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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裹成蚕蛹的样子!”崔凝眼睛一亮,“凶手是把尸体裹起来,用绳索绑在身上运出。”
因为那个狭窄的甬道,就算是崔凝也无法随意施展。
“不错。”魏潜解释道,“吊尸屋檐的过程也很难不弄脏裹尸布,但尸体上的布很干净,没有拖拽过的痕迹,而在尸蛹底部被血水浸染,仔细查探才发现边沿有一丝灰痕,应该是凶手把尸体吊至屋檐上之后为了除掉拖动的痕迹,将最外面一层解开弄掉了。”
“布的接口很自然,没有撕扯剪过的痕迹,像是完整的一匹布,要么凶手极为熟悉布料,知晓如何作假,要么就是外头裹了别的布。究竟如何,稍后丈量一番便知。”
崔凝接着道,“这个夹道的宽度,已经能排除很多人了。”
魏潜身材劲瘦,但是身量高,身架大,只能侧身走,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开,几次为了查看地面痕迹,只是稍稍低头便险些卡在里头,否则也不会弄得如此狼狈。
他力气很大,在里面顺利拖动一具尸体不成问题,但是狭道中有几次转弯,却不是他力气大就能顺利转移的。
所以这个凶手骨架不大且十分瘦削,身高基本不会高于魏潜。
“明日我会抽空找几个身量不同的人试试。”魏潜不会想当然的去猜,“不过在此之前,你先进去重新查探一遍,毕竟我在里面实在难以行动,免得漏掉蛛丝马迹。”
“那我……”
崔凝想着叫人取个更亮的灯笼来,却被魏潜阻止,“明日再探吧。你耽搁到现在,往家里递过消息了吗?”
崔凝颇为乖巧的道,“递了。”
魏潜忍不住笑起来。
因着要迁都,又是临近过年,近几日夜晚都不闭坊门,回去倒也十分方便。
夜晚酷寒,魏潜看她脸颊冻的微红,便令人准备了马车,与下属交代完许多琐碎的事便乘车送她回去。
马车是青玉枝所有,布置的奢华舒适,车厢也算宽敞。
两人不是头一回同车,以前她靠在他肩上,他枕在她腿上,都曾有过,按理说应当习以为常,却不知为何,崔凝从没像这次一般觉得他的存在感如此强烈。
魏潜何等样的观察力,早便发现她的不同。
崔凝并非不知男女之事,可算不上开窍,虽说平日里从不吝啬表白之言,总嚷嚷着“最喜欢五哥”,但对他的态度与对崔况并没有太大差别。哪怕是上次在苏州已经吻过一回,之后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仅仅坐在一个车厢就有这么明显的反应。
更何况是像今日这样只要他稍一靠近便耳垂泛红,他一个眼神过去便透出丝许腼腆羞涩之意。
忽然开窍,多半有什么转变的原因。
他含笑问道,“这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之事?”
他虽然平日话不算多,却也不是什么话都爱憋在心里头的人,所以想到便直接问了。
问者无心,听者不由心头一紧。
魏潜见她脸色微变,眼神有一瞬闪躲,心中一顿,“发生何事?”
在此之前,崔凝是有心瞒着被掳的事,也不觉得会露出什么端倪,但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比她自以为的要大。
有一瞬间,她想要骗他。
她中了香之后,感受过对他的渴望,才隐约明白书里说的“双修”到底意味着什么。
事情并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大可不必将此事太放在心上,只是面对魏潜的时候,她想死死瞒着最好让他一辈子不知道,又因为时时心虚忐忑难受,想立刻坦白,那种纠结,是她长这么大都没有尝过的滋味。
“若是不愿说,便不说。”魏潜心里着急,面上却不露一丝,“不想说便忘了,莫要时时记在心上,扰了心神。”
崔凝眼睛微微热,她压下莫名涌起的泪意,带着鼻音轻声道,“总是你一味地宠我。我却从没有为你付出过。”
魏潜闻言,声音里不由带上了笑意,“我自是希望你亦待我好。可你才几岁?我大你这些岁数,还能与个丫头计较不成?再说我也并未付出什么。”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时时念着他的好了。
魏潜觉着,对于高门大族的娘子来说,他那些照应还未必有仆从照顾的妥当。
他平日公务缠身,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和心思放在崔凝身上。魏潜扪心自问,两人若非同在监察司又是上下属,他恐怕连这点照顾都做不到。
“我不小了!翻过年就要及笄了!”崔凝强调道。
“嗯,是大姑娘了。”魏潜笑看着她。
崔凝扁扁嘴,内心却陷入挣扎之中。
她活到如今,经历实在乏善可陈,很多事自然没有办法根据过往经验做出判断,但多少也知晓关于被掳一事不该与魏潜说,免得彼此膈应,她从心底也不想他知道,可是,一则她自己不是个能藏事的人,二则,魏潜有着令人心惊的洞察力,这不就被他看出端倪了吗?
与其遮遮掩掩由人心里生疑,倒不如痛快些罢。
崔凝吸了口气,慢慢将那晚被掳的事说了。
她说的小心,魏潜却听得心惊胆战。
那晚崔家三姐弟一同外出,丫鬟婆子家丁护卫跟了一溜,便是遇上劫匪也不怵,更遑论崔氏在长安地位超然,等闲没有那不要命的往刀口上凑。因此魏潜虽察觉一些异样,却未料到竟然出了这档子事。
崔凝以为事情说出口便能松口气,不料见他面色沉沉,那口气竟然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魏潜再是心性洒脱也还是个男子,怎么可能没有感觉,但他当下怒的是谢家二房手伸太长,又自责对她疏于保护。
只是一晃神,转过眼便见她小狗儿似的巴巴瞅着自己,心不由一软,“可曾伤着哪里?”
崔凝摇头,“什么事儿都没有。”
不等他叮嘱,又连忙道,“我日后定然将崔平香拴在裤腰带上,再不嫌她麻烦!”
崔平香是祖父给她的女护卫,只不过她平日不过是家里衙门两头跑,并没有什么危险。再说,她是认认真真去衙门当值,后头跟一串子丫鬟护卫跟着算是怎么回事,所以平日都不乐意带那么多人。
“五哥。”崔凝坐直身子,抓住他的手犹豫道,“这次,我……”
先前话已经说透,她既已经下定决心要同他过一辈子,便不愿总将“一拍两散”的话放在嘴边上。只是发生这种事,除了这个,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求他谅解?可是他凭什么谅解?而且,她又有什么错?她也是受害者。她觉得难受仅仅是因为担心魏潜以后心里有疙瘩。
“崔世宁。”魏潜头一回连名带字的唤她,神色也是从没有过的冷肃,他垂下眼帘盯着两人交握的手,“还抓着我的手,便想着不负责?又生出什么一拍两散的念头?”
崔凝满脸惊诧的看着他忽然欺身向前,将她逼在角落里。
两人呼吸交缠,心跳如擂。
停了几息,魏潜轻轻啄了一下她的唇,坐回原处。他深吸了口气,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棂,崔凝则是愣愣的看着他染上绯色的耳垂,一时无言。
魏潜察觉到她的目光,耳朵几乎要烧起来。
以前她懵懂,再亲密也都隔着一层什么,现在一想到她什么都懂,再亲近起来便忍不住脸红。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就想起两人初遇的时候。
她小小的人,将旁人哄她的话当真,半夜跑进他屋里寻“神刀”,被他一脚踹飞仍不屈不挠,后来知晓他擅长破案而千方百计的接近,笨拙试探,懵懂的令人揪心。
那时她还是个懵头懵脑的小丫头,他都已经快要长成青年了,按说该是连话都说不通,未料想相处之下却有一种模糊年岁的和谐。
崔凝总觉得他什么都好,在魏潜看来她又何尝不是处处都合心?
这世上太多人会因为他接下了担子而理所当然的驱使他,案子查的慢了、遇到困难了,会责备他,苦主亦会因为失亲之痛失去理智,将情绪宣泄在他身上。
他们眼神里透出的情绪,或逼迫责难,或哀求期盼,足以将他淹没。
这些是人之常情,魏潜可以理解,也未有过怨言,可崔凝是他遇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例外。
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几乎没有线索,案件难有进展,她几乎不会透出负面情绪,可她自己却一直为此努力着。
崔凝幼时懵懵懂懂,但魏潜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一种近乎睿智的本能,哪怕是七八岁刚逢大难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也能做出最艰难也是最好的选择。
崔家是不能与凶手抗衡吗?未必。只是没有必要冒这个险。
崔家不会将这件事糊里糊涂的揭过去,但在形势明朗之前崔凝若不管不顾的去查,崔玄碧非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支持她进监察司,更会早早将人关起来,在有结果之前不可能让她出现在人前。
师门之仇,在崔凝眼里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人之仇,她对每一个伸以援手的人都怀着感恩的心,从不会因为崔家的顾虑、他的犹疑而生怨怼。
男女之情,崔凝不懂,魏潜又何尝触及过?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有为谁动情,就连积极促成这桩婚约,都只是觉得,他会喜欢崔凝的性情,与她在一起最为放松。
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眼前这个少女乱了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