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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张老师在哪里?我找不到他。”
小武紧紧搂住萧君故的脖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他有点害怕人山人海的场面,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寻找张卫东的身影。可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些人打扮得很怪异,在脸上画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时还尖叫两声。
萧君故向上托了托小武的身体:“别怕,看到舞台了吗?张老师等下就出现了。”
小武马上转头看向舞台,眼巴巴等着。
表演已经开始了,马来西亚的男歌手正用本土语言唱着民谣,下一个就轮到张卫东了。萧君故也很期待,甚至还有点紧张,他暗暗吞了一下口水,再深吸一口气。
“老师!是老师!”小武兴奋地大叫起来。
萧君故眯起眼睛,因为逆光,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人影轮廓,高大而挺拔。
小武在他怀里动来动去:“爸爸,爸爸,再高一点,高一点!”
萧君故无奈,只好让小武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叮嘱他:“坐稳了,不要乱动。”
小武哪里听得进去,两只小手乱挥:“老师!我在这里,你看到了没有!”
“等会音乐响了就不要说话,会影响到老师表演,知道吗?”
小武应一声,马上闭嘴了,两手揪住他爸的头发。
当张卫东一步步走到舞台中央,不过是短短的数秒钟,萧君故却有种等了很久很久的感觉,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张卫东胸前挂着一把电吉他,装扮和平时无异,白色无袖T桖衫,牛仔裤,右手戴着露出手指的黑色手套。
萧君故能肯定对方没有看到自己,这家伙拽得不可一世,看都不看台下。
张卫东握住了麦秆,表情淡淡地说:“我就是我。”
萧君故忍不住吐槽,你就不能多说两句?其他歌手演唱前都会说,今晚给大家带来一首什么歌,歌曲叫什么名字之类的话。张卫东说完看向舞台左侧的乐队,把头一点,随即拨动了电吉他。
音乐响起来了,灯光也随着节拍忽亮忽灭,张卫东专注的弹着前奏,动作很潇洒。
“老师……”小武喃喃地叫了一声,两只手揪得更紧了。
萧君故忍住疼痛,没有吭声,眼也不眨地看着舞台。
他正在想张卫东会唱一首什么样的歌,音乐却突然静止了,就在瞬间,完完全全的静止。张卫东开口唱了第一句歌词,萧君故就惊呆了——没有任何伴奏,竟然是清唱!
同样被惊到的还有评委和观众,不应该呀,摇滚向来是喧嚣、是嘶吼、是以最强劲的节奏感震撼人心,和安安静静的清唱完全相反,背道而驰。
张卫东依旧不看台下,不看任何地方,眼里装载着谁也不知道的东西。
他用歌声一句一句对人们说:我是张卫东,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谁也无法否认我的存在。
他说他并不坚强,常常会害怕未知的明天,他说他并不勇敢,会在无人的时候悄悄流泪,他说他并不完整,曾经摔得支离破碎,身上布满岁月留下的印记。他很傻很天真,相信这个世界没有尽头,他很笨很渺小,只能看着亲人慢慢老去……
可是他深爱着这样的自己,为自己喝彩为自己鼓掌为自己打气为自己骄傲。
因为我是张卫东,我那么平凡又那么特别,茫茫人海中你们不一定看得到我,如果你们认真去找,却只能找到一个我,独一无二的我。
台下的萧君故震了一震,娓娓道来的清唱结束,鼓声突然敲响了,一下直击人心。
舞台的灯全亮了,白茫茫的,光灿灿的,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伴随着呜呜的低鸣音,刺眼的灯光持续了整整半分钟,忽然又切换成强劲的快节拍音乐,整个舞台都在闪烁。
张卫东又开始唱歌了,这次是用摇滚乐中最常见的啸音,嘶哑不堪,每一句几乎快要破嗓,却又在紧要关头完美的控制住音准。他奋身竭力地歌唱,像极地中的野狼一般发出嚎叫,告诉人们——我、存、在!
萧君故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靠近舞台,不由自主的回应他,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了……
他摸上心口,紧紧揪住了衣裳,我知道你在,你一直都在这里,无论你爱与不爱,无论离我有多近或者有多远,无论你是生是死,都一直一直存在我心里,有始没有终。
为什么我那么傻,直到这一刻才幡然醒悟?
萧君故在万千人海中仰望着他的心上人,热泪盈眶。
他失态了,三十五岁的男人,无法自控的痛哭流涕,比起身边的孩子更像孩子。
张卫东快速地拨弄吉他,挥洒汗水,像一场即兴的表演,风格完全不受限制,没人知道下一秒他会弹奏出什么样的音乐,也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非常非常的放肆。
直到琴弦绷断的霎那,张卫东放下手,仰头长吐了一口气。
评委和观众才同时得知,结束了。
全场静默,没有一丁点的声响,静得超乎寻常。
张卫东咧嘴笑笑,掉头走了,当他踏入后台的那一秒,全场起立,掌声如雷。
第十一届的亚洲流行音乐节正式落幕,并添上了传奇的一笔,其中有一场表演完结之后,掌声一直持续到下一场表演者登台。是十一年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在最后的颁奖礼上,中国歌手张卫东以零点五分之差,险胜大热门铃木石也,一举拿下最佳舞台表演奖。张卫东接过奖杯的同时,用手扶住了面色如土的颁奖嘉宾,阻止对方下跪,微笑说了声谢谢。
有人说张卫东有风度,有人说他做戏,然而当事人却不在乎,懒得开口解释一下。
“看不出你是那么大方的人。”
在回国的航班飞机上,周丽这样说,又若有所思打量张卫东。
张卫东拉下眼罩,放松身体准备睡觉:“音乐就是音乐。”
“所以你认为不应该分国籍,更不应该变成国际矛盾?是这样吗?”
张卫东没有回答,他累坏了,很快睡着了。
周丽还在看着他,摸了摸下巴,抛开私人感情,客观的衡量这个男人。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张卫东,这家伙的价值观有点奇怪,看待事物的角度也略有不同,这些相处久了才察觉得出来,因为在大部分时候,对方就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也许就是这么一点点与众不同的差异,才有了他自己的风格,自己的音乐。
张卫东一下飞机,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好像自己被人盯上了,好像而已,又也许是错觉,他一时不敢确定。在等同事取行李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明显,有两个女生一边看着他,一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你们是在说我吗?”张卫东干脆上前问个明白。
靠得近了,两个女生需要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愣住半晌,尖叫一声,最后跑了。
“呃……”张卫东讪讪地站在原地,无语。
这种异样的感觉一直紧随着他,直到走入了机场大厅,与前来接机的同事回合,谜底才解开。
“张总监,你赶紧瞧瞧。”同事吧把平板电脑递过来。
张卫东拿来看了看,全部是关于自己的新闻,乱七八糟的,看得他眼花缭乱。
同事对他说,网上已经闹开了,舆论分成了两派,一派力挺张卫东,一派谩骂他的品行。两派的人马吵得不可开交,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流言,各种各样的猜测,总而言之就是三个字——乱套了!
从前张卫东吸毒的照片又疯传开来,还有他戴着手铐被押往法院的照片,铁证如山不容抵赖,但是也有他在东京高举奖杯的照片,连将功抵过这样的说法都冒出来了。
张卫东啧了一声,把平板电脑丢还给同事,比起这些,他更关心其他事情。他问周丽:“说好的,这次音乐节完了,我有一个礼拜的假期对吧?”
周丽点点头:“对,尽管潇洒去吧,记得按期归队。”
张卫东笑了笑,拿过行李袋,一下甩到了背后,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连公司的庆功会都不参加,第一件事就是回宿舍睡觉,睡醒了叫外卖,然后通宵打游戏。音乐节几乎耗光了他的心力,非得关上门好好颓废几天,爱做什么做什么,才不算亏待自己。
就在张卫东闭关颓废的时候,外界仍在议论纷纷,随着媒体报道和越来越多人加入争论,网上一片腥风血雨。有话题自然就有人气,不光是人气,张卫东在音乐节唱的歌也被剪辑成单曲,用百度一搜就可以试听下载。
这些事张卫东全然不知,即使知道了也不会过问。
他就是他,无论外人批判也好夸奖也好,他都不会有什么转变。而且张卫东的身份不是艺人,不靠名气吃饭,也没有义务向公众交代自己的私事,外面就是吵翻天了,也跟他无关。
倒是大虎比他还激动万分,抹着老泪说:“东子,你他妈的终于红了!老子总算等到了!”
张卫东眼睛没有离开过电脑,随口回应:“难道我没有红过吗?”
“呸,你那时也叫红?那叫臭名昭彰,我都以为你会遗臭万年了!”
张卫东翻了翻白眼:“没事就去帮我买箱啤酒,然后滚蛋,罗里吧嗦吵死人了。”
“有事,怎么没事。”大虎挤到他旁边,用胳膊撞了撞他:“高中的同学会你要不要参加?他们都问到你呢,知道你在我学校当老师,所以特地托我来问问。”
“去年的同学会,你有去吗?”
“有啊,怎么了?”
“有没有人提起我来?”
“这个倒没有。”
张卫东继续打游戏:“呵呵,就是了,你说我应该去吗?”
“不去!今年我也不去了,那帮趋炎附势的家伙,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张卫东推了他一把:“买你的啤酒去,真啰嗦。”
大虎乖乖买啤酒去了,然后死赖在张卫东的宿舍不肯走,非要来个不醉不休。
张卫东拗不过他,于是关了电脑,两个大男人打着赤膊,干掉了整箱啤酒,还抽了几根大麻,晕头晕脑地往床上一倒,做起了春秋大梦。
张卫东梦到自己在吃臭豆腐,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一看,立马吓醒了。哎呀,妈呀,自己正搂着大虎的小腿,脸都快贴上对方的脚丫了。大虎迷迷糊糊的抱怨了一声,再朝他脸上踹一脚,翻身又继续睡了。
张卫东没好气地踢回去,坐起身来,接听了电话以后,换好衣服出门了。
虽然张卫东不再是明星,但是处境跟明星一个样,他一出门,就被狗仔队给盯上了。对于身边七嘴八舌的提问,张卫东闭口不语,搭乘地铁再转公交车,像往常一样到公司报到。
他在公司门口又被围堵了一次,好不容易,才挤得进电梯门里,发型都乱了。
他直接杀到经理室,推开门问:“周总,我还在放假呢,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你怎么又不敲门!”周丽赶紧把手指从鼻孔里拔出来,恼羞成怒地大骂:“张卫东,你没长耳朵是不是?信不信老娘把楼下的记者都请上来,让他们一个个轮流采访你?”
“好,好,我错了。”张卫东举手投降:“找我找得那么急,到底有什么事啊?”
“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周丽说毕,用内线电话通知秘书,把人给带进来。
那人进门就有礼貌地喊:“周姐好,东哥好。”
张卫东一瞧,登时就乐了。鸡窝似的头发,豆芽似的身材,一双好像永远睁不开的小眼睛,这家伙不就是他心目中脑残排行榜第一位,绰号叫小八的傻子嘛!
周丽说:“看公司对你多好,还给你请了个跑腿打杂的,你可别老欺负人家。”
张卫东拍拍小八的脑袋:“就这事?你不能等我休假完了再说?”
“小八跟过你,又有应付记者的经验,是再适合不过的人了。”周丽装作听不到小八喊疼,继续说:“明天我要出差,是临时决定的,所以有个合作项目,你就代表我去谈吧。”
张卫东瞪着她:“我不是音乐总监吗?怎么还帮你谈起生意来了?”
周丽把手一摊:“没办法啦,公司又没有副总,我不在了,当然得你来坐镇。”
张卫东也知道公司确实没有资源,再拨钱请一个副总,能给他配个助手都算不错了,所以也就答应下来。他问周丽:“还有其他事吗?没事我就撒了。”
周丽在办公椅上换了个姿势,叠起双脚,过一会才问:“你想出唱片吗?”
“啊?”张卫东懵了。
“你算是家喻户晓了,这个时期出唱片连宣传费也省了,我们资金有限,你想出就给你两三个月时间准备,先出五万张吧,看情况卖得好再赶制。”
张卫东说:“我又不是艺人,这样做不合规矩。”
“没什么,只要你不影响到工作,其他人不会有意见的。”
张卫东完全没想过这种事,不过他手里有那么多歌曲,放着也白放了,制成专辑倒是不错的,就当给自己追求音乐那么多来的一个见证。可是一张唱片哪能说出就出,所以他说:“我考虑看看。”
“尽快给我答复,你知道公司正在发展,处处都要用钱,我得先把预算给你留起来。”
“那就等公司资金充裕了再说吧。”
见她还想说什么,张卫东快一步开口:“就这样了,没事我走了。”
周丽没有拦张卫东,她知道对方动心了,答应只是迟早的问题,如果逼得太紧了,反而会引起怀疑。当然她不希望张卫东有任何怀疑,就让一切看似顺其自然的发展下去。
张卫东离开办公室,就去找秘书要了资料,打算拿回家里慢慢研究。
小八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东哥,把车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家。”
张卫东好笑地看着他:“我哪里买得起车,不用你送了。”
小八似乎难以相信,直到张卫东走远了,才开口问其他同事:“真的假的,东哥好歹也是音乐总监,怎么会连车都没有?”
张卫东确实买不起车,坐牢出来也就一年时间,不偷不抢,能赚多少钱?
所以他第二天去跟人谈生意,也是乘坐公共交通工具,还好有小八跟狗仔队周旋,他落得个清静。谈生意的时候,双方在出资问题上怎么也谈不拢,据理力争,口水都快说干了。
张卫东并不擅长谈判,只好实话实说:“原经理,按照我们公司的实际情况,真的没办法一下子腾出那么多资金来,贵公司又不缺这点钱,如果是诚心想合作,你们就多出一分力吧。”
油嘴滑舌的原经理笑了:“你们公司会拿不出钱来?你是逗我玩的呢?”
张卫东耐着性子道:“我们公司成立大半年,正在起步阶段,最是缺钱的时候了。”
“张总监,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你们公司确实是刚成立,但是背后的靠山很大啊,这也是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的原因,发展潜力可观,如果只是普普通通的小公司,我何必在这里跟你耗着。”
张卫东愣了愣:“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哎,明说了吧,我有朋友是华越集团的高层,当然了,他的名字我不能透露。你们公司发展得那么迅速,是因为把周总下放到前线,还有整个集团在后面提供支援,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呐,所以没钱什么的,真是笑话了。”
“你开玩笑的吧……”张卫东完全不敢相信:“我在公司呆了那么久,难道会不知道公司的背景吗?公司就是周总单枪匹马一手撑起来的,这些是我亲眼所见。”
原经理以为他还要遮掩,顿时语气重了几分:“我都说得够明白了,如果张总监还要打太极,只会浪费大家时间。就说前段时间的音乐节吧,你们公司能拿到邀请名额,不就是因为附属华越集团吗?那么多公司提交申请,怎么偏偏就给你们了呢?光靠你们自己有这个实力吗?”
张卫东无话可说了,音乐节不是想参加就能参加,主办单位会经过筛选,然后再邀请符合资格的公司,所以当初他也觉得奇怪,只不过没有必要非查个清楚不可。
而且原经理怎么不说其他公司,偏偏就说华越集团,如果他没记错,全称叫“中华盛越传媒集团”,是资产庞大的上市公司,也是萧君故的主业。
张卫东这时候是真的懵了,不相信也不行,毕竟周丽是谁的人?
他突然转头,眼睛直直地看向小八,目光犀利,这家伙也是萧君故的亲信,十分可疑。
小八心虚了,不敢接他的视线,装作低头整理文件,却不小心撞翻了咖啡杯。
张卫东看见对方手忙脚乱的模样,顿时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他一把揪住小八的衣领,把人粗鲁地拖到自己面前:“把你的手机给我!”
“东哥……”小八惶惶地看着他。
“快点给我!”张卫东凶巴巴地斥喝了一声,吓到了原经理和他带来的秘书。
最后他强行从小八身上搜出手机,逼问了密码以后,打开通讯录,果然看到有萧总这个名字。张卫东拨通了电话,面色阴沉,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萧君故,你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