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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蔻大叫一声,受惊而起,却原来是南柯一梦。
床头坐着一人,神色担忧,是薛谭。“做梦了?”他问。
千蔻惊魂稍定,朝窗外望望,问:“大清早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发生了那样的事,我怕你睡不安生,来看看你。”
千蔻知道,是指阿陶的死。
“那鸟窝可高了,叫她别掏硬不听。”这句话突然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她心虚地避开了薛谭的目光。
“怎么做梦了,”薛谭道,“你心里有什么不平安的,跟哥说说。”
千蔻心里想说:你天天大清早来看我,我就平安了。但她觉得这要求多少使薛谭受累,就忍住了,道:“能有什么不平安的,你去叫柳儿来,我要起床梳头哩。”
薛谭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起身去了。
此后,千蔻有意无意地避开所有与阿陶有关的话题,将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深埋在心底。没了阿陶,她变得形单影只,而谷里别的孩子一向怕她刁蛮,都不与她亲近。
所以当薛谭又要出谷时,她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不舍。
但这次是万简心的命令。
地府岛的所在突然泄露,而生佛草将熟的消息亦被宣扬出来,转眼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
薛谭受万简心的派遣,往地府岛去了。
千蔻被留在谷中,百无聊赖,只得四处闲逛,不知不觉的,又走进凤仙山。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那条山涧前。那截树干仍如往常一般横架在山涧之上,好像一日又一日已等待多时。
千蔻心一横,攀上树干,竟顺利地爬了过去,终于又踏上久违的山涧另一头的土地。
虽然薛谭临走前曾一再叮嘱她不可再来找薛让,可她还是径直来到了薛让的屋子。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屋里一片冷冷清清,不见薛让身影。不用猜,薛让多半又在潭水边的桃树底下睡觉。千蔻不知那是一种修行,总是惊奇于薛让竟能在那么吵的瀑布边上酣睡。
这时,朝阳的窗台上一株七色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花被种在一个小花盆里,茎干瘦瘦矮矮的,顶上却支着一个足有手掌大的花朵。那花朵生有七片花瓣,倒有七种颜色,每个花瓣各有一个颜色,分别是紫靛青绿黄橙红。
千蔻认出来,这正是当日捧在万简情手中的那株花苗,只是当日的蓓蕾这时已经开了。
这么看来,那日万简情出现在凤仙山,就是来给薛让送这花的。她给薛让送这花做什么?薛让又养着它做什么?
千蔻暗暗奇怪,见那花可人,觑准紫色的那片花瓣捻了一把,谁知这花娇嫩得出奇,只轻轻一捻,花瓣便烂了,紫色的汁液留在了指尖。
千蔻大惊,暗自叫苦:晦气晦气!怎的这样一下就坏了?之前我害薛让受罚,现在又一来他的屋子就把他的花给弄坏了,也不知他会不会骂我!
有言道溜之大吉,千蔻急忙夺门而出,却恰赶上薛让回来,俩人撞个满怀。千蔻磕痛了嘴唇,以手捂嘴,骂:“你走路怎的也不看着点!”
正骂着,忽觉唇齿间香甜四溢。
那时已是初夏,一个明媚而奇诡的时刻。那时刻,薛让站在门外,正要进门,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扶在千蔻肩头;千蔻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正欲出门,两手按住磕疼的嘴唇。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千蔻常常想起这一幕,这一幕她和薛让像两个被同一个噩运选中的人一样依偎在一起。千蔻想起这一幕的时候总觉得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那第三人他和她都没能看见。那是一个天差或是一个鬼使,手里多半还拿着一道敕令,那道敕令早已安排好了两个转折。
他和她则依偎在一起,一同接了那条敕令,步入了各自的转折。
一个天差或是一个鬼使,持着一道莫测高深的敕令。千蔻是信鬼神的。
就在那香甜四溢的瞬间,千蔻忽觉火烧火燎的刺痛在喉口迸发,并迅速蔓延全身,她以为自己全身都烧起来了。
她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而不知所措,极度恐惧,她用力抓自己,想要早点弄死自己……
千蔻醒转时已是三天之后,她已不能说话,当真成了一个小哑巴,原来那七色花竟是剧毒之物。除此之外,倒无别的损伤。
而薛让,已被逐出山谷。
当她从柳儿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听到一个念头在自己脑海里打架般撞来撞去,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他终于出谷去了,他不跟我道别就走了!
三个月后,薛谭回来,看千蔻的眼神便似乎有所异样,他将千蔻搂进怀里,只字不提地府岛的事。
之后,真是过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千蔻本是个牙尖嘴利的姑娘,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爱一吐为快,突然作了哑巴,完全不能适应。她的嘴哑了,她的心却变得片刻也安宁不得,时常急躁得她大发脾气,房里总是隔三岔五就被摔得乱七八糟。
薛谭常戏说:“我这一点就着的妹妹,真是越来越厉害,现在不用点也会着了。”他从谷外请了位古先生教千蔻琴萧书画,千蔻寄情于此,才慢慢地习惯成为一个任何时候都缄口不言的人。
转眼五年过去,千蔻长十二作十七,出落得亭亭玉立,虽不能说话,却愈突显出她如花似玉的纯美容颜。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允许出谷,却没想到,她突然就要离开这生活了十七年的桃花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