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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里赵大玲蜷缩在长生的床板上,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柳御史碍于晋王的面子,并没有发落她,只是把她轰回外院厨房。她抱紧长生的被子,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闭上眼睛,仿佛长生就在身边,眉目如画,宁静美好。他总是安静地坐着,用温润的目光一直追随她,被她发现后,又会羞涩地低下头,好像自己的目光都会唐突了她一般。
赵大玲伸手到长生的枕头底下,手指触到一个硬物,拿出来一看,竟然是半块香皂,这是她第一次做出的香皂,最后半块给了长生,没想到被他一直珍藏着。还有她送他的那个拐杖,虽然他早就不用了,却依旧好好地倚放在床头。
眼睛已经酸涩得睁不开,却还是止不住地淌着眼泪,她将脸埋在被子里,滚烫的泪瞬间消失在了藏蓝色的棉布中,只留下暗色的湿痕。此时此刻,她无比的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疏忽竟然让长生的字迹流露在外,她更痛恨自己的无用无能,她眼睁睁地看着长生被那群畜生带走,却没有办法救他。她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折磨他,更不敢去想他会受到怎样的虐待。这个想法盘旋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觉得心中好像刀割一样的痛,痛得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
她是个胆小的人,从来没有过杀人的念头,但是如果此刻潘又斌站在她的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将刀□□他的心脏。她是个怕痛怕死的人,但是如果有人告诉她,可以用她的性命换得长生的平安,她会毫不犹豫地去死。然而现在处在生死边缘的是长生啊,那么干净剔透、善良美好的长生,为什么老天这么不公平,把所有的磨难都加诸在他的身上。
此刻唯一能支撑着赵大玲没有崩溃的念头就是知道潘又斌他们不会立刻杀死长生,他们只会折磨他。以萧翊的亲王身份,能够闯进去救人。只是那样地狱般的虐待会给长生造成什么样的伤害,他会有多痛,多绝望,多么恨不得立刻死去。赵大玲脸颊贴着的棉被已是一片殷湿,她抱着棉被轻轻地摇着,好像怀里抱的是长生,口中哽咽着呢喃:“不要死,长生,求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潘府的刑室位于潘又斌睡房的地下,打开卧室里一道暗门,走下几十节阶梯,才能到达。刑室里的墙壁是黑色的巨大石块垒成的,墙上插着火把,挂着风灯,将屋子照得雪亮。一面墙上有一个整面墙的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光是皮鞭就有整整一排,上面都沾染着点点暗紫色的痕迹。架子上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堂的刑具,一样样,一件件地陈列着,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暴行。
房间很大,而且隔音极好,在外面都不会听见里面的动静,无论是呼啸的鞭子声还是凄厉的惨叫声都不会传出去。潘又斌在这里不知虐死了多少人,整间屋子透出阴森腐朽的气息,弥漫着一股血腥陈腐的味道。刑室里明明没有风,火把的火焰却忽明忽暗地跳动着,仿佛有屈死的亡灵在这里久久徘徊不去。
此刻长生仰面躺在刑室正中一张青石做的刑床上,刑床四角立着刑柱,他的手脚被绳索系着,拉伸开呈“大”字型捆绑在刑柱上。身体被抻得好像紧绷的弓弦,没有一丝的余量。他白皙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上遍布着鞭痕和在地上一路拖拽造成的擦痕,鲜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床脚流到地面上,迅速聚集起一小洼儿。
潘又斌和白砚平围在刑床旁边,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每一样刑具的用途和给人体制造出的伤害。长生紧闭着眼睛,不愿去看那些狰狞丑陋的人。
王庭辛弯腰在刑室一角呕吐不止,那些刑具和鲜血让他吓破了胆,他捂着耳朵不敢听皮鞭呼啸的声音和刑具磕碰发出的清脆响声,但是那些声音在空旷的刑室中带着回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耳朵,让人闻之胆寒。他甚至祈求刑床上的人能发出点儿声音,哪怕是呻/吟两声也好,至少能让这屋子里多点儿人气儿,而不是此刻这样像炼狱一般恐怖。
长生死死咬着牙,直咬得满嘴的血腥。剧痛仿佛汹涌的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痛得无处躲藏,痛得让人心生绝望。身体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承载铺天盖地的痛楚,每一寸皮肤,每一处神经末梢都在咆哮。
这对他们来说还不够,他们还想听到他的呻/吟声,听到他的哭喊和求饶。他阻挡不了他们随心所欲的肆虐,却能咬牙忍住不从自己的嘴里发出声音,只有在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张开嘴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像离开水被扔在岸边地面上的鱼。这是他能守住的最后一点尊严,即便血肉横飞,支离破碎也不让他们如愿以偿。
渐渐地周遭的一切都远离自己,长生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疼痛,他的灵魂仿佛已经摆脱了肉/体,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一道光束出现在眼前,光柱好像一架桥梁直通天际,桥梁的尽头是一座烟雾缭绕,鸟语花香的仙岛,岛上种植着粉色和金色的花朵,清风吹过,花蕾纷纷摇曳着,花瓣舒展,花朵瞬间绽放,如云锦一般铺满地面。一颗高大的菩提树枝叶繁茂,巨大的树冠延伸到整个岛屿,金色的阳光照射在枝叶上,折射出斑斓的光点,叶间有五彩的百灵在放声歌唱。
长生被眼前的美景吸引,漫步走进光束,天空中响起空灵的歌声,圣洁庄严。长生身上的伤痕都不见了,穿着轻软的白色衣服,周身暖洋洋的,好像浸泡在温泉水中。
远方的仙岛上出现了熟悉的身影,菩提树下父亲和母亲并肩而立,洁白的衣袂随风轻舞,身上笼罩着朦胧而柔和的圣光。父亲的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微笑,母亲也是笑容满面,依偎在父亲身旁向他招手。长生心生宁静,唇角也不禁扬起,步履轻快地向父亲和母亲走去……
耳边忽然响起赵大玲哽咽的声音,“不要死,长生,求你,一定要活下来,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长生猛地一震,不由退后一步,光束“倐”地一下子不见了,仙岛和父母的身影也随之消失,他又跌入无边无尽的痛楚之中……
宣读圣旨的礼官是礼部尚书齐铮,他本来是兴冲冲地到了京郊的营帐,谁料被告之晋王殿下外出未归,请稍后。接旨还能“稍后”,这不是公然地蔑视皇权吗?齐铮的脸比锅底还黑,碍于晋王的威名只能压下火气,可是在营帐中喝下两壶凉茶,还不见晋王的身影,齐铮一拂袖子站起身,“晋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是想抗旨不尊吗?”
副将李烈是个粗人,搓着手不知所措,只能一个劲儿地作揖,“烦请齐大人再多等一会儿,末将已经派人去找殿下了。殿下想来是被什么事儿牵绊住了,这会儿肯定正往这儿赶呢。”
齐铮举着圣旨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晋王萧翊未着铠甲军服,也没穿亲王正装,只穿着一身普通的半旧衣裳,匆匆赶了过来。齐铮冷笑,“晋王殿下好大的架子,下官知道殿下不把下官放在眼里,可是下官此番带着圣旨前来,圣旨在此,如圣上亲临,殿下这个下马威真是胆大妄为。”
萧翊连称不敢,赶紧跪在地上,三呼万岁。齐铮黑着脸宣读了圣旨,圣上封晋王为威武大将军,赏银万两,赏地千亩。萧翊接过圣旨,齐铮冷然道:“恭喜殿下得封威武大将军,但今日之事下官必会如实回禀圣上,请圣上定夺。下官即为司礼官,有必要提醒殿下一句,明日卯时百官会在南城门外迎接殿下率领得胜军队回朝,还望殿下郑重视之。”言罢拂袖而去。
李烈过来,满面忧色,“据传闻这位齐铮齐大人最是铁面无私的,他肯定会向圣上禀报殿下耽误接旨的事儿,恐怕朝中言官不会放过此事。”
萧翊神色严峻,“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去找营里最好的军医来,有个人需要医治。”
傍晚时分,心急如焚的赵大玲终于等到了萧翊派来的侍卫,赵大玲认出那人正是下午跟随萧翊一起到御史府的几名侍卫中的一个。
那侍卫恭敬地向赵大玲道:“殿下让我来告诉姑娘。请您放心,人已经救下了,现在在殿下的营中。”
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赵大玲差点儿瘫软在地上,心中一千一万个不敢问,不忍知道,但她还是忍不住颤声问道:“他,还好吗?”
侍卫脸上一变,想起当时随晋王闯进潘府的刑室时看到的血腥场面,那种不是为了取人性命,而是纯粹为了折磨而实施的虐待让久经沙场,看惯生死的侍卫也不禁露出不忍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方道:“身上有伤,不过殿下已让营中的军医医治。”
赵大玲看到侍卫的神情,一颗心跌倒谷底,心痛得连呼吸间都觉得难以忍受,虽然一早知道长生即便得救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心痛欲绝。
侍卫见她神色凄婉,不禁安慰道:“那军医都是医治外伤的高手,再重的伤势在战场上都是见过的,况且那人身上多是皮外伤,折磨他的人小心地避开了所有的要害至死的部位,应是没有性命之忧,姑娘不必担心。”
是的,他们当然不会那么快想他死,他们是要留着他的命一点点地折磨他,但是,好在,他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大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