,而是,他好像正承受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无法宣泄,无从排遣,只能用醉生梦死的生活来麻痹痛苦的感受。
想到这些,尹玉书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我一直觉得,郡王好像变了许多,郡王有这样的感受吗?”
袁一笑了笑:“变了?以前我是怎样的?”他的声音略有些苦涩,戏虐的神情里夹杂着些许迷茫。
见此,尹玉书不觉得唏嘘道:“是啊!以前的郡王究竟是怎样的?以现在来说,郡王不仅拥有权势,地位,财富,女人,男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且,郡王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以挥霍。拥有这些,郡王感到快乐吗?”
“快乐吗?”喃喃自语的袁一陷入了沉思,他心想,如果他没有错手杀了笃鲁,没有让他娘内疚自尽而死,没有放开太平,那些从未发生过,而自己恰好拥有了现在的这一切,或许,他会快乐。
可是,若笃鲁不是为了保住他的性命,故意受了他那一剑,那么,他不可能活着回来。若他娘没有自尽,他没有对人生失去信念,那么,他就不需要太平重新点亮他的生命,他不会把太平当作活着全部意义,更没有勇气做出私奔这样愚蠢的决定。
若他没有与太平私奔,就没有与武后的那场交易,他不可能获得现在的一切。发生种种好似互无关系,可细细想来,它们却微妙地盘根错节。他不想再否认过去,也不想再假设现在。
可他心里一直都有这样感觉,他现在拥有的权势,地位,财富,那些让人梦寐以求的一切,都是用他爹娘的性命,失去最爱的女人所换来的。
他觉得,只要有半点享受它们的心思,只要有半分因为它们感到快乐,或是幸福的念头,他就会感到无比耻辱,无比禽兽!
所以,对待现在所拥有的这一切,他只能像个苦行僧,用痛苦来鞭挞自己,用忏悔来惩罚自己,可顿悟却好似遥遥无期。虽然,他心中饱受痛苦,却想对看出他痛苦的人掩盖实情,因此,他笑着回答道:“快乐。”
听到他的回答,尹玉书点点头:“快乐,那就好。”
至此,俩人再次一次陷入沉默。不觉,袁一领着尹玉书走来了,上次曾与上官婉儿走过的那条复廊。当他回过神来,见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走来这里,他感到出奇的诧异。
他或许不知道,或是不敢承认,其实,他是被难以遏制的思念带来这里,怀着一颗期待偶遇的心,用最具欺骗,最不经意的方式看一眼太平。
此时,他的心陷入了诧异的慌乱中,可他的脚步却因害怕期待落空,而行走得越发缓慢。
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的挨着有漏窗的墙走着,他的耳朵更敏锐地捕捉着四周的声音,他的眼睛说服他的心,他只需要轻轻一瞥,任何人都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在期待中,每一刻都过得很慢又很快,慢的是期待遇见的煎熬,快的是害怕希望落空的脚步。他所有的紧张,担忧,期待都表现得极其细微,旁人难以察觉。
即便此时,当太平真如他期待的那般出现,他眉梢惊讶地上扬,瞳孔因为兴奋而放大,又不知如何应对的向后退了一步,这种种的慌乱,手足无措都被他掩盖得极其微小,甚至可以达到旁人眼中的自然程度。
好似,他曾为这样的相遇,在心中排练过成千上万次,现在,他只是在熟练运用着排练技巧。
这次,太平不是出现在复廊的另一侧,而他也不是像上次那样,通过漏窗默默地偷窥她,此时,她与他走在同一侧复廊,她正朝他迎面走来,而薛绍依旧陪伴在她身边。
他愣了片刻,方才重新迈开步子,用镇静却显得有些僵硬的脚步,走向太平和薛绍。他将冷汗直冒的手背在身后,他昂头挺胸装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可他却能够感受得到自己每个毛细孔都散发着沮丧无助的气息,就好像是挨了棍棒的流浪狗。
这时,像是满腹心事的太平一直低着头,只见她身穿杏色团花锦缎裙,外披银狐貂裘披风,梳着饰以金步摇的随云髻。
她不经意地抬头,看到袁一正昂首挺胸朝自己走来,这是自从回到长安以来,他们的首次见面,一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僵硬的愣在原地,无法再移动半分。
太平的反应都被不远处的袁一看在眼里,他每向前迈进一步,就有一种关于下一刻,将有什么发生的猜想浮现在他脑海。
太平会愤怒的冲向他?
太平会转头跑开?
太平会哭泣着投入他的怀抱?
各种猜想交织在一起,在他脑海中嗡嗡作响,他内心思绪翻腾,无比焦灼地等着下一刻的到来。他努力保持的原有的步态,原有的神气,原有的冷漠,可高傲的视线总是不自觉的垂下,飘忽而闪躲地落向太平。
见他一步步走近,太平的千种情绪,万般怨恨骤然涌了上来,刺痛心头,酸了鼻尖,模糊了视线。她一种惊人的克制,将泪水阻拦在眼眶,而后,又让泛滥的泪水退了回去。
当她止住了软弱的泪水,血管里每一滴带有怨念的血液,仿佛都透过心脏的泵送到脸上,变成如火一般的愤怒,在脸上的每一存肌肤上燃烧。终于,她迈起步子,要向眼前这个她心心念念的混蛋,发泄她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