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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凉风习习,吹着古树的枝叶沙沙作响,四月夜蝉鸣蛙叫,荷塘夜色独好。
一道暗影悄然接近了库房,他东瞅瞅、西瞅瞅,十分警惕的样子。库房的大门紧闭,他掏出一根铁丝伸入门缝,轻轻地、轻轻地撬开了里头的锁。
嘎吱——
大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弓了弓身子,如惊了的老鼠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发现才又壮着胆子跨入房内。
在他背上是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袱。
他走到一堆崭新的木箱子前,挨个打开,然后从包袱里取出药粉和剪刀,现在箱子里洒了一层,尔后从底部翻出几匹上好的绫罗绸缎,二话不说便剪了下去
“给我抓住他!”
一声突兀的厉喝,他身子一颤,还没做出反应便被两名孔武有力的婆子给按在了地上!
火光瞬间点亮了阴暗的库房,光影处,水玲珑一袭白衣,倨傲而立,她神色淡漠地扫了男子一眼,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是情理之中,从吴妈妈闹事开始她就怀疑有人终于坐不住要对她展开报复了,但她的玲香院不好下手,对方只能从她管理的部门一一进行打击,杂院和膳房闹了一次,短期内不会再折腾,如此便只剩库房。
水玲珑行至箱子旁,探出手捏了一点药粉,闻了闻之后冷冷一哼,竟然是磷!这是想让太子府在盛夏自己烧起来吗?
水玲珑冷冷的看向男子:“阿义,没想到会是你啊。看来上回的冷水你还没有喝够,来人,把水缸抬进来。”话虽如此,眼神里却半分诧异都无,就好像她知道今晚出来捣乱的一定会是阿义。
“是!”杜妈妈恭敬地应下,带领两名粗使婆子把一早准备好的大水缸给搬了进来。
一般人抓到犯人都先问你是谁派来的,具体打算做什么,水玲珑却并未如此,或许她骨子里就是个激进的性子,她扬了扬手,淡道:“扔进去,我看着心烦,死了就埋在后山的乱葬岗吧。”
死?阿义懵了,他老子娘是府里的家奴,柳绿也是,但他不是!他老子娘曾经帮过老太爷的大忙,是以,老太爷在世时便给他脱了奴籍,并准许他住在府里,他是平民,是受大周律法保护的,大小姐不能这么对他!他吞了吞口水,咆哮道:“大小姐,你不能滥杀无辜,我又不是府里的下人!你没资格处置我!”
“谁说我处置的是府里的下人?”水玲珑耸了耸肩,问向枝繁,“我处理的是府里的下人?”
枝繁就笑着答道:“咱们尚书府家风严谨,绝不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奴才,今晚是有恶贼擅闯尚书府,按律当诛,打死了到官府登个记便算了事。”
水玲珑微微一笑:“是吧,我就说呢,本小姐宅心仁厚,怎么舍得对家奴下此狠手?既然是恶贼,那就弄死吧!”
众奴在听到“宅心仁厚”几个字时,齐齐打了个冷颤,这好比一只狐狸说,我爱青菜,从不吃肉……
大小姐这是要灭口?在不问清楚幕后主使的情况下?阿义完全呆怔,哗啦一声,他被丢入了水中。
水玲珑拍了拍手转身离开了库房。
她不喜欢和人讨价还价,尤其不用问她也知道是谁指使的阿义。阿义动的是冰冰的嫁妆,若是嫁妆出了问题,一则,冰冰会在云礼跟前丢脸,二则,冰冰会怨上为她准备嫁妆的人。既嫉妒冰冰又恨她的人,舍水玲溪其谁?
看吧,这辈子就算她想放过水玲溪,水玲溪也非得和她杠上,真不明白她自己得病关她什么事?下定决心要将太子妃换掉的是水航歌又不是她,水玲溪干嘛不找水航歌的麻烦?
果然是脑子有毛病!
哼!
水玲珑慵懒地挑了挑眉,一边走一边思量着自己该回敬水玲溪一份怎样的大礼。
……
柳绿回了玲香院,叶茂很高兴,她知道大小姐喜欢屋子里人多,偏阿四和阿季总爱胡乱献媚,大小姐一般不让她俩进屋,她和枝繁偶尔轮流出去办事,便只有两个人陪着大小姐,这离大小姐的安全指标——三人还差了一截儿。现在柳绿回来了,多好!
侍奉茶水的丫鬟属于二等,与阿四、阿季平起平坐,从前柳绿做一等丫鬟时没少打压下边儿的人,但凡谁想凑到大小姐跟前儿献媚都没机会,是以,大家明着没说,心里却是有些忌惮和嫉妒柳绿的。现在柳绿又回来了,却只是个二等丫鬟,呵呵,多好!
心情最复杂的是枝繁,当初劝大小姐提防柳绿的是她,后面主动去探望柳绿的也是她,人都是这样,当同伴比你弱小时你会心生怜悯,可一旦对方展现出可能超越你的潜力时,你心里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柳绿递过一杯玫瑰花茶,笑盈盈地道:“大小姐,请用茶。”
“嗯。”水玲珑端起茶杯,香味、温度和浓度都刚刚好,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喝了一杯,又递给了柳绿,柳绿欢喜地满上。
枝繁放下手里的绣活儿,笑着道:“大小姐今儿还没按摩手呢,奴婢给你按按。”
水玲珑不由自主地想起诸葛钰握着她的手很是享受的模样,摇头道:“不了。”
枝繁垂下眸子,继续做绣活儿。
水玲珑不动声色地瞟了枝繁一眼,又道:“东西寄出去了?”
柳绿和叶茂就诧异地看向了枝繁,大小姐让枝繁寄了东西?
枝繁感受到了二人的注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机密事件大小姐一般都交给她办,可见她在大小姐心中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这么一想,她的脸上有了笑容:“寄了,给了三倍的银子,快马加鞭,几日便能送到。”
“嗯。”水玲珑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丫鬟们之间的关系也要平衡好,既不能让她们铁板一块,亦不能真让她们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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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钦天监算的黄道吉日,云礼和冰冰在四月中旬完婚。眼看婚期将至,老夫人命人将府里装扮得焕然一新,地上一应的红绸,廊下成片的娇花,白色绣彩图灯笼被扯下,换上大红色八角琉璃灯,所有下人均领了两套新衣,整座尚书府喜庆一片。
与此同时,朝中重臣每日都在探讨南水西掉的方案,水航歌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理宅子里的事。按理说,冰冰就算不是他亲生女儿也是他侄女儿,冰冰做了太子妃他的面子上也是有光的,但他对冰冰和太子的大婚表现出了史无前例的冷淡!
当年水二爷和月华郡主的事儿水航歌的确插了一杠子,莫不是水航歌认为冰冰成为太子妃后会嫉恨于他,是以,他索性不把宝压在冰冰的身上了?
水玲珑摇头,对水航歌的做法表示高度的不理解。
而另外一件出乎水玲珑意料的事情是,向来只在军中挂了个闲职的镇北王突然提出全程参与南水西掉部署工作的要求,喀什庆缺水,南水西掉刻不容缓,作为喀什庆的重要人物,镇北王参与其中无可厚非。
云礼却在朝堂上驳回了镇北王的请求,认为此事当由专门的水利官员负责。
镇北王和几名官员联名上奏,与太子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唇枪舌战,直到把皇帝闹得晕头转向,皇帝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准奏!册封诸葛爱卿为南水西掉的督查使,全程跟踪此项目的进度。”
前世,镇北王并未对南水西掉引起高度重视,任由荀枫把沟渠建在了自己想要的地方,结果喀什庆暴乱,荀枫开闸泄洪两个时辰,当即淹了十几处村庄,然后喀什庆无条件的投诚了。
就不知这一世镇北王为何突然对此事展开了关注,难道有人提醒他当心南水西掉的工程?水玲珑就想到了郭焱,那个极有可能和她一样都重生了一回的人。
老夫人心中记挂着冰冰和太子的婚事,派水玲珑前往姚府将冰冰接回来,水玲珑去了几次都没能让老夫人如愿,老夫人的心里渐渐有了不详的预感,她唤了水玲珑到福寿院,拉着水玲珑的手问道:“哪有临出嫁了还住在别人家的?冰冰是怎么与你说的?”
那是别人家?不,那是水冰冰如今的第二个家。
水玲珑故作疑惑地道:“我去了几次,三公主都在,三公主喜欢冰冰,我也不好多问。”
是这样吗?三公主是太子的嫡亲妹妹,与三公主打好关系,将来救水沉香出冷宫的几率又大了一些,老夫人不停地安慰自己,直到大婚前一天,老夫人终于坐不住,亲自去姚府接冰冰回来,却被告知冰冰一大早便离开了。
离开了?
去了哪里?
难道冰冰悔婚了?
老夫人惴惴不安地回了府,在房里踱来踱去,脑海里一刻不停地思量着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先是她给魏氏写了道歉信并表达想让冰冰做太子妃的意思,再是他们把冰冰送入京城,在尚书府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
这中间哪里出了问题呢?
灵光一闪,老夫人眉心一跳!
信!
对了,就是信!
魏氏和二儿子都没给她回过任何信,只是把冰冰给送入了京城!她以为二儿子和魏氏是原谅她了才同意让冰冰入京的,而今仔细回想,他们一句原谅的话都没说!
他们压根儿没打算原谅她,他们只是在利用她!
“快……快……叫大老爷过来!”老夫人气得血气上涌,两眼冒金星。
王妈妈急急忙忙往外走,老夫人瘫坐在了软榻上,从头到脚,每个汗毛都竖了起来,如果二儿子没原谅她,冰冰却做了太子妃,那么,水沉香出冷宫完全是痴人说梦了啊!
不多时,王妈妈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屋,脸色难看得像涂了一层碳粉:“老……老……老夫人……大老爷他……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就在府里,他却抽不开身?!
儿子这是……怨上她了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水航歌也不例外,这么多年以来,水航歌一直是个外强中干的性子,平日里都任由秦芳仪或者她拿捏着,可一旦真正触碰了他的底线,他立马便会翻脸!当初老夫人和水航歌联手算计了水二爷和魏氏,如今对方就反过来离间这对薄情母子。
这下好了,太子府指望不上,儿子也怨上她了,就一个世子妃如何成事?如何啊……
巨大的压力排山倒海而来,老夫人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随即后背狠狠一痛,不知撞到什么东西,四周的各种声响仿佛一瞬间变得万籁寂静,老夫人阖上了眼眸……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您怎么了?”王妈妈看着忽而倒地的老夫人,大惊失色,竟是……这么快吗?
太子大婚,举国欢庆。
御林军护送着迎亲队伍从太子府一路行至京城新建的水府,云礼身着尚宫局特制的大红色吉服,玉树临风、俊逸倜傥,自大街上徜徉而过,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优雅的笑,习惯了万众瞩目的他也习惯了戴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
为了不嫁他,她竟是苦心算计了所有人,让自己的堂妹取而代之,他真想问问自己到底哪里输给了诸葛钰?
喜房内,冰冰换上太子妃吉服,头戴小凤冠,笑容满面地看着魏氏和水玲珑。老夫人病倒,水玲珑便代表尚书府前来给冰冰道贺,并将尚书府准备的嫁妆送给冰冰,这是冰冰应得的。
魏氏的眼底窜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走得急的缘故,孩子们仍在台州,她和丈夫先搬了过来,是以屋子里就水玲珑一个亲人。魏氏和水玲珑通过几封书信,彼此十分坦诚,水玲珑直言不愿嫁入皇家,魏氏表态要替死去的父兄和孩子讨回公道。沐二爷一知半解,这是两个女人的秘密。
魏氏笑着对冰冰说道:“先去趟恭房,听说待会儿入宫觐见帝后,三叩九拜连歇息的时间都无。”
冰冰看了水玲珑一眼,笑容可掬道:“好。”
冰冰走后,魏氏开门见山道:“冰冰很喜欢太子殿下,她给我的每一封信都提到了他。”
水玲珑的眼神一闪,笑容浅浅:“冰冰聪慧过人又美丽大方,太子殿下总有一天能发现冰冰的好。”并未否认什么!
魏氏就点了点头:“若不是你从中周旋让冰冰成了姚大夫人的干女儿,我想这次一同入府的一定会有几名侧妃。”
因为冰冰和姚家绑在了一块儿,所以姚皇后才制止了其他人的小心思,至少在冰冰诞下长子之前,府里不会有别的姬妾。但魏氏并没说感谢的话!
魏氏和水玲珑的合作关系就好比二人同时看上了一个橙子,值得庆幸的是一人只要果皮一人只要果肉,不用为谁分多分少而争得不可开交。
魏氏若假心假意地讲些客套话,水玲珑反倒不爱听,就这样挺好:“比起大多数人来说,冰冰的确是幸运的,我一路从街道上走来,那哭花了脸的千金小姐们不知多少个呢!”
玩笑话,意思却真。大家谁也没必要感谢谁,但请你魏氏记清楚,冰冰这幸运到底是谁给的,尚书府又不是真的没女儿了。
魏氏闻言脸色就是微微一变,很快再次笑开,眼底少了一丝探究,多了一分真诚:“冰冰的性子还是单纯了些,还望你日后多和冰冰走动,教她一些为人处事的方式,我在这里,谢谢你了。”
言罢,起身朝水玲珑福了下去。
水玲珑侧身避过,又给她回了一礼,并灿灿一笑:“二婶言重了,冰冰是太子妃,我仰仗她还来不及,何来教她?不过是姐妹之间闲话家常,打发无聊时光罢了。”
每句话都说得特别柔和谦逊,但魏氏分明从中感受到了一股谁也比不得的强势,眼前的少女总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说明她严重缺乏信任和安全感,魏氏看破不说破,只笑道:“那好,你和冰冰年纪相仿,又是姐妹,真该多走动的。”
不多时,外人禀报太子来了。
魏氏和水玲珑送冰冰上了花轿。
临行前,云礼看向水玲珑,她穿着蓝白相间的裙衫,清爽惬意,优雅从容,让人想起雪一般的纯净,海一般的深意,总之,捉摸不透,惹他不断想靠近,他定了定神,轻声问:“你们的婚期定了吗?”
水玲珑不看他,低垂着眉眼道:“回太子殿下的话,定了。”
云礼的大掌一握:“几月几号?我也去喝杯喜酒。”那声,带了一分戏谑。
水玲珑微微蹙眉,云礼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届时会给殿下发请帖,欢迎殿下和太子妃前来观礼。”
云礼潋滟的眸子里掠过一丝黯然,半响后,缓缓地道:“好。”
想就此离开,却突兀地来了句,“如果你改变主意……”
水玲珑打断他的话:“即使改变主意,也请太子殿下祝福臣女!”顿了顿,道,“觅得另一段花好月圆。”
意思是可以是所有人除了我……云礼苦涩地笑了。
冰冰坐下花轿里,用葱白纤指挑开帘幕的一条缝隙,太子背对着她,她看不清他表情,锣鼓喧哗,她也听不见他声音,只是他微微颤抖的拳头让她明白,这个男人忍得很辛苦。
冰冰想起昨晚娘亲对她说的话,“女儿啊,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娘就不反对什么了,太子心里装着一个人总比谁都不装的好,因为这个人永远无法成为他的女人,你得不到他的心,谁也得不到,后面的女人身份地位不如你,若再无太子的心又有何惧?所以,不要嫉妒水玲珑,也不要刻意离间水玲珑和太子的关系,太子即便不再爱她,下一个也未必爱你,与其冒险让太子爱上别的姬妾,不如……顺其自然,哪怕水玲珑一辈子占着太子的心。”
姚老太君说,“冰冰啊,你是个聪明人,有些事瞒不过你,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太子喜欢玲珑,你不必感到惊讶,毕竟玲珑这孩子是那么优秀,优秀到连我这孤老婆子也喜欢得不得了。成亲后,你便是太子的嫡妻,可祖母劝诫你一句话,在皇家光有身份是没用的,还必须有太子的宠爱,所以你一定要努力让太子忘记水玲珑,这样,太子才有可能喜欢上你……”
天底下,只有亲娘是最为自己着想的。
一念至此,冰冰放下了帘幕,也敛起了心底酸涩,安静地等候太子。
太子和冰冰的大婚办得非常隆重,整个京城都挂满了红色,并摆上宴席,上至宗亲,下至平民,甚至街边乞讨的乞丐都饱饱地美餐了一日。
同时,为庆贺储君成婚,皇帝大赦天下,将牢狱中的死囚全部改为无期徒刑,另大封后宫,但凡有子嗣的妃嫔都得到了晋封,香妃晋为正一品德妃,吉嫔晋为正四品吉容华,水玲月有个内定的子嗣,成了正五品珍嫔,尚书府因此也得了不少赏赐。
前段时间姚皇后大肆清理后宫,杀了不少妃嫔和宫女,三年一度的选秀便提前到八月,但凡身体无异状、未有婚约的适龄女子都必须到官府报道,由官府层层筛选再送入皇宫,簪缨世家拥有一定的豁免权,尚书府却不在这一行列。
水玲溪有病,水玲语破了身子,二者都不适合。
只剩……水玲清?!
暖风和煦,艳阳高照,花园的凉亭内,水玲珑正在教水玲清刺绣,水玲语默默地喝着手里的茶,时不时说笑几句,她穿一件藕色春裳,一条蜜合色月华裙,周身无繁复佩饰,头发也只梳了个简单的螺髻,簪一支马蹄莲银簪并一个翡翠花钿,现在的她,明显消沉了不少。
她看向水玲珑,这个曾经最落魄,如今最风光的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大姐的刺绣做得真好,便是四妹妹,哦,珍嫔娘娘也不一定比得过的。”
水玲珑浅浅一笑:“三妹过奖了。”
水玲清眨巴着无辜的眸子问道:“奇怪呀,珍嫔娘娘入宫两个月了,怎么还没有喜讯传来?”
水玲珑就深深地看了水玲清一眼,这种话从旁人口里问出来没什么,但水玲清俨然是个小迷糊,何时也懂怀孕生子了?或者,她何时开始关注这方面的消息了?
水玲清低下头,脸颊稍稍泛红。她今日穿了一件淡紫色云纹锦琵琶襟上衣,里面是一条绣白茉莉束腰罗裙,裙裾用湘绣的法子又添了几只彩蝶,看上去活色生香、生机盎然。她头梳百合髻,簪了五朵小巧别致的碎玉海棠,阳光一照,玉色流转,似月夜清辉朗朗。
似乎……长大了不少!
水玲语双指捏起一块糕点,笑着道:“怀孕不容易的,咱们姨娘跟了父亲十几年,也就生了我和你。”
水玲清穷追不舍:“那是因为父亲不怎么来姨娘房里啊,可万岁爷不是很宠爱珍嫔娘娘吗?”
水玲珑看向水玲清,眸子里的惑色愈加明显。
水玲语愕然:“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了,不过她生不生都无所谓,反正水贵人的孩子是要过继到她名下的。”
水玲清歪着脑袋:“那万一生不下来呢?”
水玲语的脸一白,这话要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老夫人不得剁了水玲清?
“清儿,你今天话有些多了。”水玲珑不怒而威地来了一句,水玲清的脖子一缩,悻悻地低头继续刺绣,片刻后,又忍不住抬头,笑眯眯地道,“大姐,你上次给我的蜜枣糕好好吃。”
还想吃!
水玲珑推过一盘糕点到水玲清跟前,“蜜枣糕。”
水玲清先是一愣,尔后眨了眨眼,声音几乎弱不可闻:“这种口味的不好吃诶。”
那是自然,尚书府的厨子怎么能跟姚府的比?水玲珑摸了摸水玲清的小脑袋:“我下次去镇北王府的话从王府里给你带些。”
“哦,多谢大姐。”不怎么欣喜!
水玲珑没往心里去,清儿只是个孩子呢,孩子爱吃美食,天经地义,不是?
水玲清揉了揉裙裾,轻声地道:“大姐,最近大姐夫没来,你……想不想他?”
水玲珑脱口而出:“不怎么想。”
为什么大姐不想大姐夫呢?她可是……水玲清继续揉着裙裾,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这时,柳绿走了过来:“大小姐,江总督来了,正在花厅和大老爷谈话呢,大夫人也在。”
水玲清的手一颤,差点儿扎到自己,江总督来了,来提亲了,那么,她是不是就要嫁给他?她把绣品放进绣篮,靠进了水玲珑的怀里,小手死死揪住水玲珑的衣襟,颤声道:“大姐……大姐……我不想嫁给江总督……我……”
水玲珑的手绕过她后颈,摸着她粉嫩的小脸说道:“只是谈话而已,你别多心。”
水玲语看了看相依相偎的二人,眸光闪了闪,却没说什么。
枝繁仿佛很是好奇地问道:“江总督长什么样?”
江总督想和尚书府结亲的事,小范围内的几个心腹丫鬟是知晓的。
柳绿看了一眼水玲珑的脸色,确定对方并无厌烦之意,这才老实地答道:“据说六十岁了,可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精气神儿和咱们老爷差不多,身材很魁梧,像练过武功的,模样嘛,皮肤有些黑,浓眉大眼,鼻子很挺,没有胡子,看上去十分干净,我悄悄听了他说话,跟古钟似的,洪亮极了!”
枝繁一边分着手里的线,一边笑了:“这么说来挺俊?”
柳绿想了想,点头:“往官老爷里边儿一站,绝对是出挑的!”
水玲珑吃了一口蜜枣糕,味道果然一般,她又放进了盘子里,用帕子擦了嘴,枝繁眼尖儿地把用过的帕子收好,又赶紧奉上一块新的,水玲珑说道:“江总督可不是寻常官僚,他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虽说沾了皇后的光,但大多靠的是自己的实力,早年南方出现了一堆前朝余孽,弄了个什么白莲教,用婴孩和女童做祭品以蒙求上苍恩赐,偏又打着顺应天意的名号,愣是把整个南部搅得乌烟瘴气,江总督亲率五千精兵,夜袭白莲教的总舵,直捣黄龙,营救了无数无辜婴孩和女童,说起来,他也是个风云人物。”
江总督……这么厉害?水玲语喝了一口茶,既然如此,水玲清嫁过去也不算委屈……
枝繁其实不明白大小姐故意给江总督游说的目的,难道大小姐真的希望五小姐心甘情愿嫁过去吗?如果真是这样,大小姐让她寄的东西又是怎么一回事?
花厅内,江总督和水航歌端坐于主位上,秦芳仪贤惠地站在水航歌身旁,给他奉茶。
江总督的模样确如柳绿所言,年轻潇洒,全身都充斥着一种习武之人的活力和阳刚之气,他爽朗地笑道:“尚书府的景观真是好,既有江南的精致,又有京都的华贵,我这一生走南闯北,还没见过风水这么好的府邸,难怪贵府飞出了那么多金凤凰!”
金凤凰?妹妹下了台,女儿得了病,真正的金凤凰出自二弟的家中,就不知江总督是真不明白其中的暗涌,还是刻意在敲打他。水航歌露出一个官方笑容:“哪里哪里?左不过是痴挖了些湖泊,还算不得风水宝地。依我看,总督府才是人才辈出!令郎一朝科举成为榜眼,真是叫我好生羡慕!”
说的是江总督元配所出的小儿子江比槐,年仅十八,天资聪颖且勤奋好学,多少人一辈子也考不上秀才,他第一年便成了前三甲的榜眼。
江总督的眼底就溢出满足和得意的亮光来:“运气,都是运气!令郎能考入锡山学院,也是不赀之躯啊!”
水敏玉俩兄弟与江比槐完全没有可比性!
水航歌就越发自卑了。
秦芳仪忙岔开话题:“江总督远道而来,路上可是辛苦?”
江总督的瞳仁动了动,喜气洋洋地说道:“心中欢喜,沿途的疲惫又算得了什么?”
终于进入正题了。
秦芳仪温和地笑了:“这个女儿我是放在心窝子里疼的,若非江总督雄韬伟略、英俊不凡,换做别人,我定不舍得让她嫁呢!”
江总督微微一愣,莫非她知道自己要求娶的是谁?想起那幅匿名的画,江总督看了看巧笑嫣然的秦芳仪,又看了看脸色略不自然的水航歌,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
把亲生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还老的老头子,水航歌或多或少是有些难为情的。
江总督拱了拱手,满眼笑意:“承蒙二位厚爱,我娶令千金过门之后,一定会百般疼惜的!我父母已殇,头三个儿子都成家分出了府,小儿子常年呆在书院基本不回,令千金嫁了我不用受那起子闲气。至于聘礼方面,绝对不会比太子当初下的聘少!”
太子和诸葛钰同时给尚书府下聘,数量差不多,质量大不同,尽管如此,太子送的礼已经算非常丰厚了!秦芳仪这个财迷没听出江总督的言外之意,只暗赞江总督好大的手笔,真是给水玲清争脸,倒是水航歌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江总督干嘛要和太子比?
秦芳仪嗔道:“哎哟,瞧总督大人说的,我女儿能嫁您也是一种福分呢!”
丈母娘看女婿果然是越看越顺眼!江总督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既然这样,也不用合什么庚帖了,咱们彼此交换聘书吧!”
水航歌眉头一皱,会否太急切了些?
秦芳仪忙吩咐赵妈妈取出纸笔,谁料当她看到江总督聘书上的名字时,当即失声叫了出来:“江总督!你弄错了!准备许给你的不是我女儿!是……”
江总督的脸色顿时一沉:“不是你女儿,水夫人你什么意思?你刚刚口口声声说你女儿如何如何,难不成都是蒙我的?”
秦芳仪的魂儿都快掉了:“我许给你的是五女儿,不是二女儿!我二女儿是嫡女,是老丞相唯一的外孙女!她……她……怎么可以给人做填房?”
江总督的眸光一凉,把笔扔到了桌上,恭谨一收,多年纵横官场和沙场所练就的霸气自眉宇间徐徐散发了出来:“哦,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水玲溪?笑话!水玲溪是被太子退了亲的人,你问问整个京城,甚至大周,谁还敢娶她?若非我是皇后的表叔,算皇后的半个长辈,我也没这胆子要太子喜欢过的女人!不就是空有几分姿色吗?还得了那样的怪病!真当自己还是原先的内定太子妃?哼!你们爱嫁不嫁,我江海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就她了,换做别人,这门亲事不成也罢!”
这话不假,和太子有过关系的女人基本上是嫁不出去了,即便真的能嫁,对方也绝对是个泛泛之辈,哪里有江总督这种雄厚的背景?他可是不逊于老丞相的啊!水航歌陷入了沉默……
原本把所有庶女儿都当做水玲溪和水敏玉垫脚石的秦芳仪猛然发现,原来所有人包括水玲溪在内都是水航歌向上攀登的垫脚石……秦芳仪勃然变色:“相公!”
不能啊,不能把玲溪嫁给江总督,那是她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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