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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人潮攒动,这便是楚国京都的风采吗?
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肉铺应有尽有。绸缎庄中有绫罗绸缎也绝对不逊于尚宫局司制局,珠宝香料便是隔着街口都能嗅到味道,要到中元节,香火纸马也摆了满地,医药门诊,看相算命的随处吆喝,各行各业,无有所缺,大的商铺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面具摆设小贩,一座座轿子擦肩而过,身负背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我欢喜的在一处处小摊前穿行,拿起这个,也觉得好,再看那个,也J觉得漂亮,柔亦忙着问价钱,“老板,多少钱一个啊?”
“五文钱,要是小姐喜欢,多要些,还可以便宜。”那小贩又举起几个珠子,“这几个卖的最好,小姐看看。”
“五文钱?那是几两银子?”我问,“很贵吗?”
“小姐说笑了,五文钱哪里连一钱银子都不够,哪里值几两银子?小人在这里寒风雨雪呆上一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那小贩笑着解释,“这些珠子,也不值钱的很。”
“那,就是这一对,”我随手拿起两串,“给你五两银子,不用找了。”
我就是官二代,富二代,活在当下的土豪,不过他们,也真的太辛苦了。
“柔亦,你随便花点银子,这小摊小贩的,都买一点,我呢,拿上山去给他看,顺便的,也全当帮帮他们了。”我想的容易,可是柔亦和小路子两人还没等出动,我们三个已经被别的小贩围的水泄不通了。
“小姐,小姐,你看看,我这个簪子都好看又便宜。”
“小姐,小姐,这麻糖也甜津津的,好吃的很呐。”
“小姐,小姐,看看我的,我的什么都好,包你满意啊!”
......
“主子,怎么办?看这样子,是要抢啊!”柔亦掏钱袋,小路子取东西,可是眼看着,就要陷入十面埋伏了,估摸着所有的小贩都围过来了。
“还能怎么办?跑吧!”
双拳难敌四手,眼瞧着我们就要被生吞活剥了,又是一场踩踏事故,我想打缺口逃出去,可惜了,哪一边都是小商小贩,哪一边都人满为患,我还没缓过神来,回头时,小路子和柔亦,已经不知道被哪位小摊贩拖走了,凭我怎样的呼喊,也没有回应,满脑子都是他们说,“小姐,小姐,买吧,买吧!”
晕头转向,四处栽倒,原来宫外一点也不好玩!
一双手,不知打哪里伸出啦的一双手,让尖叫着的我同青燕一般飞起旋转,然后,安安稳稳的落于马上。
策马挥鞭,一转眼,便离了人群。
“别喊了,叫人听见,以为本公子诱拐了哪家的小姐,好歹你也是太子妃,别侮辱了我在江湖中的名声。”那人笑着回头,“你说是不是?”
“嗯?”我就纳闷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天下眉心生龙纹的女子,除了你,还有第二个吗?”他轻笑一声,跃马出了城门,然后长吁一声打马停住,“太子妃要去哪里,请自便吧。”
“我下马去?”
“不然呢?”他回头看我,刚才在马上颠簸的厉害,我并不能看的清楚他的相貌,而此刻我的脑中,唯有八个字,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双皓目,传递着似乎要滴水的温柔,细碎的额发遮住他光洁的额头,那薄如蝉翼的嘴唇弯起恰到好处,那温和的笑容都叫你觉得暖暖的,我在他的笑容里无法自拔,在他的眼眸中移不动身子。
我傻傻愣在马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连本抓着马鞍的手,突然也变得无处安放。
翻身下马,他笑道,“既然太子妃喜欢黏在马上,那便送与你,早些回宫去吧,江湖啊,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唉,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江湖!在下就叫江湖!”他回头大笑,“马来自西域,名唤洛桑,有缘再见。”
江湖!江湖?
江湖,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有趣的名字,有趣的人。
我拍拍身下的马,“洛桑啊洛桑,你主人不要你了,以后,就乖乖跟我好了。”
骑着马儿四处溜达,城外的天蓝水绿,才真的美得不加雕琢,便连落脚的鸟儿,叽叽喳喳的,也比宫中囚在牢笼里的那些鹩哥,鹦鹉叫人欢喜。它们就是这样自由的生长,便成了如今这样美丽的色彩。
日落西山,我也并不熟悉他们所说的京城进山的小道,只好打马回宫,柔亦和小路子但凡不傻,一定懂得在宫门前等我回去,果然,我骑着这匹洛桑才刚刚望见宫门,那两人已经赶不及的奔过来,小路子也算不辱使命,手里满满当当的提着各种吃食玩物,“主子,主子,你跑到哪里去了,奴才沿路找了好久,都不见你的影子,就差出城了。”
刚刚好的,我就是出城了。
“主子,主子,你怎么买了匹马啊!”柔亦赶过来,“咱们宫里可不缺这畜生。”
“遇到了江湖人,所以就得了这匹有缘马,我觉着给沐颜凑个对也不错啊。”拍拍马屁股,“等会儿给你见个美女,咱们也相个亲,也给你洞房花烛一个。”
洛桑马儿蹬着马蹄嘶鸣,看着挺受用的嘛,果然,异性相吸,谁也拦不住。
“可是这一黑一白,可不要生出个斑马来才好。”柔亦小路子嘟嘟囔囔跟在我身后回宫,一路上都在研究是个什么样的江湖人,这么神奇的就把太子妃救下了,还这么大方的把自己的坐骑都送给我。
我才不要告诉她们是一个多么有魅力的美男子,若是有缘,自然会相见,若是没那个缘分,便是匆匆一见,他也已经足够给我的人生点上独特的一笔。
我不曾想会在流离园里遇见他,要奉旨出京赶赴封地的他,唯有他一个人,一遍一遍的摩挲那块我们乘凉的石椅,沐颜马下,是一捧一捧他割好的青草,“吃吧,吃吧,吃饱以后好好记着我,以后,饿了我也不会管你了。”
“阿泰,”我唤他,“你是来同沐颜告别的吗?”
他就那样跑过来拥住我,一点一点的勒紧,“钟灵,你等我。”
等他?等他回来吗?
“会的,我会的。”双手轻轻拂过他的脊背,好久好久了吧,我们没有这样亲近过。
“你要保护你自己,不要叫我担心,你要吃的饱饱的,玩的开开心心的,也要记得加衣服,打不过,就不要硬撑,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记得服软,”最后他说,“钟灵,你要记得想我。”
“我会很想你,会很想浅浅。”我用力抓着他的脊背,想叫他知道我的难过和心痛,我多么不忍,不忍和他们分开,走了的太后,母后,远走出嫁的公主,出嫁的浅浅,还有现在要离京的他们,为什么都在一个一个的离开我?
我的身边,再没有人会一直在了。
再没有人了。
“那就好。”他抚着我的头发,满满的,皆是*溺和不舍,“钟灵,明日我离京,你不要来送,一定不要。”他没有说下文,我也以为,他只是害怕分别,却不知道他暗中部署的三万兵士已经围住皇城,若是我在那里,他一定会为了我,而选择留下,不在乎兵戎相见,他只是想要陪着我。
我们一直都在误会,他误会我一直深深的爱着他,而我误会,他从来没有深深的爱过我。
兵戎相见,死而复生,我最后却在他身边整整十年,十年,他耗尽所有,而我,在这不堪重负的爱里失去所有。
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不是嫁入皇宫,不是爱上宇文棠,不是背叛宇文傛,而是叫他爱上我。
如果没有我,他是这天下最附庸风雅的王爷,才华美貌,身份地位,都无人能及,可惜,因为爱错,这一切步步为营,一切处心积虑,皆是错。
若是没有他,我会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子,顺理成章登上后位,在他的身边,恩爱长久,是他,叫我爱了半生,恨了半生,悔了半生,只余半生,来追悔这一生。
爱情的世界里,三人行,必有所伤。
只可惜,我们每个人,都遍体鳞伤。
我看着他一步一步的离去,今日的背影,和明天他离开的背影却那样不同,今天,他孤独寥落,而明日我在城楼上远远望着的那个志在必得,雄心勃发的他,判若两人。
我终究还是不能不去送他,也许我我们此时分别,此生便再不能相见。天不亮便偷跑出宫,我躲在城楼上眼睁睁的看着车马从这边进去,那边探出头来。
我珍惜最后的时光,最后的最后,我一定要送他的了,车萧萧,马霖霖,我在车队后面打马出城,“阿泰,浅浅,阿泰,浅浅!你们等等我!等等我!”
车队并没有停下,反而,渐行渐快,渐行渐远,无论我怎么追,都追不上。
他们在我眼前,绝尘而去。
“主子,已经走了,我们追不上了。”柔亦飞跑过来,“主子,我们回宫吧。”
我看着眼前的尘土浮浮沉沉,洋洋洒洒,那微小的尘埃折射着这个清晨最美的阳光,一点一点的落下去,最后,皈依平静,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回宫。”
祸福相依,因为阿泰的离开,没了兄弟守护保卫的宇文棠不得不回宫养伤,我打进入宫门的那一刻便见到抬着肩撵的宫人往伏羲宫去,那肩撵上的人,只是一个冠带,也叫我无法忘记。
丢了马鞭,我立即追过去,我要见他,我要叫他见我,不是只有那些字条里的只言片语,零零碎碎,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他,一个会哭会笑的他。
“钟灵,”我被眼前人拦住去路,“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讲。”
文璃,从祖籍赶回来照顾宇文棠的未婚妻子女帝师文璃。
“文璃姐姐,”我笑的心虚,“八爷他,好些了吗?”
“你很在乎?”她反问,全没了当年的热情。也许,她都知道了。
“他受伤,是因为我,我总不能不管不顾的,”不敢迎上她的眼睛,我含含糊糊想要蒙混过去,“文璃姐姐,他现在好些了吗?”
“你说过把我当朋友的?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她似乎不在乎我本就多余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他已经伤到如此,还是要每日把纸笔铺在胸前,歪歪扭扭的写几个字,只是为叫你心安,昏睡了那样久,醒来的第一见事情便是找你,每日梦里朦胧间,都是呼喊你的名字,钟灵,你何德何能,叫他为你这样拼尽全力?”
“文璃,我,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背着你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可是我不想骗他,不想骗我自己,我们的事情.....”我尴尬的没了下文,“如果,如果你介怀,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我只求你,叫他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可是你知道你的身份吗?你是太子妃,你不能不顾伦常和他的兄弟苟且,你可知道?若是事发,便是所有人都会护着你,可是他呢?谁会护着他?”文璃并不生气,她只是淡淡的,在陈述一个事实,“你叫他和你一样,背上万人唾弃的罪名?”
“其实,”我不想瞒她,只好合盘托出,“其实我跟太子,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只需在他身边,叫他可以顺利登基便可以离开,山高水远,他都不会干涉,我愿意为了他,隐姓埋名呆着他的身边的,高官厚禄也好,闲云野鹤也好,我都不会离开他,文璃姐姐,是钟灵的错,只是姐姐,我希望,无论如何,叫我跟她在一起。”
“一起杀头?还是一起逃亡?”她轻笑。
“和他在一起,在哪儿,做什么,活多久,都好。”这是我的真心话,我不怕别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只怕我们自己,爱的不够坚强。
她笑的鬼魅,笑的浮夸,与此同时,她将那块玉玦放在我的手上,“这是我们的定亲信物,从今日起,它便是你的了。”
“文璃姐姐,”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姐姐,你是什么意思?”
“还不够明显吗?皇后瓮逝的三年内,我和八皇子的婚事只会推在三年后,海阔天空,那时候,谁还能找的到我文璃的影子?而你们,是爱的坚强也好,爱的懦弱也好,都不是我文璃,挡了你们的道,百年以后,没得责怪。”
她笑着拍在我的肩上,“说好了的,还是好朋友,男人嘛,不能影响咱们。”
“可是姐姐,”我还是忍不住问,“姐姐就没有喜欢过他吗?”
“不喜欢?”她惊叹,“不喜欢我怎么会接受皇帝的旨意,不喜欢我怎么会万里迢迢的赶来陪他?”不无落寞,她笑笑,“可是怎么办?他的心里装了一个人,不是我。”
“姐姐,”我握住她的手,“姐姐这样好,一定会有很多男孩子喜欢的,是不是?”
“小钟灵,你要记着,你只是来的比我早而已,下辈子,他一定会是我的。”不无骄傲,她指着自己,大笑道,“我文璃便是再差,也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一生,不该随便交付一个不爱我的人。”
拍拍我的肩,她指指肩撵,“快去吧,天地之大,我也该去找寻我的下一站了。”
“文璃姐姐,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紧紧拥住她,“姐姐,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一定爱死你了。”
她欢愉的大笑,“我也爱死你了。”
她爱的干脆,放的干脆,任性的也这么干脆,我想到金宇霖,那个说话不怎么流利的新罗王子,她们共同的魅力,真叫人沉醉。
为了缓解他这一路的疼痛,所以出行前,便服下大量麻沸散,此时此刻,依旧毫无知觉,我陪着他,只是想他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是我。我一路跟着宇文棠回去伏羲宫,却在宫门口,撞见等着的惠妃。
“太子妃这样心疼小儿,本宫受*若惊了呢。”她温和的笑,言语间,却没那么温和。
“八弟为了救我受伤,这一生,我都心里难安的很,也希望母妃通融,叫钟灵陪他些时候。”为了他,什么委屈,我也该受着。
“不消太子妃这样重的恩情,棠儿从来不听劝阻,才有今日的下场,是他自己的过错,不干太子妃的事,况且本宫也从来没有尽到为人母的职责,便叫本宫等他醒来,我们母子,有许多体己话要讲的。”她微笑着,要人把他抬进去安睡,见我不走,媚笑道,“太子妃若是愿意在这里等消息呢,便等着,伏羲宫小庙,供不得大神。”
“惠妃娘娘,求你,叫我等他醒来。”躬身跪好,我只求你这一次,唯此一次。
“太子妃往日的豪情壮志呢?怎么今日里反而拿不出来?求本宫?本宫怎么受得起?”她按耐不住得意,连鼻翼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走进前来,对我耳语道,“若是如今淑妃关在冷宫暗无天日,若是本宫入住凤仪宫独掌六宫,那么本宫,还是愿意成全你们的,可是如今,”她冷笑,“本宫并不惧怕,丢了这个无所谓的儿子。”
“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那你为何?为何还要这样?”
“为何?因为无人知晓,才会是本宫的把柄,若是他敢违逆本宫的意思,那么本宫便去哭求皇上,太子妃无德无才,勾搭自己丈夫的兄弟,叫你,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她指着我,那样用力,“本宫现在,就是不叫你好过!”
她说自己的儿子无所谓!
她说,就是不叫我好过!
我只是不愿见她这样陷害并无罪过的淑妃,只是不愿,叫无辜的人做替死鬼,也绝对不会叫这样心机深重的女人坐上后座,我没有错,却叫你这般记恨?
“惠妃娘娘,在你心中,他的生死,幸福,都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吗?”不无心痛,为何连寻常的母子情分,在这深宫里都可以这般消磨?
嗤之以鼻,她并不回答,而是挥手叫所有人都回宫去,言笑间,要我眼睁睁看着宫门关上。
“太子妃原来为了朋友可是什么都豁得出。”有人击掌走进,“但是为何每每被人拒之门外,都叫本王瞧见呢?”
宇文烃,我并不在乎他的落井下石,拍拍衣襟起身,“从前我闹,我求,而以后,我要堂堂正正的走进去。”
迎上他戏谑的目光,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尴尬和难过,“三皇子,我可以为我自己所求拼尽全力,然而你们都不会懂这种感情。”
转身走人,他从来瞧不起我,我也没必要和他纠缠下去,当下,我唯有去找文璃,也唯有她,说不定可以叫我见到他。
“太子妃怎么不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挡住我的去路,“有一份大礼,还是要太子妃亲自签收的。”
他扶我转身,那远处桔花影子里,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虽然瘦小,可是那独一无二的铮亮脑袋瓜太有标示性,“室宜吗?你怎么会带她回宫?”
我欢喜的跑过去,那小小的身影惧怕许多人,但是却还是缓缓的向我走来,俯下身拥住她,“室宜,室宜,你终于回来了。”
“是栀浅临别时把她交给我的,崇华寺没了她的娘亲,而今唯有你,还能托付了。”宇文烃淡淡道,“为你把她带进来,权当是报答你,为我母妃脱罪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拂过室宜的身子,这些日子,她黑了,也瘦了,而且,无论我问她什么,也只有点头和摇头,从不多言,除却我,她从不向别人靠近一点,从前那个叽叽喳喳,善于辩驳的小姑子静月,全然没了影子。
无妨,我会保护好她的,绝对,不叫别人欺负她。
锦瑟的灵位被她背在身上,无论我怎样劝说,她也绝对不会放下那个包裹,也绝对,不许别人触碰。
她的倔强,一如往日。
“她就是这样,好奇怪的小尼姑,”宇文烃无奈拱手,“交给你了,你瞧着办吧。”
我瞧着她黑溜溜的小眼睛笑,“室宜,我们去穿花衣服见爷爷,好不好。”
她先是点头,而后止不住的摇头。
“那,室宜是要穿花衣服,而不要见爷爷?”
点头,这一次,唯有点头。
“那,以后只跟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点头,重重的点头。
我牵起她的小手,“走,跟我回家,我们回家。”
充斥着花香的浴汤,我把她抱进去,柔亦轻柔的为她擦洗身子,我一早叫人准备好的凤仙水月裙,她还没能长出头发,只有一点点的,细细小小的绒毛,姑姑要人做了小斗笠,外延是一层绣着桃花的月影纱,“这样别人也瞧不见她的样貌,也不知道她的来历,总是免了许多的麻烦。”
“可是她的身份,总要父皇那边知晓的。”
“太子妃也不必隐瞒,她的母亲虽是罪臣之女,但她没有过错,皇家的子嗣,总不能流落在外,最好,可以带她去见陛下,见了这个孩子,皇上再多的脾气,也唯有心疼了。”姑姑望着屏风后沉默的室宜,“是公主,还是嫡公主,这些,还是由皇上定夺的好。”
“她现下不愿见生人,我只担心,如果她在父皇面前一言不发,或者出了别的岔子,反而坏了事。”她的身份本来就是陈年旧事,宇文傛不在,我的的确确口说无凭。
“就是出了岔子,就是她这样的冷淡,躲避,才会叫皇上心疼,才会叫皇上知道她们母女受了多少委屈,才会接纳这个孙女儿。”姑姑是有主意的,亲自去请父皇过来,“室宜不愿意出门,就该让皇上过来,总要亲眼见过,血浓于水,皇上总归不忍心。”
父皇来的时候,我正陪着室宜用晚膳,玉盘珍羞尽在眼前,可是唯有我放在她的小碗里,她才会动筷子,那些荤腥,她还是滴口不沾,小手一直握着自己的衣襟,握着那上面绣的花纹图案,也唯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笑笑,孩子气的笑笑。
只是因为他踏进门来,室宜便躲在桌下,任凭柔亦和小路子怎样哄,也决不出来。
“父皇见谅,室宜她,惧怕生人。”我躬身请安。
“室宜?为何叫这个名字?”父皇落座,忍不住的掀起桌布想要看她,可是最后,还是松手,“还是别吓着孩子吧。”
“她的娘亲和太子爷,是在桃树下相识相恋,虽然不能在一起,却还是在崇华寺桃林里相候,她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宜室宜家,不叫人嫌弃。”我跪着叩首,“父皇,私自把她带进宫,是钟灵的错。”
“这怎么是你的错?是你说,错了便要纠正,为太子改错,你做的很好。”父皇强笑,“可是她的娘亲呢?为何,只有她?”
“她的娘亲,为了救我,已经死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明显感到桌子下的剧烈颤抖,室宜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坚信她娘还是陪着她,只要带着灵牌,她就一定还在她身边。
父皇显然也觉察了这颤抖,脸上,那么心疼,那样难过,他克制自己想要去看看这个孙儿的冲动,终于发话,“留在宫里吧,亏欠她娘的,也一并补给她,就养在你身边,封号,也随你起一个。”
“父皇,她才只有九岁,就可以得到封号吗?”
公主,唯有及屛礼上,才会获得封号,有些不得*爱的,唯有出嫁时才会有封号,而室宜,才入宫,就有这样的殊荣?
我再拜,“谢父皇。谢父皇!”
“可是她娘亲的事情,决不能提及,这样的传言出去,对太子,绝不是储位争议这样简单,那块灵牌,绝对不许她留着,把最好的给她,若有谁不服,到勤政殿来见我。”父皇俯下身躯,“室宜,室宜,你在听吗?”
无言,室宜唯有点头和摇头而已。
“你想要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随便拿,随便取,谁欺负你,你便来勤政殿找爷爷好不好?”
还是无言,父皇等了许久,讪笑着起身,“小家伙认生。”
“父皇,等她日后好些了,我带她去给父皇请安好不好?”不能叫他下不来台的,我装着趴在地上看室宜的反应,然后欢喜的对父皇点头,表示她都答应了。
“好啊,当然好,以后要常来玩的。”父皇见答应了,乐乐呵呵的背手出去,苏公公随着去了,我总算松了口气,“父皇怎么突然这样仁爱,这样的好说话?”
“人们都说隔辈儿亲,皇上多这些儿女那样严厉,把这些*溺都给了孙儿们了。”姑姑笑着叫柔亦小路子哄室宜出来,“当下之计,便是要给室宜起个封号,皇上的隆恩,咱们不要辜负。”
没这个封号,室宜只是个公主,只是一个流落在外的当了姑子的公主,非议势必不会少,而有这个封号,便是代表着父皇的*爱,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封号?是要快点定下来,可是我怎么知道什么封号好听?什么封号有地位呢?还是姑姑你想吧。”抱着好容易鸵鸟出动的室宜,我接着喂饭,以后就是我的女儿了,绝对不能饿着累着。
“一般公主的封号是怎么取的?”小路子道,“再依着那个取一个就是了。”
“公主,娘娘的封号,除了皇上特赐的,便都是尚宫局拟了出来挑选好的,咱们公主的封号,既然说了要主子来取,便也是赐名了,可不能浪费了这个机会。”柔亦得意的展示自己的才学和机智,“不如我们挑几个字,叫公主和主子各自挑一个字,怎么样?”
“就你有主意。”小路子不屑,“奴才还是听姑姑的。”
“皇上不许人提及她的娘亲,不如公主的封号,就用她娘亲的名字,好歹,也是她一直陪着她了。”姑姑试探着看我的意思,“若是不好也就算了。”
“锦瑟。”我们还没说什么,室宜却突然拍着桌子说话了。
“她说什么?”小路子急着问。
“她说锦瑟。”柔亦答,“你是聋了吗?”
我大睁着眼等着室宜的下文,可是等着好久,她还是一口一口的喝着桂花米露,没有再表示什么的意思。
“既然公主同意,就用锦瑟。”姑姑催着小路子去勤政殿去请旨,“是锦瑟,你别记混了。”
“报仇!”她又说。
合起来就是,“锦瑟,报仇。”
这些日子以来,她铭记的,唯有这件事情吗?
我拥住她小小的身子,“报仇,我们报仇。”
室宜,不急,不急。
要你先回来,要让她胆战心惊几天,要让她知道,她失手,杀了多么不该杀的人,叫她知道,因果报应,总是要还的。
室宜睡在我的身侧,怀里,是锦瑟的灵牌,并不是我忌惮,还是心里有鬼,可是一个灵牌躺在我身边,总是感觉怪怪的,我翻来覆去,总是忍不住盯着那块灵牌,就是余光扫到,也是那块冷冰冰的木板。
很吓人,很吓人有没有?
罢了罢了,今晚我是真的不能与鬼*了,为室宜掖好被角,我轻手轻脚的出了内室,柔亦还在给室宜收拾用物,压根没有睡,我们两个关好殿门,溜出了芙湘殿。
“主子,大晚上好好的,你怎么不睡?”柔亦问道,“起了个大早,你不困吗?”
“困啊!怎么可能不困?”我无奈撇嘴,“可是锦瑟的灵牌摆在我的*上,怎么都觉得怪怪的,所以就出来走走。”
“这样啊!”柔亦无奈笑笑,“可是室宜这么小就没了娘,也确实可怜,主子只好慢慢接受了。”
“是啊!慢慢来嘛,也许以后室宜依赖我们,就舍得离开那块木牌了。”我和她坐在石阶上看月亮,“柔亦你说,如果月亮上真的住着嫦娥,住着玉兔,那么大那么空的地方,她们是不是也彼此完全分不开啊?”
“那奴婢猜不着,神仙嘛,绝情寡欲,本来就跟我们不一样。”柔亦托着腮,“可是按说也不对,玉皇和王母,不就是夫妻吗?”
“傻丫头,惦记什么呢?”我敲她的脑袋,“人们都说神仙眷侣,可见神仙也是有情有爱的。”
可是神仙在一起,又是什么样子呢?
是比翼双飞吗?出双入对吗?
“怎么可能?若不然怎么会有只羡鸳鸯不羡仙?”宫门口婷婷然走进一个身影,暗影下我看不清楚,可是声音却那样熟悉,我正疑惑间,便见她在月色里露头,“钟灵,这么快,又想不起我了?”
文璃?
“你怎么会大半夜到处乱逛啊?”我笑着下去迎她,“不是说,要好好歇几天吗?”
“我来跟你道别啊!”她大笑,月光下,她月青色的长袍也闪动好看的光,我竟然也是这样一身衣裙,柔亦笑道,“打奴婢这儿望过去,主子和文小姐,跟仙女一样的漂亮呢。”
“是吗?”她得意的转身,揽住我的肩膀,“我们有没有很像?”
“那倒不至于,若说好看,还是主子好看,可是她太胖了点,还是文小姐像是仙女,好歹,可以飞起来。”柔亦笑着打趣完,给颗糖吃再打一巴掌,果然是她的作风,不等我发作,便打着哈欠回屋了,“不打扰主子修仙,奴婢告退了哦!”
“柔亦你这个死丫头!”我怒吼,却被文璃拉着,“她们都好有意思,你也别闹了,人们都要被你吵醒了。”
言归正传,我看着文璃,满是不舍,“可是话说,文璃姐姐为什么三更半夜来道别啊?道别,不是应该是我们醒着的时候吗?”
“醒着的时候反而没了诗情画意,只有在梦里,才叫我难忘。”我们牵手出了宫门,“不过最后*,我们两人月下漫步谈心,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姐姐,你这一走,还会回来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她淡笑,“人生在世的下一步,谁会说的清呢?也许下一秒,便是良人如梦,此生不离,也许,我走的累了,痛了,醒了,再回来这里找你,也许,我找到我要的世外桃源,不为外人道也,就藏在那里,藏一辈子。”
世外桃源?
“姐姐,我有一个世外桃源,你要不要去看看?”我牵起她的手,偷偷的摸进流离园。我的世外桃源,我也曾经藏在这里,可惜许多事情还是要面对,逃避,是最无用的伎俩。
月光如水,倾泻在这每一草,每一叶,每一朵山花,和每一处水波,薄薄的水雾浮起在小湖上,山里的月色涂抹的并不均匀,斑斑点点的如一幅泼洒的水墨,泛着波光的墨色涟漪,一点一点的向我涌来,沐颜马儿轻轻踩踏着滴答着夜露的草地上,洛桑静静的站着,偶尔,摇摇马尾,许是睡的并不香甜。
萤火虫,成群的萤火虫飞起舞动,比这暗夜里的月光,都要绚丽明亮的多。
我点起屋里的灯烛,那唯一的光芒,映在我们的面庞上,温馨,暖和。
“真美,的确是世外桃源。”她赞叹着,欢笑着,冲向那片萤火虫的海洋。
我躺在这草地上,看着满天的萤火虫在我眼前飞舞,也看着雀跃的她,“文璃姐姐,如果它不是这深宫里,我们一直躲在这里,多么好。”
“便是在宫里,有这样一处所在,放空自己,只有这山水,也一样的好。”她拍着洛桑的马脖子,“西域的汗血宝马,你怎么随随便便的养在这里?”
“汗血宝马?”
看来江湖还真的是大方的很,我指指沐颜,“我要他们发展感情来的。”
“好好的汗血血统,也要被你毁掉了。”她笑着翻身上马,“宝马也要配良驹的,你了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