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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三,章钺率柳光业等一千骑快马急行赶到泾州,节帅史彦超闻讯出迎,语多不敬。章钺没有计较,迟早有那么一天要收缴他们的旄节和帅印,让他们牢骚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
更何况此前调出商华庆等五千彰义军,是直接绕过史彦超的。这年头节帅位高权重,实力不咋地,但资历深厚,要收拾他们需要恩威并重,劝导和胁迫两种手段并行,如果不识相,不听令的,到时就会让他们知道厉害。
史彦超与王彦超不同,王彦超算是儒将,而史彦超就是一名纯粹的武夫,高平之战后在忻口陷入敌阵,章钺救过他一次,所以史彦超虽然不爽,但也没过激行为,同意税粮收齐便押送关中。
章钺仅在泾州投宿一晚,四天后的傍晚赶到会宁,兰州庄少、鄯州孙延寿、巩州史德远、洮州刘欣发、凤州邴绍晖、兴元府何继筠、松藩张建雄、等六镇嫡系节帅已先期到达,另有府州刺史卞极、夏州防御副使符昭吉、知银州沈念般等数千人在城郊五里相迎,礼仪非常隆重。
当晚,会宁州衙大宴,章钺特地把老爹章永和请了出来,命二郎章铖带着新婚半个月的新娘子出来给众将敬酒,众将一一给老爹见礼,恭贺二郎新婚。
符昭吉和卞极、沈念般等人离会宁近,他们是参加过二郎婚礼的,章钺却没赶上,有点小小遗憾。当晚初到自然不便商议什么大事,州衙驿馆也住不下那许多来客,章钺便住进了二郎的府上。
二郎的宅院占地十亩,位于州衙东面不远,老爹章永和满脸红光,一路与梁著聊得挺投缘,进了中堂自行聊着。章钺酒喝得有点多,头脑晕乎乎的,沐浴更衣后回卧房正准备睡下,二郎却与弟媳梁姝抱着一叠帐本过来见礼。
“阿兄!这是关中各地节帅听闻小弟婚礼,都派了人来祝贺,这是礼单,你都看看!”二郎开口说了句,自在一边坐下喝茶。
梁姝微笑着盈盈一福,将一叠礼单帐本递了过来,自挨着二郎坐下。章钺看着小两口如胶似漆的样子,不由笑容可掬,拿起来一份份礼单看完,心中又惊又喜。
此前他是以私人书信的方式派人递送各镇,请他们到永兴军府商议筹备军粮出兵之事,但几乎全部没来,连接到诏书的行营副部署王仁镐、张铎也没来,但这些礼单上都有他们的大名,而且礼品价值不菲,所有的加起来都够一个县一年的开销了。
章钺看完不由感慨道:“这些节帅真是富有啊!这些大礼多半是看为兄的面子,但为兄不差这个钱,你们都留着成家立业花用。”
“真的太多了唉!总数值好几十万贯,妾还从没见这么多钱!”梁姝满是不好意思地说。
章钺听了忍俊不禁,大笑道:“哈哈……你们可以用这钱开个医馆啊!如果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为兄帮你们花用!”
“妾已开了两个医馆了呢,一个在会宁,一个在乌兰县,都是祖父那些弟子在坐馆行医,妾都没时间打理。”梁姝听了笑逐颜开道。
正说着,一名婢女在外敲门,说是有客过府来请,章钺出门一看,见是符昭吉倒背双手,独自站在庭院中举头望明月状,不由笑道:“既来了!何不进来?”
“有人要见贤弟,愚兄只好代为跑腿了!”符昭吉目视章钺,满脸苦笑之色。
章钺闻言一怔,不由愕然道:“哦?谁这么大的面子,竟让你跑腿?”
“贤弟猜猜看……”符昭吉却不说破,面露意味深长的笑。
“莫非是……”章钺一惊,不由恍然大悟,顿时一脸复杂之色,便抬手示意,让符昭吉在前引路,跟着一路到了城南祖厉门附近的一座小宅院前,这儿出了前巷,斜对面就是城门,所以整个宅院四周都有士兵把守,安全工作做得还算可以。
符昭吉在前与守卫士兵招呼一声,让他们走远了,这才转身带章钺一起进了后庭又站住了,伸手指了指,示意章钺进去。
章钺心里竟然莫名的有点忐忑,曾听宋瑶珠说二妹恨自己,现在就要见着了,反而心虚得很。这座宅虽不大,但建筑布局还算精致,到了后堂前,有一名婢女打着灯笼独自站在门口,见章钺过来蹲身道了个万福礼,起身道:“皇后在后院里,奴给恩公引路。”
章钺一楞,问道:“你就是那名随她一起落水的宫女么?”
“是的!”宫女细声细气地回了一声,又道:“奴算是因祸得福,能脱出深宫,虽然处境也不怎么好,可自由多了!”
章钺恼道:“你有这个觉悟也算不错,但不能再称她为皇后,明白么?”
“诺!奴知道了,常常改不过口来!”宫女带章钺沿走廊到了后院门口便站住了,示意章钺进去,随后带上院门在外守着。
章钺进门一看,就见一株小杨树下站着一个孤零零的修长曼妙身影,初升的月光投射过来,拉出老长的影子。月光虽然明朗,但还是有点清幽之色,她身着短衫和束腰襦裙,臂弯挽着细长飘逸舞动的帔帛,背对着自己,看不清脸上神态。
章钺只觉心口一疼,顿生怜悯之情,幽幽叹息一声,轻声问道:“你还好么?在此地相见,对于你来说,应该是一种幸运,对么?”
“那哀家是不是要感谢你呢?你们这些手握重兵的武夫为所欲为,随意干涉别人命运,竟连这等大逆之事也做得出来,哀家一介女流,除了愤恨还能怎么样。”
符二妹轻声细气地说着,言语间满是愤懑,可其实她的心情是复杂的,总共见过章钺三次,那股莫名的情愫她自己也是说不清道不明,虽然心中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但又禁不住无数次去想,结果直到穿上皇后婚礼服前夕,章钺和符金琼来信道贺,那时便彻底死心。
然而,命运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现在,一个前皇后的名份,却有两个女人同时拥有。东京皇城那个算是坐实了,而自己算什么,背负着忏悔、愧疚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中么,这不是她想要的。
章钺心里有些郁闷,不假思索地回道:“我是为你好!如果是别人,哪怕是换了你家六妹,我可未必出手!”
“是么?你什么意思?这是无事献殷勤么?哀家并不会领情!”符二妹一口一个“哀家”,仍当自己是前皇后,这也是当世婚姻礼法规则,只要六礼达成,那女子从名份上就算是男方的妻子,未解除婚约,或者未离婚,从名份上来就仍然是的。
章钺哀叹,无奈道:“看来……你是放不下了,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份有人顶替了?你就算去东京皇城前自称哀家,也不会有人认可。那个太后的悲催命运,你也知道了,你仍要死钻牛角尖的话,那我可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放我走,我要出家!不为别的,但求个心中坦然!”符二妹说着语声哽咽,小声抽泣着哭出声来。
章钺一阵无语,善良过头了,还能说什么,不由一甩袍袖转身就走,随口回了句:”阿米豆腐!师太准备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