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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在窗外淅淅沥沥下着,谭启平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给庭院灯照着昏暗如晦的雨夜,心烦意乱。
在身后的办公桌上,摆着两份报告,一份是省安全生产专家组给出的市钢集团12.9喷爆事故调查结论报告,一份是市钢集团生产经营情况的摸底报告。
探究事故发生的原因,最终的结论不外乎“由于生产流程不规范、操作失误、管理不到位等问题导致事故发生”,而在当前,即使追究事故的责任,追究到什么程度,市里还是能控制局面的。
关键问题在于,接下来市钢的生产运营要怎么整顿,要怎么去消除12.9喷爆事故对市钢的影响,不至于让市钢的惨淡局面影响到全市的党政经济工作大局,这才是谭启平当下头痛不已的。
虽然梁小林等人都不愿意这时候去揭市钢的盖子,但有人不想去背市钢的黑锅。比如说临危受命兼任市钢总经理、到市钢主持局面的市计委副主任韩寿春,就不愿意去背这个黑锅。
要是市钢能勉强维持,每年能维持六十万吨钢铁产量,维持每年十数亿资金的进出,那市钢无疑是东华当前最肥的油水——但倘若市钢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出去,连正常的生产经营都维持不下去,这时候不把问题捅出来,过几个月这个黑锅会落在谁的头上,那就不好说了。
韩寿春怎么可能会愿意去给别人当替罪羊?
12.9喷爆事故,对市钢的打击几乎可以说致命的。
为事故中死亡的十二名工人支付近三百万的赔偿金,甚至喷爆事故对市钢的重机铸钢车间造成上千万元的直接损失,都是其次。
本来渚江水电的这个转轮机铸件项目,是市钢下半年接到的大订单,甚至年底能不能给工人及时发工资奖金,全厂都在指望这个项目。
此时市钢在这个项目出了大问题,渚江水电因为有两名女性监理人员在12.9喷爆事故中丧生,不单要跟市钢中断之前的合作协议,不会为之前的交付铸件支付货款,甚至还要跟市钢追讨违约金跟高额赔偿。
12.9喷爆事故带给市钢直接及间接损失,很可能会超过四千万。
对于早就靠拆东墙补西墙、勉强维持运营的市钢集团来说,这么大的损失,直接就将其推到财务崩溃的边缘上。
两次事故,省里勒令市钢全面停产整顿,整顿不达要求,严禁恢复生产。
生产不能持续,不能向下游企业持续供货,这也涉及到违约。
下游企业很可能无法跟市钢追讨违约赔偿金,但市钢留在下游企业未及时收回的货款,就不要想能轻易追回来,必然成为扯不清楚的烂账。
市钢虽然停产整顿,但向市钢供应铁矿砂、废钢、煤电等生产原料的上游企业,则不会停止向市钢追讨此前交付的货款。到年底,这种债务上的矛盾就会越发的激化,去年市锻压厂债务危机就是前例。
此时,市钢在明面上拖欠省行各家银行贷款加利息累计总数也高达六个亿。
这些贷款的本金可以暂时不用归还,但利息到期不支付,各家银行又不都是吃素的,不要说会拒绝再提供资金给市钢维持运转了,直接冻结市钢在各家银行的资金账户,把市钢仅剩不多的周转资金直接划走,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眼下已经是十二月中旬,再有十来天的时间,就是年终财季结算日,市钢要归还各家银行的短期债务及到期利息,总数高达九千万。
而市钢当下现有用于生产周转的资金不过两千余万,应收债款有一些,但当前国内的三角债形势恶劣,有债款在外,但不意味着能把钱及时讨回来。
就算背后更深层次的问题还没有充分暴露出来,就在眼下多重打击之下,市钢就已经是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
顾同的去职以及周健等人给警方控制,使得市钢现有的管理层上上下下都不能安心整顿工作,而普通工人,更是人心惶惶,看不到出路在哪里。
在这种情况下,韩寿春不果断的把问题捅出来,等拖上三五个月,拖到拖不过,叫市钢的问题总爆发,他到时候想洗清自己的责任,就不那么容易了。
韩寿春在报告末尾的结论也很简单,要让市钢熬过这次危机,就要钱。市钢要能在年底获得两个亿的补充资金,这次危机就能相对容易的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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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滴打在窗台上,雨沫子溅到屋里来,打来谭启平的身上,他也没有感觉。
谭启平转回身,看着闷声坐在沙发上半天不吭声的梁小林,也没有问什么。
他也没有办法把韩寿春拉过来骂一顿,的确,没有资金补充,市钢的局面换谁过去都难支撑下去。
谭启平眼下的问题有两个,一是从哪里去筹这笔资金,二是这笔资金补充给市钢,又怎么保证市钢的生产能恢复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而不是给市钢这个无底洞吞没掉。
“信用联社到年底还能不能抽出资金来,张口要两个亿太多了,信用联社能不能先抽两三千万给市钢应一下急?”谭启平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来,现在他总是要硬着头皮想办法去解决问题。
谭启平当然可以把问题都推给政府那边,但完全推给政府那边,高天河又不是吃素的,必然又会将所有的问题跟责任,都尽可能的往分管工业、金融、安全生产的常务副市长梁小林头上推。
最终市钢要是不能维持局面,垮了,高天河必然会将梁小林推出来当替罪羊。
在当下的情况,谭启平还不能把梁小林推出去当替罪羊,不然只会叫他在东华更孤立、更被动。
听谭启平这么问,梁小林更是满脸苦涩。
现在市里能直接指挥得动的,就是城市信用联社。
因为指挥得动,所以市里每有什么烂摊子,其他银行不愿意出面的,就指挥城市信用联社顶上去补缺。
这也造成城市信用联社的贷款坏账率,远远高过其他银行,成为市里另一堆烂摊子。
到年底了,不要说城市信用联社的放贷额度已经用尽,没有多余的资金放给市钢渡过眼前的危机,而城市信用联社本身这次怕是也要给市钢拖入严重的危机之中。
这些年来,城市信用联社陆续放给市钢的贷款累计利息,总数将近两点五亿,到年底,市钢应支付给城市信用联社的短期到期债务及利息,差不多有四千万。
城市信用联社这时候非但不能再给市钢提供贷款,还迫切希望能收回市钢这四千万到期债务,不然城市信用联社这个年都未必能拖得过去。
城市信用联社组建这几年来,贷款余额不过六七亿,给市钢占用的贷款就将近四成。市钢要是垮掉,城市信用联社也将跟着垮掉。
以前危机没有发生,很多问题可以瞒着不说,反正大家也都习惯报喜不报忧,只是眼前危机很可能熬不过去,再不把问题说清楚,怕就没有问题说清楚了。
听梁小林解释过城市信用联社跟市钢的关系,谭启平背脊都隐隐发寒,看向梁小林他们,眼睛也隐约有怒气,他都不清楚,问题怎么就会突然变得这么严重?
“除了信用联社,这都到年底了,还有哪家机构能腾出这笔资金来?”谭启平知道眼下生气也不是办法,现在还没有到把问题都推给高天河的时候,他尽可能控制住情绪,询问可能的解决方法。
“市中行、建行等几家银行,到年底都未必能拿出大笔资金出来,可能也就业信银行手里头的资金稍稍宽裕一些。”梁小林说道,他分管金融、工业等政府事务,对东华市各家金融机构的底还是清楚的。
业信银行虽然进入东华设立分支机构的时间很短,但发展极其迅速。
梅钢、淮联、淮能、鹏悦等企业,都把主要资金帐户都在设业信银行,主要委托业信银行处理金融业务,使得更多的关联企业,都跟业信银捆绑在一起,这使得业信银行的发展速度,可以说是用突飞猛进来形容。
飞旗实业联合京投对淮联重工的总投资高达四千万美元,以及梅钢所新得的大量外汇债券融资,这些外汇资金进入国内后,都会兑换成人民币在国内使用。
这么大量的资金也不可能一下子都用掉,大量的建设、生产预备资金,暂时都沉淀各家企业在业信银行的账户里,成为业信银行的存款余额。
业信银行在东华的存款余额,到九五年底,就增涨到十八亿;这同时极大的支撑了业信银行的放贷能力。
到年底,要说东华市还有哪家银行拿出上亿的资金,也就只有业信银行了。
现实的问题是,市里没有办法直接命令业信银行给市钢放款。
“你有没有联系张力升?”谭启平问道。
“张力升说要看市钢的具体情况再做研究,没有给确切的回应,”梁小林说道,“我是不是去找一下沈淮?”
梁小林眼前已经管不上脸不脸面的问题了。
眼前的危机要不能熬过去,仅一个顾同拿出去当替罪羊是不够的,他要想保住位子,就不会觉得他向沈淮低一次头有什么难堪的,关键是谭启平心里怎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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