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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之后,出嫁女要回娘家看麦熟,而舅舅要在重九登高的时候给外甥送糕馍。在方家众人中,方丽唯独与长姐最为亲近,打从方琳离家,她便甚少与方家来往,甚至在钰哥儿满月时,方家众人上门,她亦不假辞色。
麦熟的时候,方丽两口子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钰哥儿也是让赵老太太照看着,说起来别看赵大武腿脚不灵便,可地里的活做起来不必旁人差,只是这碾麦的活,还是得托付给旁人,幸而赵家窝子的同族兄弟不少,一人帮把手,也就忙过来了。尽管
如此,到了该看麦熟的时候,方丽压根每回娘家,赵老太太看在眼里,却一句话没说,有那碎嘴的在她面前刚起个话头,就被老太太给打断了。
方家是一大堆糟心事儿和糟心人,可这不能怪到自家媳妇头上,她是个明事理的,再说了,丽姐儿嫁到赵家,那就是赵家的人,方家那群吸血的蛭虫,不来往也罢,赵老太太心里有本账,算得可谓明明白白。
奈何方家的人脸皮都厚实,方丽没去看麦熟,可到了十月里,他们却笑意吟吟提着礼上了门,说是来给外甥送糕馍,不光是方家三兄弟和他们的老婆孩子,这回连方老太太也出动了。
虽说方老太太瞧不上方丽这一家病秧子,但谁让胡氏王氏妯娌两个在她面前念叨了好些日子,什么丽姐儿家的日子过得好,什么方琳那丫头竟然送得起银镯子银项圈,什么沈氏是不是死前给这些丫头留下了私财,老太太活了一辈子,只认钱不认人,一听说沈氏给方琳几个留下了私财,眼珠子瞪得浑圆,在她看来,沈氏嫁到方家,那就是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她的钱,那就是方家的钱,是她方老太太的钱,敢不吭不响地给了那几个丫头,那还了得!
方老太太这回上门,跟两个儿媳妇都商量过了,老大一家唱白脸,老三一家唱红脸,等到一唱一和时机差不多了,她再出面,公平公正地叫方丽把钱财交出来,任谁也挑不出个理,本来她还想叫上老二一家,谁知道林氏推脱说忙,怎么也不愿意跟他们一起来。
这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响,但出乎意料的是,方丽虽然客客气气把他们迎进门,上了茶,但任凭他们说什么,都抱着孩子坐在那儿不说话。这一唱一和主要是女人家在忙活,胡氏和王氏两个说的唾沫星子都快干了,方丽连有几个子都没吐露,气得方老太太是浑身颤抖,摔了手里的茶杯。
也就是这时候,段南山托人上门说吃搬家酒的事儿,方老太太更是怒从心中起,方琳那死丫头竟然还有银钱盖房子,也对,沈氏死的时候她就记事了,相较于两个小的而言,可不是拿的钱多些嘛,怪不得当初大言不惭的说要净身出户呢。
得了这个消息,方家众人原本打算就赖到赵家,非逼方丽把钱拿出来的主意就打消了,谁不知道丽姐儿是个病秧子,这看病吃药的,纵使真有银两,估计也没剩下多少,但方琳就不同了,她打小是个能吃苦忍让的,一个窝头都能藏好几天,饿得不行了才拿出来吃,既然能盖得起房子,说明这手里头的钱只多不少,更何况,胡氏和王氏最清楚不过,那生意红火的沈家食铺,里头还有方琳的一份呢。
方丽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姐,低声道,“姐夫差人来说的时候,爹他们几个正在我家里呢。”
大抵猜到了事情的原委,方琳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道,“他们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老太太能舍得出了屋子费老劲儿到山里头来,肯定不是为了来我家吃一顿的,真是难为她们了。对了,她们去你家没闹出什么事儿吧,你婆婆没说什么吧?”
“没,我婆婆知道这事儿,还劝我宽心呢。”方丽踌躇了一下,还是道,“今儿这事都怪我,方家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你住在这儿,她们是远远的跟着我们过来的,我一路上跟大武说话,到了近前才发现。”
“不妨事,反正他们不跟着你,还会跟着别人,再说了,他们就是来,我也不怕。”方琳冷笑,“谁欠了谁的,这事还说不定呢。”
段南山亦在一旁道,“我会护着你姐的,保管委屈不了她。”
方丽一想,今儿来的都是姐夫的朋友和自家的亲戚,方家也就那么几个人,如何能讨了好,也就放下心来。
方家的人一进门到没有急着表明来意,而是四下打量着这新建的屋子,尤其是方老大,他平日农闲也给人盖过几回房子,还是头一回见这这么漂亮的,别说村里头的土坯房,就是跟镇上那有钱人的房子比起来,也不差分毫,他心底暗暗盘算着,这座房子盖起来得花多少银子。
先说这木材,窗户、房梁、楼梯、门板、就是屋顶上也铺了层木板,再说这石料砖瓦,山里头的房子,光是打地基用的石头就要比山下多一倍,他刚刚还特别留意了,那院墙用的是镇上最好的大青砖,就连从堂屋到院门这一块地方,还用青石板铺了条小道,往后刮风下雨的,也不怕弄得一身泥。
这屋里头的家具,那是段南山早就托赵大武闲暇时打好的,上好的核桃木,都是自深山之中伐出,为了准备这些木材,段南山跟几个猎户忙活了好些天呢。因为是给自家人打家具,赵大武格外的用心,无论是牙床,柜子,桌椅,不仅漆色均匀,就是上头那雕花,一个赛一个的好看,更别说他还特别嘱托赵大武给方琳打了个梳妆台。
方老大在心底计算了一番,估摸着这房子没个四五十两银子根本盖不起来,他悄悄的把这数目在王氏耳朵边说了声,王氏心底一惊,笑了笑,施施然朝老太太坐的堂屋去了。
方娇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见那梳妆台就走不动道了,她心里暗暗愤恨,方琳这人要什么没什么,还嫁给了一个山民,可怎么就偏偏这么好命,如今不仅吃得好住的好,就是她那相公,也处处为她着想,一看就知道是个疼人的。
心底的嫉妒涌上来,方娇发泄似的将桌腿踢了两脚,她好奇的将梳妆台的抽匣打开,却发现里头竟然有不少首饰,那木头打磨的簪子她连看都没看,目光早就被那闪着金光的簪子吸引住了,那是段南山当年下聘时给的彩礼,活灵活现的蝴蝶鎏金簪。
方娇见四下无人,鬼使神差的,偷偷将那金簪放到了自己袖中,然后急急忙忙从屋里头走了出来。
王氏在方老太太身侧耳语了一番,忽然,方老太太双眼放光,心里那兴奋劲儿就甭提了。
胡氏更是蹿到厨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挂在房梁上的熏肉,坛子里的肉酱,都没能逃过她的法眼,更不用说方琳为了置办席面准备的一应吃食,她那眼珠子滴溜滴溜的转,心底盘算着走的时候,这肉食无论如何也得带上些,家里可是好些日子没见过荤腥了。
方文宝方文康为了几块饴糖更是跟谷哥儿打的不可开交,别看项谷才六岁,可这在山里头长大的孩子,腿脚利落跑的飞快,让已经十三岁的方文康也没招。
方老大方老三两个跟那些个老猎户攀上了话儿,吴春梅看了眼儿子,知道他没吃亏,凑到方琳跟前说话,“你爹他们这是咋回事,不会是见你们日子过得好,又起了什么心思吧,还把老太太给叫来了。”
吴春梅的娘家在离青岗村不远的吴家庙,方琳家里的事她早在回娘家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了。
“还真叫你说着了。”方琳朝正乖巧的站在方老太太身边说话的方娇怒了努嘴,“瞧见没,偷了南山家给我的簪子,她娘把我这新房子里里外外都仔细看遍了,还有我那大伯大伯母,恐怕这会儿已经琢磨出我手里头有多少银子了,老太太是他们叫来壮声势的,八成又想用什么孝道之说逼我给钱。”
吴春梅眉头微微皱起,随即又舒展开来,“你放心,咱们山里头的人家不吃那一套,你是个什么人,大家伙清楚着呢。”
山里头的人都是凭本事吃饭,老猎户们只要能走得动,哪怕是挖两个陷阱也能过日子,而儿孙们也大多孝顺,他们不懂什么礼义孝悌,只知道,谁对自己好,自己就对谁好。
“不着急,等把饭吃完了,别为了这点儿破事,弄得大家吃不好饭。”方琳笑起来,眼睛弯弯,“大家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收拾这些心思不正的人,对吧。”
吴春梅闻言一愣,随即又笑起来,眼前的方琳同往日温和的那个小媳妇儿有所不同,却真真正正的有了山里人的作风。
正洋洋得意的方家人自以为将心思掩藏的极好,殊不知方琳早就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