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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可晕在邵令航的脚边,她的皮肤本身就比一般人要白,喝了酒后白得像屋檐上的初雪。
邵令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抖,说不上来是吓的还是气的,绷得越紧,身体抖得越厉害。他轻轻晃动了两下苏可的肩膀,感觉她的身子软得一塌糊涂,像刚出锅的豆腐。他都不敢大力晃她,怕再多一分力也会将她晃碎。
他压着嗓音唤她,“苏可……苏可……”
苏可却像死过去一样。
邵令航不疑有他,直接将苏可打横抱了起来。
这是他第三次这样抱她。头回是醉香阁控制不住心火的时候,她因为也喝了红汤,身子发烫,拼了命要挣脱,身体却软得能掐出水来。第二回是在积旧库房,在地上躺了半宿,身子冷得像块冰,迷糊间感受到他的温度,还瑟缩着往怀里靠了靠。
这是第三回,她却一动不动。
战场上见惯了生死,邵令航并没有锻炼出多么的铁石心肠。相反,他的脑子里总是转着一些更为深沉更为可怕的想法。他甚至觉得怀里的人已经死了,就像他在战场上将死去的副手拽回营地。
他铁青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抱着苏可便离开了。
屋内传来老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些喑哑,像哭又不是哭,比喊叫又少了许多气势。
邵令航有些难受,这样的取舍是他不想看到的。没有谁就一定比谁重要,一个是母亲,一个是爱人,他不可能像对母亲一样对爱人恭敬孝顺,也不可能像对爱人一样对母亲爱慕呵护。在他心里,他将两个人分别珍重对待,他希望可以成为她们之间的链桥,他希望一切能够平稳有序地朝着一个值得憧憬的目标前进。
可为什么呢,非要这样相逼?
那酒里到底放了什么?
邵令航的心乱了,越走越乱,出了撷香居后,脚下一滑,险些将苏可抛了出去。他站住脚重新往上提了提,这个颠簸让苏可皱起了眉毛。
“你再颠的话,我就要吐出来了。”
苏可忍着难受,声音含含糊糊的,但邵令航还是听明白了。更为主要的,苏可似乎并没有事,眼睛半眯着,眉头皱出两个小鼓包,视线在周围打了个来回后,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直起身来的苏可顺畅地呼了口气。
那口气呼在邵令航的后颈上,察觉到那股温热,邵令航的情绪慢慢压了下来。
“你没事?”
“没事,放我下来吧。”苏可喘息着,因为感受到邵令航胳膊的颤抖,出于一种自卫,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可这里毕竟是侯府,人多眼杂,撷香居的人是管不了了,但外面还是能避就避。
只是邵令航不肯撒手。
“你是醒过来了,还是根本就没晕?”他语气听上去不佳。
苏可分开一点距离,眯着眼睛对他笑笑,“没晕,我怎能那么傻,那酒真算得上陈酿了,劲头大得很。我自己的酒量我知道,真都喝下去,华佗来了我也没救。所以吞了半罐子就撒手了,我还算聪明吧。”她咯咯笑了两声,因为邵令航黑着脸,她的笑就止住了,扯他的衣裳,“快放我下来吧,这样我反而更难受。”
“那酒里没毒?”
“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么。”苏可挑了下眉,“我也怕有毒呢,送来之前已经尝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终于上了头,苏可的脸开始变得红扑扑,眼睛汪着水,笑容也变多了。邵令航仔细打量她,之前满心的恐惧和担忧顷刻间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不是被戏耍的羞恼,也不是劫后余生的疲累,只是憋闷,攒着一团气,无处发泄。
苏可凑近他的脸,撇了撇嘴,“被我吓着了?”
邵令航不言语。
苏可舔舔嘴,“之前在醉香阁,钰娘让我锻炼过酒量,就怕万一被灌了酒,至少能够自保。我还跟姑娘们学了怎样更为逼真的晕倒呢。只是一次也没用上,在那半年,没跟客人喝过一滴酒。”
苏可的胳膊就这么搭在邵令航的肩膀上,离着近,她每次说话时吐出的气都扑在邵令航的脸上。带着梅子的清香和浑浊的酒气,竟然比脂粉气更为适合她。
她是真的喝醉了,不然不会这样亲近于他。
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倘若她酒醒后忆起这一幕,往后是索性就这样放开了,还是更加的一板一眼起来?
邵令航看着她,抱了这么久,竟然一点也没觉得沉。
“你快放我下来,让人瞧见了不好。”她的声音喏喏的。
邵令航仍旧抱着,一边走一边说:“继续装你的晕倒,难不成在老夫人跟前醉得像死人,出了院子就生龙活虎起来?遇见人我来说,你只管闭着眼就是了。”
苏可少有的听话,或许是真的难受,脑袋一歪就躺在了邵令航的肩膀上,“那我先睡会儿,回了福家,你记得叫醒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好。”
于是就这么打眼的从撷香居一路走去二门。
路上遇到来请安的三太太,手里的手炉差点掉了,脸色僵硬不知该怎样打招呼。后来沉了沉气,上前来问苏可是怎么了?难不成又病了?
邵令航冷声答曰:“犯了错,被老夫人罚了一壶酒。”
这么个罚法,让人匪夷所思。三太太看着邵令航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匆匆别过,带着人去了撷香居。邵令航板着脸,抱着苏可出东角门回了福家。
见着苏可被这么抱回来,福瑞家的心里道了声祖宗。
“这是怎么了,喝酒了?大早上的喝酒?”
进了苏可的屋,见屋里温暖,早早预备着火盆,邵令航的脸色好转了许多,让福瑞家的去熬醒酒汤来。福瑞家的没得着前因后果,心里痒痒的,又不敢声张,砸吧着嘴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将门扇仔细掩好。
邵令航陷入了为难。
放开手吧,舍不得,难得的温顺一回,他还想多缱绻一会儿。可若是不放开手吧,她的脸贴得他脖颈太近,挪开一些,她还凑过来。呼吸全进了他领口,像一只上好的狼毫沿着脊椎一路扫下去。这就出了事了。
眼瞅着身体要控制不住,邵令航赶忙将苏可放到床上去。
苏可沾着枕头,奇迹般的醒过来。邵令航赶紧坐到床边,身子半倾着,问她怎样了。
苏可支着胳膊坐起来,“给我倒杯水。”
邵令航呼了口气,起身去外间的圆桌上倒水。水有点凉,问苏可行不行,苏可只道快些的,真心渴得慌。邵令航还是慢吞吞,自己喝了两杯,才端着茶杯回来。
苏可一口喝掉,架势上还有喝酒的影子。
邵令航瘪瘪嘴,“一口气喝半罐子梅子酒,还知道演戏,我真是低估了你的酒量。瞧着你晕死过去,倒把我吓得不轻。”
苏可嘿嘿笑,“我也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只是喝得脑子发懵了就赶快停。”
邵令航瞧她这般模样,像个急于得到表扬的小学童。他不由自主的伸手去她头上拍了拍,柔声道:“恩,你做得很好,是个聪明姑娘。只是下回至少事先通知我一声,你可知我担心成什么样。”
苏可仍旧笑,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道缝,慢慢点了点头,“好。”
邵令航吸了口气,翻身坐到床边,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下回可别这么喝了,你现今这模样我反倒有些不适了。”
苏可呜噜说了句什么,邵令航没听清。感觉腰带往下坠,低头一看,苏可正扯着那块无事牌的大红穗子,一边绕手指,一边说道:“邵令航,我见到田太姨娘了。”
那过程娓娓道来,苏可醉酒,说话慢吞吞的,可能是脑袋疼,搭在邵令航的肩膀上不时动一动,找到了舒服的位置才肯继续说下去。邵令航就这样耐着性子听,脑海中勾勒出她形容的田太姨娘的样子,心里总觉得涩涩的。
“她与世隔绝,已经不知道今年几何了吧。”邵令航淡淡地说。
苏可闷声嗯道:“屋里太寒酸了些,连我家都比不上。火盆里的炭呛人得很,也不暖,有的窗子是破的,炕桌的篮子里都是零零碎碎的布头……只是身子骨看着还好,一个婆子一个丫头对她也很忠心。”说着想起什么,猛然抬起头,“你回头要派人将那半罐子梅子酒放好,我还要给天台一向送回去的。”
邵令航微怔,“你还要去?”
“其实见了她我就明白了,灯笼确实在她那里,即便不是她推华婆子下水,事情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谁还能和一个‘疯子’去计较呢,我只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我自己落个心安。另外——”苏可咬着嘴唇沉吟,“我总是觉得田太姨娘疯得蹊跷,而且老夫人对我向来平和,可是见了梅子酒却突然动了怒。她知道我的酒是从哪来的,这么疾言厉色的,其实是在忌惮我。可老夫人能忌惮我什么?”
“你的意思是老夫人在忌惮太姨娘?”
“那个小院并没有从外上锁,她们是出入自由的,你以前去见她,给她放下的东西,不是她们不知道,而是根本就不想见你。那个守着后角门的婆子时刻防止有人靠近,却不会去限制小院。这样的安排,算不上忌惮,更像是折磨。或许是老夫人告诫过她们,不能出来,不能和别人接触。”
邵令航沉默,母亲身边还有两位太姨娘,就算心里看着堵,面上也不至于太过为难。两位太姨娘在府里的生活多有限制,但也衣食无忧。田太姨娘作为母亲的陪嫁丫头,又侍奉父亲多年,真疯了,辟个院子好好安置,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让她过得这样凄苦呢?
再者,真这样碍眼,送出去不是更好。让她自生自灭,或许比现在过得还惨。
为什么不打发了?
邵令航的眉眼里攒着解不开的愁闷,他的手握在苏可的腕子上,戴着白玉扳指的拇指轻轻摩擦她的皮肤。他想得入神了,没注意到苏可一直紧盯着他不放的眼睛。待半晌轻吐口气,偏过脸来,才发现她已经靠得如此之近,他只需再挪动半寸,他就可以吻她了。
苏可木愣愣的,视线落在邵令航泛着青色的胡茬上,慢慢张开了口,“你说,老侯爷临终交代,三代内不许分家,是不是也包括田太姨娘?”
邵令航的脑子轰地一声炸开,回想当初父亲临终前的场景,在交代这句话的时候,那方绣着两只蝴蝶的帕子正好塞进了他的手里。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吗?
“派人暗中查查吧,”苏可歪着头,凑得更近,“看田太姨娘当初是为什么疯的?推着日子算,至少也要二十多年了,估计人都打发了。可只要没死,总还能问出些什么来。”苏可眼皮打架,头开始耷拉,“以前你从没起过心思,所以也不查,现在要查可为难了,不过你是侯爷,你总有办法的对吧。”
邵令航看她支撑不住,连忙扶着她让她躺平,“你休息着,后面的事我派人去办。”
苏可嗯了一声,转过脸就彻底睡过去了。
这觉睡得不□□稳,迷迷糊糊做了个梦。看见一片碧绿的草坪上有女子在放风筝,穿着纱罗的轻薄衣裙,一手拿着线轴,一手抻着线,扬起脸看天上的彩蝶风筝。那女子突然回过身来笑,苏可惊讶发现,她竟是年轻时候的田太姨娘。
啊,是了,这场景和灯笼上画得一样。
想必就是老侯爷特意为田太姨娘做的灯笼吧。
这时身边跑过两个小孩子,两三岁的样子,咿咿呀呀跑过去,一个摔倒在地,另一个去扶。两个人的脸慢慢映入苏可的眼睛里,竟是一对双子,长得一模一样。
扶人的那个小心拍着摔倒的那个的衣袍,似乎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朝苏可看了过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齿,大声唤她,“可儿……”
苏可蹭地从梦里惊醒,身上出了一层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天光尚好,不知几何。屋里没有别的人,苏可坐在床榻上喘息着,忽然间意识到,那层捅不破的窗户纸,正一点点地撕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