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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一向看不惯陈大花的,因她虽然能干,却目光短浅,急于求利又不择手段。
陈大花长得好,当年与云娘不相上下,且她日日做豆腐,大约那豆腐里也有什么东西养人,越发白皙起来,在盛泽镇的寡妇中也要排得上第一,便引得不少狂蜂浪蝶。
寻常百姓人家,自比不得那些诰命夫人,二嫁算不得什么,就是三嫁的也不少见,且豆腐西施又年轻又美貌,再寻一个殷实人家嫁了并不是难事。可豆腐西施却偏左挑又拣,嫌这家家底太薄,又嫌那家男子年纪太大,就蹉跎下来。她就不曾想想,毕竟是二婚,哪里能挑得那样称心如意的!
这原也不要紧,可是豆腐西施千不该万不该为了些许小利招惹有家室的男子,结果被人家正房太太拉到大街上打,名声便彻底坏了,再没有像样的人家要她,且镇上不三不四的人更是喜欢流连她的豆腐摊子,豆腐西施的名也就传得越发响了。
就是到了此时,陈大花也没有悔改的心思,倒是越发把她的豆腐摊子变成了盛泽镇上说下流话、传递流言蜚语的地方,借此将生意做得更兴旺。
后来她有攀附汤巡检的心思后,搬到了巡检司旁才收敛了些。
云娘平日并不与她说话的,再没想到今日竟成了邻居,将来还要日日相处,一时倒觉得实在有些奇妙。
荼蘼原是无心的人,哪里会知道云娘想什么,收拾了碗筷,又给云娘备了水便道:“娘子,还有事吗?我家去了。”
云娘一怔,“不是说你也在这里住着吗?”
“娘子,你让我过来陪你住?”荼蘼眼睛亮闪闪的,“那太好了,我这就家去取了铺盖过来!”
出了这样的岔头,云娘不知是二嫂没有说清还是荼蘼没听懂,于是她便道:“你搬过来总要你爹娘答应的,不如明日我去向你爹娘说了再搬吧。”
“不用不用,我爹娘总说我是卖不出去的赔钱货,恨不得我离了他们的眼,我要搬来他们定是愿意的!”
云娘平日总要多心疼荼蘼几分,就是因为荼蘼着实是个可怜的孩子,明明一般亲生的爹娘,只因为她丑了些傻了些便如此嫌弃。见她顺溜地将爹娘平日骂她的话说出来,亦不甚伤心,知是被骂得多,已经不在意了,想想道:“我陪你家去取铺盖吧。”
云娘重新换了衣服,与荼蘼锁了门,从巡检司门前经过,就见巡检司的侧门开着,一个彪形大汉正在门前站着,荼蘼便指了他告诉云娘,“这个就是阿虎。”阿虎见荼蘼指着自己,便上前问道:“你们来了?我引你们进去见大人。”
云娘见误会了,便赶紧摆手,“我们哪里敢打扰大人?至于那只盖碗,明天让荼蘼去取好了。”
荼蘼显然与阿虎要熟悉得多,便笑问:“那鱼可好吃?”
“好吃,好吃,”阿虎点头,“只是巡检一个人全吃了,只给我剩下鱼头,我只尝到了味,没吃着肉。”
明明那样大的一条鱼,竟然一个人全吃光了,云娘觉得很好笑,却又不能笑,只得快步走到了前面,就听荼蘼在后面说:“以后再有鱼拿来我给你做。”
荼蘼这样的话一定会被人误会,云娘只得停下叫她过来,“我们快走吧,等一下太晚了。”
到了荼蘼家中,倒是很容易,荼蘼的父母见是云娘亲自过来,知她是个妥当的,且又能将这个白吃的女儿甩出去,立即允了,荼蘼便收拾了铺盖抱在怀里跟着云娘回来,因织机还没来,两间向南的房子一人一间住着,把荼蘼高兴得在竹榻上打了个滚,“我第一次住这么大的屋子呢!”
毕竟是第一次搬出来自己住,虽有荼蘼,云娘心里也依旧有些怕怕的,便亲自去闩门,却从门缝见有人影在门前晃动,心里一惊,打开门一看,却是豆腐西施,刚要问话,却被她反问道:“刚出去了?”
云娘心里不大自在,却不说说别的,只好点头,“要不进来坐一会儿?”
“不了,儿子刚睡了,我出来吹吹风,也要回去了。”
云娘便关了门,将门闩严,方回了屋子。
第二天一大早,云娘便听到门前人声嗡嗡,一会儿变得更加嘈杂起来,她一向早起织锦的,倒还不怎么样,起来穿好了衣服,却见荼蘼打着哈欠揉着眼睛道:“我还没睡醒呢。”
云娘便道:“我今天要去丁家织锦呢,赶紧起来熬粥,再打两个糖水蛋我们一人一个。”
荼蘼立即精神了,“我们一人一个糖水蛋?”
“以后我们每日早上都吃一个蛋,最是养人呢,我回杜家村这一个月便这样养起来的,”云娘笑道上:“我从家里带了酒曲,你白天去买糯米、红枣、枸杞,我们自己做了酒酿,等好了煮蛋比糖水蛋好吃。”
听了这些,荼蘼的口水便流了下来,“我白天就去买来。”
云娘配着蛋喝了粥,她一向喜欢清淡,连昨天的鱼肉也不肯再吃,只道:“昨天吃太油了,中午我只想吃青菜。”
“巡检司后院有很多种呢,娘子想吃什么?”
云娘拿出钱给荼蘼,“昨日是一时情急,摘就摘些,并不要紧。今天不要再去了,毕竟是别人家的。”
荼蘼答应着接了钱。
云娘便换了绿色长裙,鹅黄窄袖小袄,又用一块石青帕子包了头,一身利落地出了门。
虽然已经知道豆腐店门前人多,开门一看,却还是吃了一惊,陈大花在自家门前和她家的门前共摆了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又有四张条凳,自己出去便要从桌子间穿出,无怪声音如此大。而陈大花正盛豆花、端豆花、收钱……忙得脚不沾地,口中还不住地“你这冤家还知道来?”“好久不见哪!”“哥你慢走,明早还过来呀!”地打着招呼,语气间十分亲昵,而那些人也不住地与她调笑。
云娘正踌躇间,陈大花却看到了她,百忙间也不忘笑问:“云娘,这一大早的,去哪里呀?”
云娘本想悄悄出去的,可如今的情形,自然不可能了,且豆腐西施这一问,更将不少目光吸引过来,那些男子火辣辣地瞧着她,又有将手脚伸出来的挡着路的,只几张桌子的距离,却过得格外艰难。
而豆腐西施,正满眼戏谑之意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窘迫便顺了她的意一般。
云娘果真十分窘迫,偏又不好说什么,又想此时如果不说话,反容易被误会,还是道:“我去丁家织锦。”
豆腐西施便笑问:“你果然为了织锦才回盛泽镇了?”
这话问得奇怪,云娘非常不快,自己当然为了织锦才回来,但又不是非要告诉你才行!也不再理她,又向前走。
却听后面有人笑问:“云娘,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了?”
“云娘,你一个独身女子不容易,有什么事情便喊哥帮忙。”
“云娘,*那小子不地道,不如哥哥替你出气?”
云娘越发气了,只是也知道自己与这些人争吵总要吃亏的,只得越发走得急了。又想,若不是这处房舍处处满意,还真应该搬离了呢。毕竟早上在外面吃豆花的多是些没家无业的闲汉,着实讨厌。
且陈大花这般为的又是什么呢,她难道恨自己?
云娘思忖着已经走到了巡检司门前,又正遇见汤巡检穿着一身浅色布袍子便服走出来,身后跟着短打扮的阿虎,立即觉得身后的吵嚷声都轻了下去,知大家都怕汤巡抚,脚步未停地福了一福。
不料这时汤巡检却道:“你有什么事只管与我说。”
云娘正垂头走路,就看着他身上布袍洗得发白,却连褶皱都没有一个,穿了一双千层底的黑便鞋,亦非常干净,踩在青石板上似乎一尘不染,正如眼前的男子品性高洁如雪,想当初自己想学织妆花纱,向他求了情,他便一声不响地让人把自己带进了织纱间,后来*送了礼物了不肯收,现在知自己落魄了,特别在众人面前如此说话,尽是维护之意,自己真是受之有愧。
可云娘尽管感激不已,可她一贯要强,却不愿将自己如此难堪的情形被他看到,更不肯再受他的恩惠,只低声道:“没事的。”说着便不抬头地走了。
一头走又一头想着汤豆腐的绰号,知道他一早定是去吃豆花的,也不知豆腐西施会不会向他调笑,却突然好奇豆腐西施招呼时汤巡检会如何,可终于忍住没回去看。
三步并做五步地进了丁家,果然是第一个来的,丁寡妇将她引到一架新提花织机上便站在一旁,云娘只要上了织机,心便静了下来,拿起梭子引着丝线轻快地织了起来,一会儿已经将早上的事情统统放在一边。
中午回去时,便见卖豆花的桌子都收了,只留下一个卖豆腐的摊子,虽时有人来人往,但比一早上要轻省很多,陈大花已经坐在摊子后面,曲小郎正在她身旁玩。
云娘见陈大花的摊子比昨日自己初到时向自家移了几尺,已经快挡到自己家门了,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