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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厢暖阁,向来是宁国公府摆宴时招待来访女客的地方,老太君大寿,宁国公府虽已不如当年的煊赫,可说来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请不来大的皇亲贵胄,卖着老太君的面子,一般高官权贵府邸却是不在话下,人来人往,倒也勉强撑起一场鲜花鼎盛的寿宴来。
覃晴到暖阁,原意是想寻覃韵来说话作伴,可到了暖阁门口叫人一问才知道,念哥儿病了,沈厉要往衙门去,覃韵拖着两个孩子着实走不开身,只转托了寿礼过来,并未到场。
覃晴不由觉着有些失望,便连着暖阁的门都懒怠进了,自打她的婚事定下到现在成亲,忙于一些琐事,已是有些日子没有见着覃韵了。
“不如等一会寿宴散了,王妃顺道去沈府上看看?”浅春看着覃晴的面色黯然,不由道。
覃晴道:“念哥儿病了,想必沈府中如今也乱着,二姐姐那里抽得开身,我过去岂非是添乱?还是回府后派人过去问问念哥儿的病情如何,顺便问问二姐姐何时有空,好带着婉姐儿和念哥儿一道出来吃茶。”
浅春点头,“是,还是王妃想的周到。”
“王妃。”浅夏低低喊了一声,“三少奶奶在那里。”
“嗯?”覃晴微顿,循着浅夏的视线看去,只见陶惠然带着婢女立在不远处荷池边的柳树之下,眼睫低垂,眉目之间萦绕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
覃晴的眸光微闪,便往陶惠然处走去。
已是深秋初冬的时节,荷池残败,柳枝萧条,偶尔一阵凉风拂过,已微微染上了冬日的萧瑟,覃晴从小径处绕至荷池边上,脚步的声音引得荷池边上的人回过身来。
“参见王妃。”
武英先是行了礼下去,陶惠然亦跟着要行礼。
覃晴忙上去就托住了陶惠然的手,笑道:“三嫂嫂何必多礼呢。”
陶惠然的唇边扯出一个笑容来,没有说话。
“三哥哥呢。”覃晴问道。
陶惠然道:“在前头男宾的园子里呢。”顿了顿,又道:“唐大夫之事,还未当面对王妃道谢。”
“三嫂嫂何必这样客气,倒是显得见外了。”覃晴握着陶惠然的手,手上是常年抓握兵器的茧子,那是多年在军营里头滚打留下。
覃晴看着陶惠然眉宇间的黯然,径直问道:“嫂嫂可是在为母亲要给三哥哥纳妾一事烦恼?”
陶惠然摇了摇头,“想必你三哥哥的所作所为王妃也是有所耳闻,婆母已有些日子没有再提此事了,应当已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哪怕在边关吹了三年的冷风锻炼了覃子懿身上男人的沉稳,可到底本质里还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耍横起来随便镇住个温氏绝对不在话下,只是经此,温氏虽还不至于迁怒陶惠然,可难免心中会有怨怼。
“那不就成了。”覃晴却笑着宽慰,“犹记当年,第一次见到嫂嫂的时候嫂嫂一席红衣娇艳明媚,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巾帼,为何如今却这般愁绪满面,若是三哥哥见了,想必是要心疼的。”
开枝散叶之事虽然至关重要,可到底一切还是要看丈夫的态度不是?只要覃子懿咬定不肯纳妾,覃沛也不是个会管这事的人,只有温氏一人总是能够打发过去的。陶惠然如今要做的,绝不是日日满脸愁云惨雾地对着覃子懿来消耗覃子懿的心。
虽说是样手段,可从一个妻子私心的角度来看也是无可奈何的,抓住自己丈夫的心。
“唐大夫的医术高超,三嫂嫂只管放宽心就是。”
提点的话点到为止,到底是人家夫妻关起门来的事情,覃晴也是不能够往明里去说的。
陶惠然的眼睫微垂,心中升起难掩的苦涩。
“王妃,寿宴要开始了。”
正是这时,浅夏在覃晴的身后提醒道。
覃晴和陶惠然闻言,皆抬头往荷池对面的暖阁处望去,只见暖阁里头陆陆续续有结伴的贵妇出来望摆宴的园子而去。
“嫂嫂咱们也走吧。”覃晴道。
“嗯。”
宁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来宾甚多,分了两处的园子一起摆宴,一处自然是给一般女眷的,而另一处,则为主宴,园中设的桌案大多是给临近的亲眷或者身份尊贵之人。
覃晴身为裕王妃,不论亲疏远近,还是身份,自是做在离老太君的主位最近的席位上。
覃晴进园子的时候,大部分的宾客已落座,覃晴便和陶惠然分开往前头的位置而去,桌案旁一共摆了两个位置,其中一个是给言朔的。
浅秋看着那尚空空如也的位置,道:“王爷想必已是在路上,王妃不必担忧。”
“我担忧什么。”覃晴的唇角勾了勾,莫名泛着丝丝冷诮,淡淡瞧了眼上首坐着的老太君,她巴不得言朔今儿个别来呢!
说着,覃晴便要径自落座,却是听园子门口一阵喧哗。
“裕王殿下来了。”
“参见裕王殿下。”
覃晴转身看去,只见言朔一身玄色箭袖蟒袍大步朝自己而来。
“不是叫你等着本王一起过来的么?怎么自己来了?”言朔也不管旁人,只径直行至覃晴的身旁,低头瞧着自己面前明显有好好打扮过的小娇妻,道。
覃晴的唇角扬了一下,道:“怕王爷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是以便先过来了。”
言朔看着覃晴,心中潜意识觉着这小半日不见的,自家王妃身上似乎有哪里不对,却是寻不出痕迹,正要再挑逗两句事实,却是听上头传来了声音。
“下官参见裕王殿下。”
是覃璋和覃樯忙不及地凑了上来行礼。
“裕王殿下公务繁忙,还能驾临家母寿宴,当真是宁国公府的福气。”
言朔无奈从覃晴的身上移开眼睛,转过头去,淡淡地“嗯”了一声。
“老身参见裕王殿下。”
另一边,老太君亦从主位上面起身至一旁,朝着言朔行礼。
“老太君请起。”言朔的眉梢几不可见地飞快蹙了一下,照常客气道:“今日是老太君的寿辰,本王哪里能受老太君的礼。”
老太君扶着沉香木的拐杖站起身,笑道:“王爷客气了。”
言朔的唇角勾了勾,拉着覃晴至席边坐下,道:“开席吧。”
“是。”
言朔的一声令下,老太君便回了位置,覃璋连忙吩咐开席。
丝竹舞乐声起,丫鬟捧着一道道佳肴鱼贯进入园中,引开了众人往上的注意力。
桌案之下,言朔紧握着覃晴的小手不放,道:“如何,本王晚来的这些时辰,可是叫王妃觉着寂寞了?”
“没有。”覃晴淡淡道,“军营里的公务可是都好了,王爷百忙之中过来,若是耽误了什么可就是妾身的罪过了。”
言朔道:“军营里的事情都好了,只是下午还要往兵部里去一趟,正好王妃不爱在这里,届时也好跟着本王告辞。”
“嗯。”覃晴应了一声,从服侍用膳的浅秋手里接了筷子主动为言朔布菜,“王爷一路风尘仆仆,想必是饿了,用膳吧。”
小娇妻在外头向来贤惠,言朔不疑有他,举箸用膳。
丝竹悦耳,歌舞升平,直至酒过三巡,场上忽然一阵安静,摆了桌案与丹青颜料,还有一座绷了白色丝绸的单扇座屏上来,忽的一阵悠扬笛声响起,只见一个身着玫红色裙衫的少女从屏风后旋转婀娜而出,正是覃涵。
“王爷且看前头。”覃晴忽得收了为言朔布菜的筷子,道。
“嗯?”言朔依言往前头铺了红毯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女子正伴着笛声起舞,一面舞得身姿枭娜,一面又拿了画笔在那屏风之上作画。
“千娇百媚,可是勉强能入得王爷的眼?”
覃晴的嗓音在言朔的耳边幽幽响起,只听得言朔眉梢一挑,他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今个儿这小娇妻自见着他后那种若有似无的不对劲是从哪儿来的了。
正是沉思如何回答之时,却是正好接着那头一个媚眼如丝,便道:“矫揉造作,庸脂俗粉罢了。”
“那不知何样的粉黛才能入王爷的眼里?”
言朔转过头去,看着覃晴道:“岂不是近在眼前。”
覃晴的唇角勾了勾,没有去看言朔,只是看着覃涵在屏风上的画,“那棵寒山劲松刚毅传神,不知可否比不上武阳候府里的寿桃。”
这是往别处受了气了。言朔瞥了眼上头有意无意把眼神往他这个瞥的老太君,只觉宁国公府近来是太过悠闲。
“蟠桃尚能进献王母,寒山孤松不过劈来做柴火罢了。”
言朔面上的笑意浅柔,将跟前方呈上来的一盘甜瓜亲自移到覃晴的面前,“这瓜瞧着还算新鲜,王妃尝尝。”
这便言朔忙着安抚小娇妻要溢出罐子的酸气儿,那边厢已是一曲舞毕满堂喝彩,皆是夸赞覃涵之语,却又席中看客叹道:“五姑娘此画深得画中精粹,只是这画中总归好像是欠缺了些。”
若非有冤有仇,没有哪个蠢蛋会挑这种场合里当场去挑别人的错处,这般刻意的一句话,却是忽的叫人想起几个月之前武阳候府的那一场寿宴,眸光登时便集中到了言朔的身上。
当时裕王与安庆郡主不就是因着一首诗在武阳候府长公主的寿宴上一见钟情的吗!
众人的眸光聚在言朔的身上,覃涵自也是望向言朔,眉眼带唇,却又含羞带怯,看了言朔一回,然后方才是鼓足了勇气一般,抬步朝言朔走去,方走了一步,便见着席边的言朔霍然起身,却没有看她,只是转身向上首坐着的老太君,仍是那般温雅的面目,道:
“歌舞已毕,酒过三巡,本王尚有公务在身,便不多留了,诸位且自便。”
说着,便伸手拉起了仍坐着的覃晴,道:“王妃不胜酒力,这歌舞平平再坐着也是无趣,本王便先送你回府吧。”
语毕,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只大摇大摆地拉着覃晴就走,掠过中间摆着座屏的地方眸光也未动上一下,径自出了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