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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暖,草长莺飞,却正是老宁国公丧期满百日之时,早七天之前,老太君便携府中众人收拾着上了鼎云寺中,斋戒沐浴,更是让寺中闭门谢客,连带着山中其余几座庵堂道馆一同,声势浩大的要为老宁国公做上一场水陆道场。
名为超度为子孙后代谋福泽,实则不过因为老太爷的丧期正好碰上年节不得不办的简单迅速,瞧着“失了宁国公府的大气”,是以趁着百日之期来找个场子罢了,却是瞧不见几千上万的银子流水般从库房里流了出去。
只是不知道地底下的宁国公收不收得到。
晨钟暮鼓,山中岁月寂寥漫长,为老太爷尽孝也不止是斋戒,还得抄写经文。
虽是不能算多,但缓缓抄着也是得挨上一整日的,直抄的覃晴眼睛发花。
“姑娘,歇会子吧。”
浅夏端着茶水进来,道。
覃晴皱着眉头抄完一句,燥然得将笔重重一搁。
这日日埋头誊抄,真真是烦透了,就是不知老太爷收了这样的满含怨气的经文后还能不能安息。
“浅夏,你说我的手上是不是已经起了茧子了?”覃晴摊着十指纤纤在眼前细看,道。
浅夏笑了笑,道:“哪里,姑娘的手纤长白皙得跟那凝脂一般,最是好看了。”
“真的吗?”覃晴的眼睛认真在指尖巡过,抿了抿唇,“你可少给我灌迷汤。”
浅夏道:“奴婢这可是实话,不信姑娘问浅春。”
话音落下,一旁找了花茶罐子出来的浅春忙应声道:“是,姑娘的手最是好看了。”
“那就好。”覃晴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指甲,喃喃道:“幸好二姐姐已经嫁出去了不用来,可我也没处去了,头三月之期也不知二姐姐肚子里的外甥怎么样了,有没有折腾。”
浅夏将罐子里的干花夹到杯中,用热水冲泡了,道:“二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有您这样时时惦念着,自然是极平平安安的。”
覃晴伸手托着下颌,“等着水陆道场过了,我便去沈府看看她。”
浅夏笑笑没接话,将沏好的花茶递上,“姑娘请用茶。”
“嗯。”覃晴应了一声,却没什么兴趣喝上两口,这正是傍晚之前,晌午歇觉之后不上不下的时辰,若是有……
“姑娘。”
覃晴正是托着脑袋想着,便听浅秋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食盒。
“这是什么?厨房给的吗?”浅春不禁问道。
正是斋戒的时候,又是在寺中,用度上难免简陋严苛些,除了一日三餐,其余的点心瓜果根本没有,只有老太君的屋里才有一点。
覃晴也转过头去看,却有些意兴阑珊,这当口,即便有了点心,这寺中的手艺可想而知,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的。
浅秋提着食盒上前,道:“回姑娘的话,这是王爷方才命人送上来的,都是刚做好的糕点。”
“嗯。”覃晴的眼睛一亮,忙道:“快拿过来。”
“是。”浅秋将食盒拎到覃晴的桌上打开,只见两层的食盒里头一共放了五样糕点,样样精致可口,都是覃晴平日里喜欢的。
浅秋道:“王爷说了,让姑娘扯委屈自己,要吃什么尽管吩咐就是,外头的不好,便让王府里的厨子做。”
覃晴早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软糯酥甜的味道在齿间流转开来,真真是眉毛都舒展开来了。
“替我谢谢你们家王爷。”
“姑娘,还有一事,”浅秋道,“您昨日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闻言,覃晴的眸光不由得一深,略微默了默,道:“我知道了。”
…………
天蓝如洗,云层绵薄如纱,正是老太爷百日*事的前一日,寺中的各项事务也准备齐全,照例的,各房的夫人在早膳后的一个时辰里都去了偏殿里面陪着老太君一同诵念心经,如覃晴般的孙辈则留在自己的院落中抄写佛经。
前头的梵音不绝,是和尚们的早课与已接连做了七日的小法事,后头却是一片寂寂。
树影轻摇间,寺中厨房边偏僻处草木遮掩后的一扇小门偷偷开了,从外头递进来一个食盒,黑木的食盒上印着烫金的字,远远一瞧便知是京中最有名的酒楼品香楼的食盒。
门内,一个穿着体面的丫鬟伸手接过食盒,一手递出了银子,关上门,左右看了看,转身从树丛后绕了出来,方走上石子铺的岔路上,便又有一个丫鬟走了过来。
“浅秋,你的速度怎么这么慢,不过是拿样东西罢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浅夏皱着眉,一脸责备道。
浅秋辩解道:“哪里是我慢,是拿品香楼的人慢才是,你也知道那八宝鸭做起来麻烦,皮肉又脆嫩,山路颠簸压坏了可怎么成好。”
“行了行了,姑娘还等着呢,快跟我来吧,咱们去西院鱼池旁的禅房。”
“去那里做什么,姑娘不是在院子里吗?”
“你个榆木脑袋,咱们院子挨着夫人和三少爷的院子,人多眼杂的,叫嗅着味儿了可怎么办,西院的禅房偏僻,这才安全。”
“是了,咱这就过去。”
话音落下,浅秋提着食盒便同浅夏走了,待一走远,只见从一旁的树丛后头又钻出一个丫鬟来,看了看浅秋离去的方向,调了头就匆匆往另一处的院子里头赶去。
山色悠悠,寺院清寂,一处秀丽的院落中,覃晴停下誊抄经卷的笔,看着进来的浅夏问道:
“办妥了?”
“回姑娘的话,办妥了,浅秋亲眼看着翠红进了四姑娘的屋禀报的,这会儿四姑娘应该已经带着人去了,浅秋跟着呢。”
“嗯,”覃晴轻点了下头,“那就好。”
语毕,继续低头誊抄经文。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哆……呵。
……
梵香淡淡,午膳时分,闭了半日的偏殿大门终于开启,老太君拄着沉香木的拐杖从门槛踏出,身后紧跟着出来的是府中剩下的三房夫人。
已是连着好几日的诵经念佛,屈着膝盖跪在那里,纵使有蒲团垫着,日子也是不好熬,好容易在午膳的时候出来,除了早已在佛前跪惯了的四夫人,温氏和朱氏不由得都暗暗舒了一口气,方踏出门,目光从下面一过,便见着覃晴身边的浅春提着一个漆盒候在下面。
“你来做什么,姑娘那里不用伺候吗?”温氏不由问了一句。
浅春笑眯眯道:“回夫人的话,夫人在里头为老太爷诵经礼佛尽孝道,但夫人腰向来不太好,姑娘听说夫人这些日子夜里睡得有些不好,是以特地熬了参汤命奴婢候在这里。为老太爷尽孝固然重要,可也不能熬坏了自己的身子。”
睡不好?腰不太好倒是真的,但已经有些年没有犯了,而且睡说这几日她夜里睡不好的?
温氏的心中奇怪,却是不由自主地笑开了颜,到底自家女儿这般孝顺到跟前,这会子也是给她长脸了不是?
“这六儿可真是孝顺啊!”一旁的朱氏瞧见了,眼底划过一道不忿,想想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女儿这会儿还不知道在怎么躲懒,不由就酸了一句,目光从前头站着还没走的老太君身上划过,心中冷冷笑了笑。
“到底是自己的亲娘,这可就是亲呐。”
明明知道温氏同老太君定是一同出来的,却只带了一盏参汤,还让丫鬟这般大张旗鼓地侯着……
阖府皆知,覃晴是老太君一手教养大的,老太君对覃晴也极是另眼相待的,那温氏就知道儿子,从小到大也不知对女儿上过几回心,可这会儿,覃晴却是……
二房同老太君如今的关系也是心照不宣的,如今覃晴这般作为,不管有心无意,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在打老太君的脸。
旁人的心中千回百转,温氏却是一无觉,只心中美滋滋地极是骄傲地接过了浅春漆盒里的参汤,丝毫不觉自己这般模样,在有些人眼中愈发刺眼。
“走。”老太君面色黑沉了转了眸子,便要带着自己的人走,抬眼间只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着了火一般从小路尽头跑了过来。
老太君的心中正窝气,脸色一拉便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这是哪房的婆子!”
后边的朱氏早就瞧见了,闻言不由赔笑着上前一步,“回老太君的话,这是四姐儿身边的……”
朱氏一边这样禀着,一边转了头便黑了脸冲那婆子道:“没看见老太君在这儿吗,还不快退下!”
那婆子叫一喝,心中也是惧怕老太君,不敢不从,只退了两步让出路来,等老太君一抬脚,便刺溜滚到了朱氏跟前,“
不好了夫人,三姑娘和人在寺中私通叫咱们姑娘不小心撞见了,这会儿已经闹开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啊,什么!”饶是朱氏在喜欢挑事,乍一听着自家女儿的名字也是惊了一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太君尚未走远,婆子的声音又响,自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老太君的耳朵,简直就是平地一声惊雷。
要知道,从上一回大夫人的事情过了,“私通”二字怕是宁国公府中最忌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