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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郡亦是温婉水乡。
江边的如火红叶,在清幽的月光之下,树影婆娑。
夜色如黛,月色正浓,远处的江面上还有一艘亮着灯的渔船,在轻如的晚风中如星辰般闪烁。
凌楚思孤身一人走在岸边,回眸望着此地设计精妙、满是亭台楼阁、曲径回廊的山庄园林,明明是最优雅不过的景色,凌楚思却是眼眸低垂,难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本来以为,这是百年前的世界的。
纵使背井离乡,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可是,凌楚思都没有这么难过过。
独在异乡的这些年,凌楚思一直默默的告诉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活下去,就算现在回不去了,可是,至少,她还可以等待,即使那个时候她早已经白发苍苍、年华老去,但是,哪怕是在弥留之际,能够见到当年的那些人,对于凌楚思来说,也是此生最好的慰藉了……
然而,今日的发现,却让凌楚思终于不得不意识到,曾经她拿来安慰自己的想法,终究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般,就此破碎不堪……
其实还在宋师道的船上的时候,“地剑”宋智和宋师道说起永嘉郡并无哪个盐商叫做杨子敬的时候,凌楚思的心里便已经有些相信了。
可是,她内心一点微弱的奢望,却让她不可能就此放弃,与其相信别人说的,不如自己亲自去看看,即使事实残酷,至少死心的时候,也觉得心安。
只不过,在这一点上,她终究还是有些低估了自己得到这个最终答案的时候,剧烈到难以自控的情绪波动。
盐商杨子敬不是史书上的人,所以,永嘉郡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户人家,至于长歌门的前身相知山庄,更是无从谈起。
站在那片本应是长歌门的园林外面,有些魂不守舍的问过一个路过挑着担子的小贩后,凌楚思才得知,这个庄园已经颇有些年头了,只不过此地的主人家平时鲜少留住在这边,一直都是有一个老管家带着几个下人看管打理园子的。
凌楚思有些心神恍惚的想着,盐商杨子敬并非史书中记载的人物,所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他的存在。
同样还有曾经数度前往西域的裴矩,因为隋史中有这么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到了后世之时,凌楚思翻阅书卷,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但是,并不化身为裴矩时候的石之轩,却是根本不曾为后人所知。
孙思邈著有《千金药方》,凌楚思不用想也知道,将来必然会有药王孙思邈,可是,这个孙爷爷,却不会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医圣。
同理还有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等人……
曾经那些被记入史书的人在这个世界也是活生生的,可是,那些在她的记忆中如此鲜活,却并不曾记入史书的人,却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一般,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凌楚思曾经所有的从容,都来自于,她坚信她可以等到以后,即使回不到过去了,但是至少,她还可以在自己年华老去、满头白发的时候,见到那些曾经在记忆中鲜活的面孔。
可是,到了今天,凌楚思却是近乎绝望的知道了,曾经的那些打算,已经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空想。
夜晚的江边满是江枫渔火,夜色渐深,城里依稀传来几声悠长的打更声。
凌楚思站在路边,一手轻轻的扶着那棵枫树,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无边的孤寂之下,只觉得如坠冰窟般,浑身冰凉……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寂静的夜晚,这样的声音本是不寻常的,可是,现在的凌楚思却是根本无心去管。她转了个身,背靠在枫树上,微微抬头看着清冷的月色,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茫。
直到那个脚步声径直朝着这个方向来了,轻轻的唤了一声:“阿凌。”
只剩下一片空茫、似乎连时间都已经随之停滞的意识里,仿佛有一瞬间被外力所触动。
凌楚思闻声,下意识的侧过头去。
她刚刚隐约听到了一个本能有些熟悉的声响,但是,整个人的情绪还沉浸在那一片无边的空茫和寂寞之中,哪怕她的眼眸中,此时已经印入了走过来的人的模样,可是,此时的凌楚思却是根本就无法分辨清楚那人的模样。
季霄白一身白衣翩翩的文士打扮,衣袂在晚风中轻柔,他的行为举止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最是从容不过,就连唇边的一点笑容,都温柔得令人沉醉其中。
凌楚思有些微怔的盯了他一会儿,她的眼神有些空茫,似乎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终于勉强把来人的身份认清,好半晌才有些迟疑的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微涩的勉强笑了笑:“是你啊!”却是根本就不曾追问,为何前几日还在长安城中的季霄白,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季霄白走过去,伸手拉住了凌楚思的手臂,本来是想把人带走的,却不由得为之一顿,眉心微蹙的低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明明是夏日,她的手却冷得像是还在散着寒气的冰。
凌楚思摇了摇头,根本就不做声。
季霄白转身走到凌楚思的面前,微微低下头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的眼睛。
凌楚思同他对视了片刻,很快便垂下了眼眸,错开了视线。
季霄白心中愕然,却也没有逼她,只是拉着人的手臂,柔声安抚道:“你今天心情不好?发生了什么,能和我说说吗?”
凌楚思闭了闭眼睛,一声不吭,此时的她根本什么都不想说。
季霄白丝毫不以为意,见状,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言语轻柔的同凌楚思轻声细语说道:“既然不开心,我陪你去喝酒好不好?”
凌楚思怔了一下,终于有些疲倦的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种说不出的脆弱和沙哑:“好……”
夜色已深,城里的茶楼酒馆早就已经打烊关门了,季霄白索性直接带着凌楚思一起去了一家就在码头附近的小店。
店里有几文钱一斤的粗茶,也有味道平平、同样便宜的白酒。
因为这里的主要客人,都是码头上做活的苦力,手上根本没什么钱不说,若是赶上有货船忙碌的时候,三更半夜都在忙着装货卸货都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小店到了夜里也是从不打烊,偶尔关了灯,来人随便的拍两下门,店家便又慢悠悠的把小店里的灯给掌上了。
这样一个简陋、狭窄、就连灯光也尤为昏暗的小店,和季霄白、凌楚思这样两个气质不凡、容貌出尘、衣衫华美的人简直格格不入。
他们两个人找到座位坐下之后,小店的老板除了一直忙着上酒,就是老老实实的趴在柜台后面,根本就没敢吭声。
波纹涟漪的水面上,还闪烁着渔火点点、月影星光,本是夏日夜晚极其出尘雅致的景色,此时却只剩下了一场背井离乡的落寞之情……
凌楚思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杯酒,还在微微低垂着头。
季霄白安静的坐在她旁边,一开始还在温声细语的同她说话,试图逗她笑,发现凌楚思今天的情绪实在是太过低落,简直根本已经不是外力所能够影响的情况下之后,季霄白便也放弃了无用的尝试,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陪着她。
良久,季霄白见凌楚思始终低垂着头默默喝酒,却是什么也不说,终于有些忍不住的微微拧眉,低声问道:“阿凌,到底怎么了?”
凌楚思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张了张嘴唇,旋即又闭上了眼睛。
凌楚思缓了一会儿,总算把刚刚差点哭出来的眼泪忍了回去,又过了许久,方才轻声开口道:“小白,你知道隋朝开国时候的事情吗?”
“嗯,知道一些。”季霄白有些讶然,不知道凌楚思怎么会突然把话题扯到了这个上面,他忍不住的琢磨,凌楚思今天的情绪如此糟糕,会和隋朝开国那会儿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凌楚思又闭了闭眼睛,然后才声音有些微微发颤的低声问道,“隋文帝开国之时,可有什么势力相助?”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你想听故事?”
凌楚思没说话,只是几不可闻的微微点了点头。
季霄白看在眼里,丝毫不以为杵,只是柔声说好,坐在她旁边,轻声低语的同她讲述隋朝开国年间的那些故事。
在凌楚思的认知之中,南北朝的乱世之中,九天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共同结束了乱世,随后,他们之中,北周贵族出身的杨坚则最终坐上了皇位,为了纪念当初九天在隋龙山的成立,杨坚甚至定其国号为“隋”。
然而,在季霄白的故事中,却是北周覆亡,北周静帝禅让帝位于“随国公”杨坚的故事,因为“随”字有游走之意,为国号恐有不祥,便改定国号为“隋”!而在这个故事里,当然不会有九天在幕后谋划的影子。
不等季霄白的故事讲完,凌楚思的眼眸已经难以抑制的暗沉了下去。
她失落难过的模样,几乎让人为之心碎。
看见凌楚思又是一直低头喝闷酒的模样,季霄白竟是难得有些惊慌,“阿凌……”
凌楚思摇了摇头,又是一杯酒喝了下去。
她的眼睛还有脸颊,都有些微微的泛红,可是,脑海中的意识,却始终都格外的清醒。
太过痛苦绝望之下,连喝酒买醉,其实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那种宛若折磨的思维,会一直盘桓在心头,一碰就疼,根本无法忘掉。尤其是凌楚思这种内功深厚的,能够喝到脸色发生变化,已经是灌了太多的结果了。
季霄白看着她在这里喝闷酒,几乎没有打算停下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的夺去了她手中的酒杯。
凌楚思也没有再去夺回来,只是在季霄白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倾过身来的时候,微微低垂着头脸颊擦碰在了季霄白的肩膀上。
夏季的衣衫极其轻柔单薄。
不过是一瞬,季霄白便猛然间察觉,自己的肩上微微一凉。
--她一直低垂着头,不是为了躲闪他的视线,而是因为,她在哭……
季霄白的身体猛地僵住,他有些迟疑的侧过身来,伸手抚在凌楚思的背后,下意识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
“阿凌……”他的声音温柔,宛若叹息。
凌楚思没说话,只是顺势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把脸埋在他的衣服上。
季霄白感觉得到,自己的衣服肩膀上那一块,迅速被眼泪泅湿了一小片,微微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弥漫到肩膀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怎么会伤心失控成这样……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季霄白才陡然惊觉,凌楚思的身体,竟然一直都在微微的发抖。
季霄白心中轻轻一叹,搂着凌楚思的手也渐渐收紧,却极其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背脊,试图让她稍稍放松下来。
夏日暑热,凌楚思穿着的一身轻罗纱裙,同样极为轻柔单薄,甚至于,当她低头倚在季霄白肩上的时候,柔软而轻薄的衣领被她蹭得有些散,微微露出一小段肤质细腻、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和浅色布料下面若隐若现的脊椎部分……
季霄白的本意是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怀中搂着的人,然而,当凌楚思靠在他肩膀上,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无声无息的哭着时,季霄白的心里,仿佛也随之柔软了下来,他轻轻的拍着她,像是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睡觉,动作轻柔得甚至有些微微的笨拙。
把人搂在怀里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纤细和柔软。
季霄白的手抚在她背后一小段白皙的背脊上,她还有些因为情绪失控而止不住的颤抖,体温似乎也比平日里稍稍高了一些。
怀里抱着人沉吟了片刻,季霄白突然侧过头去。
趴在柜台后面的店家被他一眼瞥见,差点吓个半死,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心脏“砰砰”直跳,险些从嗓子里跳出来。
季霄白心中一动,打定主意之后,还坐在椅子上,便直接毫不费力的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突然悬空这件事,让一直靠在他肩膀上的凌楚思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衣襟,原本严实合缝的衣领,直接就被扯开了一小块,露出半截锁骨的小片阴影……
季霄白丝毫不以为杵,甚至还有心思扔了一块碎银给在柜台后面缩着脑袋不敢冒头的店家,然后便直接抱着凌楚思从这里离开。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不知何时,路上弥漫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季霄白抱着凌楚思的身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他一路轻车熟路的带人回了自己在此地的住处后,因为没有收拾好的客房,干脆直接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房间,微微俯下身轻轻的将人放在床上后,见凌楚思直接把脸埋在了枕头里,不欲被他看到还在哭的模样,却还本能的轻轻的握着一小段他的衣袖,不觉有些哑然失笑。
“好好睡一觉吧……”季霄白轻轻的摸了摸凌楚思的头,柔声细语宛若呢喃的安抚道:“等你明天睡醒之后,一切就都过去了。”
季霄白试图轻轻的拉开凌楚思的手,然而,他刚碰到凌楚思的手腕,对方便直接顺势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臂后,略一使力,便把人的手臂扣在了自己身侧。
面对凌楚思,季霄白并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而是直接顺势躺在了她的身侧,看着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只用后脑勺对着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失笑的摇了摇头,顺便帮她捋顺了一下发丝,柔声安抚道:“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让我陪着你睡不成?”
说完,不等凌楚思回答,他便已经自动自发的伸手,直接把人翻过身来搂在怀里,轻轻的安抚道:“睡吧!”
凌楚思枕在他的肩膀上,沾着泪珠的长长眼睫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过了一会儿,待到季霄白都把眼睛闭上、打算装睡一晚之后,凌楚思却突然单手撑在床榻之上,支起了上半身,居高临下的望着季霄白,她那双哭过之后,虽然红通通的,却极为明亮的眼睛里仿佛含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感受到那道复杂的视线,季霄白躺在床上睁开眼睛,“阿凌?”看着凌楚思因为哭了太久而泛红的眼睛,他不由得抬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脸颊和眼角一侧,柔声道:“别哭了。”
听到这三个字,眼睛里的泪水险些又溢出来的凌楚思本能的咬了下嘴唇,干脆一把拉开季霄白的手臂,俯下身低头,闭上眼睛轻轻的吻在他刚刚还在张口说话的唇角。
季霄白所有的思绪瞬间如同烟花般炸开,绚丽的白色光幕下,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一片空白。
心神恍惚之间,季霄白隐约感觉得到,她的唇轻轻的划过自己的下颌,最后微微侧头,吻在了他的脖颈和颤抖的喉结上。
所有心绪一片空白了好一会儿,季霄白才勉强找回了一丝残存的理智,他的声音里还有些微微的颤抖,然而,伴随着喉结处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后,季霄白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已经顺势扣在了她半遮半掩微微裸|露的肩膀上,轻轻的开口道:“阿、阿凌……”原本似乎永远微微含笑的声音里,竟也带上了几分危险的低沉。
凌楚思半俯在他的身上,眼神一动不动的凝望着他。
她的手指白皙温润宛若柔荑,轻轻的抚摸在她刚刚吻过的、此时衣襟有些散乱的脖颈上。
——那是一个人最脆弱的位置,可是在她的面前,他却仿佛毫不设防。
凌楚思闭上了眼睛,几近温顺的俯下身靠躺在他的肩膀上,她的手掌按在他的肩膀处,温热的嘴唇如轻絮般触碰过他散开的衣领下面柔顺却结实的肌理,甚至能够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身体内,心脏跳动时候带来的血管轻轻涌动。
“嗯……”季霄白突然吃痛,闷哼了一声。
他睁开眼睛,不用低头去看,也感受得到,凌楚思突然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之后,又轻轻的吻了吻那道咬痕的位置。
季霄白抿了抿嘴唇,手上突然用力,直接伸手把人紧紧搂在怀里一个翻身,两个人的身体瞬间上下调换位置之后,季霄白撑在凌楚思的身侧,眼神专注居高临下的凝睇着她,声音低沉却极尽温柔的问道:“干嘛突然咬我?”
“……”短暂的迟疑之后,有些微微发怔的凌楚思还有几分不确定的开口道:“要不你再咬回来?”
季霄白闻言不觉微微挑眉,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之后,柔声低语耳鬓厮磨道:“真的?”
“嗯……”
“可我舍不得……”季霄白在她的耳畔,宛若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喃喃道。
感受到左侧锁骨连着心脏的方向,肌肤裸|露在外后感受到的一点微微凉意,凌楚思旋即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夜风轻柔,顺着半开的窗扉飘了进来,拂过床榻之上帘幔的一角。
宛若泼墨流泉的长发交织在一起,铺满了柔软锦缎的床榻。
院中的昙花在夜色中悄然盛开,隐有一缕暗香浮动……
万籁俱寂之时,更深露白,就连洒落下来的月光,仿佛都揉进了夜色迷离的薄雾之中。
凌楚思微微侧着身子,眉眼精致而细腻,当她闭上眼睛安然入睡的时候,便只有一片让人心中柔软的沉静和安宁。
没有半点睡意的季霄白同样侧着身子躺在床上,他一只手还轻轻的揽在她光滑的背脊上,略微失神的望着她熟睡的模样。
东边靠近地平线的天幕已经渐渐浮起了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看着凌楚思的睡颜,不知多久,季霄白才缓缓的进入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