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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胭脂水粉铺子门口停下,坚持表示不冷坐在外面的曹妈妈和秋兰下了马车后,周承朗先下车,然后回身将手递给月梅。
月梅搭住他的手,正要下车,却一抬眼看到了微垂着头站在面前的男子。他一身青袍,微微弓背,并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一瞬间,她觉得有些恍然。
虽然知道回京定然会遇到旧人,而她也的确遇到了,她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都算是旧人。可是眼前这个却不一样,他是曾经她给自己相中的未来夫婿。
她没想到会遇见他,更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遇见他。
周承朗看了胡文一眼,问向月梅,“怎么了?”
月梅摇摇头,移开了视线,“没什么,就是这个铺子吗?”
周承朗又打量了胡文一眼。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虽然微弓着背,但脸上却不像那些铺子上的管事一见他就带着谄媚的笑。个子不算高,但却给人一种很稳重的感觉,相貌由于他微低着头看不清,但周承朗直觉他不会难看。
他是祖母给她挑的未来夫婿,也是她自己认可的。
但在她死后不到半年,他却快速的另娶了他人。
周承朗不知不觉就皱了眉,月梅下了马车他也不松手,就这么拉着她进到了铺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想起月梅和她的名字一样,而她又是想把自己嫁给这个男人的,周承朗便十分瞧他不顺眼,也格外不想月梅把目光投向他。
月梅的确没有再看他,她只是突然见到胡文有些意外罢了,她跟胡文说起来是真正的没有半点感情。如今再见,胡文又不认识她,那就真的是陌生人了。
铺子占地面积并不大,南街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周家这胭脂水粉铺子算是小的了,不过倒是有三层楼,最底下的一层是卖给一般消费水平的人用的,价钱合宜;二楼则是要贵上一倍的价格,一般富商和官宦家庭才会选择;三楼则是最好的,富商是别指望了,一般的官宦家庭也根本上不去。
良老太爷虽只是六品文官,但他却并不穷,原因便是良老太太是一位富商家的女儿。当初良氏虽然出身低微,但陪嫁却十分的显眼,这间铺子那时候虽然只是其中一间小小的门面,但如今却是良氏留下来的铺子里最赚钱的一间了。
月梅如今是周承朗的妻子,到了自家的铺子里,自然是被带上了三楼的。周承朗对于胭脂水粉是一点建议也给不了的,于是只让曹妈妈和秋兰陪着,他则去了后院等胡文。
这才是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胡文把月梅送到楼上,交给了三楼负责陪客人挑选胭脂水粉的妇人,便匆匆下了楼。
周承朗已经坐在一楼后院里喝茶了,他匆匆过去,站在了周承朗面前,“大爷。”
周承朗抬眸看他,发现胡文一脸的平静淡然,并没有突然被他叫来时,不知底细而产生慌乱。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可是他越不错,周承朗越是会记得,他在她死后不到半年就另娶的事情。
因此他就越是不满这个人。
“胡掌柜可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他喝了一口茶,盯着胡文的脸,漫不经心的问道。
胡文一板一眼的抱手行礼,背还是微微的弯着,“小的不知道,大爷有何吩咐,还请明示。”
周承朗呵的冷笑一声,问道:“你娘子呢?”
胡文的脸色这才微微变了下,他说道:“贱内在三楼,如今该是在陪着大少奶奶挑选胭脂水粉。”
“哦。”周承朗点点头,道:“听说你娘子有了身孕,恭喜你啊。”
胡文的心砰砰跳着。
他对周家的这个大爷并不熟悉,他虽然管着他母亲的陪嫁铺子,但是却很少见到他,就连每年的对账都是跟陆冲陆小爷对的。
他只知道这位大爷是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将,他从没有靠近过他,哪怕知道巴结上了会有飞黄腾达的机会。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个大爷为什么会找上他,还问他的娘子,难道是他娘子有什么问题吗?
胡文极力压制着心底的不安,甚至还勉强让脸上挤出一丝笑,“贱内是有了身孕,多谢大爷关心。”
周承朗放下茶盏。
“你还记得月梅吗?”他似是随口一问。
但他的眼睛却错也不错的看着胡文,却见胡文突然愣住,笑意一僵,然后脸色大变,接着似乎发现自己在看他,又马上恢复了平静。短短片刻,他接连转变了几种表情。
周承朗起身,逼近他,“这么说,你是还记得了?”
“我……”胡文抬头飞快的看了眼周承朗,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当初他伯父想让他娶那个叫月梅的姑娘,他就已经知道了,她是大爷曾经看中的人。而且他还知道,是她不愿意跟大爷的。
可是他还是同意了。
他为什么会同意,他为什么要同意呢?
胡文心底不住的后悔。
同时心底想到了那个杏眼桃腮的姑娘,那个一笑起来好像满院子花都盛开了一样的姑娘,她那么漂亮,哪有男人是不喜欢漂亮的呢,他听说她瞧中了自己,那他当然会同意了。
可是,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死了。
他也是难过的,尤其是她死前,还托人跟他说,要他不要再等她了,说她不想耽误他……
周承朗没有等胡文的回答,他继续说道:“你记不记得是你的事情了,我也并不想管,我知道她死的前一天晚上是你娘子给她送的饭,我有些话想要问她,你去叫她过来。”
胡文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他娘子已经有了身孕了。大爷这副模样,若是把他娘子吓到了怎么办?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和他的伯父,还有他的娘子都很期待的。
“大爷。”他重又走了回来,“不知道大爷找我娘子,是想问什么?是……月梅姑娘的死有疑点吗?”
周承朗听见胡文叫这个名字就十分不悦,不管是她的名字,还是他现在妻子的名字,这都不是胡文有资格可以叫的。
他冷冷道:“这些跟你没关系。”
胡文再不敢多说,忙转身走进了铺子里。
他方才看到曹妈妈来了,曹妈妈是他娘子的干娘,她既然来了,他自然叫人去通知他娘子了。因此他没有出铺子拐向后面的家,而是直接往楼上走。
三楼,月梅一面看着那些选好的胭脂水粉,一面笑着和曹妈妈说话,“既然你干女儿已经有了身孕,她大着肚子爬楼怕是不方便,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去和她到楼下说话吧。”
曹妈妈笑道:“她已经过了前三月了,哪里就不方便了,多走走路对身体才好呢。正好您今儿也在,她也合该来拜见你一回的。”
曹妈妈觉得,虽然大爷和程姑娘没有真感情,但程姑娘毕竟是大爷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在大爷心里还是有一定地位的。他知晓周承朗在荷桂那儿打听过月梅的消息了,他怕周承朗迁怒于胡文和她干女儿,所以就想着叫了她干女儿过来,先拜见了程姑娘,回头有程姑娘从中说和,大爷必然不会做什么的。
就算大爷不喜欢程姑娘,怕是也不好意思说起从前喜欢一个小丫鬟的,尤其是那小丫鬟还和程姑娘同一个名字。
那么,她的干女儿干女婿就安全了。她一辈子没嫁过人,老了能靠的也就只有干女儿了,她不护着点,以后老了谁来护着她呢?
月梅不置可否,想拜见就拜见吧,左右她亏损不了什么。
可是等看见从楼梯口转上来的人时,她却整个人都僵住了,那是谁?那个脸色白皙红润,肚子微鼓,被两个小丫鬟搀扶着的养尊处优的妇人,她是谁?
“哎呀,死丫头,你怎么才来!”曹妈妈骂道:“都已经过了头三月了,走快些也没事的,没的叫程姑娘等你,真是没规矩!”
月梅知道曹妈妈是故意这么说的。
有了身孕的人走慢一些是正常的,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表现的大度不在意,说没什么。
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
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妇人一步一步走近,脸上的笑随着她的表情消失,变成了惶恐不安,然后在她面前福下身,行礼叫她“大奶奶好。”
她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
月桃本还对曹妈妈一惊一诧的骂她而不满,现在却不敢了,飞快的看了月梅一眼,然后就低声解释道:“大奶奶,实在不是我不想走快一些,是这肚子虽然过了三个月了,可不知怎地就是比旁人的要大,大夫说有可能是双胎,走起路来腰疼腿也疼,还请大奶奶恕罪。”
“没事。”月梅干巴巴的说道,忽然觉得眼睛有些疼。
这是月桃啊。
是她当亲妹妹一般养了八年的月桃啊。
她父母做了错事畏罪自杀,她在府里日子十分难过,是自己,想到自己是穿越的,也是独身一人,实在不忍心看她那么可怜,便帮着她,一帮就是帮了八年。
她……
月梅是现代人,其实对于她死了以后月桃给不给她守一年半载的是无所谓的,别说不是亲姐妹,就算是亲姐妹,古代也未必就有要守的理。
可是,可是那也不能在她刚死,就迫不及待出嫁啊,而且还是嫁给胡文!
曹妈妈说她的干女婿是胡掌柜,那月桃不就是嫁给胡文了吗?难不成,在她生病的时间里,月桃就已经和胡文好上了?
她倒是不在意胡文的,可是月桃,难道是一边关心她,叫着她姐姐,一边却在背后和胡文好了。然后她刚刚死,她就迫不及待的嫁出去?不然怎么会她死了半年不到,月桃却已经过了头三月了呢?
看不清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这她认了。毕竟她是伺候老太太的,对于这两房的事情她没怎么上心过,可是月桃却不一样,她是和她一起亲亲密密过了八年的女孩子,难道她也看错了月桃了?
月梅头疼的厉害,看着面前月桃那害怕不安的模样,她就想到了从前,每回她做错事,或者被人欺负时,她就是这个模样。那时候自己总会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她,难道她保护错了吗?
她心里渐渐有了阴谋论,会不会是月桃喜欢上胡文,想要嫁给胡文,所以才害死她的?
她的死因是奇怪的,而那晚正好又是月桃送的饭菜!
“月桃。”
月梅耳边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往楼梯口看,就见到胡文也同样神色慌张的上了楼,他甚至没有看自己这个大奶奶,而是上前一把抓住了月桃的手,急急道:“大爷要见你!”
“大爷要见我?”月桃惊叫道:“他为什么要见我?”
胡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别慌,别慌。大爷听说月梅姑娘死的前一晚是你去送的饭,他应该只是想问问那晚的情形,没什么的,你照实说就是了。”
周承朗!
月梅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说不清是伤心,还是怨恨,又或者是怪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清,她是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可是听到胡文的那句大爷听说……她却一下子回了神,第一时间就慌张的转了身。
那一刻好像有人在她心上揉了一把似地,让她又疼又麻又酸又软,总之就是特别想哭。她慌慌张张的转身,就是为了不要在月桃曹妈妈等人面前流泪。
周承朗,偌大一个将军府,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她,在乎她了吗?
连月桃都……
月梅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现在特别想见到周承朗,特别想拔腿就跑,跑到楼下去,狠狠撞进他的怀里,狠狠的大哭一场。
可是她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似地,根本动弹不得。
身后传来曹妈妈颤抖的声音,“程姑娘您,您别生气……我这女婿只是一时嘴快,他,他没有想要冒犯你的。”
“我知道,无事。不是说大爷在叫你干女儿的吗,赶紧叫他们下去吧。别让大爷久等了。”月梅声音涩然。
曹妈妈也顾不得她了,忙拉着胡文和月桃下楼,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方才那个程姑娘,她叫程月梅!”
胡文和月桃都有些发愣,怎么会这么巧?
但接着,两人便脸色均是大变,胡文抓着月桃的手,低声问道:“月桃,你给我说实话,月梅,月梅的死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月桃打断胡文的话,很是失望的看着胡文,道:“你怎么会这么问,难道你是这样想我的吗?我不知道月梅姐的死有没有问题,但是我没有,我绝对没有!月梅姐对我那么好,我就算是再狼心狗肺,我,我也不可能做对不起她的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