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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七,是俞宗翰的寿辰。
俞宗翰不喜铺张浪费,寿辰都不大操办,只是邀了两府至亲过来在园子摆酒听戏,痛快玩耍一天。前两年俞宗翰因替皇帝办事都在外头,寿辰也没在家里过过,今年难得呆在府里,因而惠夫人便特地嘱咐下来,虽然今年他的寿辰仍按旧例只办家宴,但要筹办得别致。
兆京十一月已入冬,天寒地冷,惠夫人便讨了杜老太太示下,将家宴安排在了清芳楼里。清芳楼是幢两层楼阁,与园中水榭戏台遥相对应,到时候边听戏边饮酒,十分畅快。因都是亲近的家人,索性也不设屏分席,团圆坐在一处。
时近年关,俞家的庄子已陆续送来年租年礼,其中有些山林野味,俞章敏少年心性,又想了个主意,要在楼下的空地上架起炭火炉子,学着关外之人以火炙肉。俞家的姑娘少爷及至丫环听了都觉得新鲜,便满心期待这日。
俞眉远倒没多大感觉,她最近的日子有些按部就班。每天都按时给老太太请安,白天偶尔上上家学,在院里练练“舞”、玩玩弓,下午歇个中觉后或与丫头说笑,或在屋里写字画画看书,规矩十分。其她姐妹都忙着准备给俞宗翰的寿礼,尤其俞眉初与俞眉安,这两人已经琢磨了两个月,要一起绣个大幅屏风送给俞宗翰做寿礼。俞眉远是个浑的,压根就没想过寿礼的事。她在这些事上头从不尽心,能混过则混过,女红什么的就更别提了,从小就没人拘着她学这些,她的心都是野的。
最近她屋里只有一件怪事,就是青娆那丫头似乎动了情心。
“青娆,我不是说了让你留屋里,你最近怎么老往外跑?”俞眉远斜倚在罗汉榻,一边往嘴里丢剥好的栗仁,一边看着坐在椅上缝绒袜的青娆。
那绒袜宽大,一看就是男人的。
“没呀。”青娆脸一红,将头低垂。
“你手里在做什么?”俞眉远直起腰,盯着她的手看。
“是……是帮姑娘做的,给老爷的寿礼呀。”青娆说着,心虚地将绒袜往怀里一藏。
“哦?”俞眉远愈加怀疑,扔下栗子,朝她伸手,“拿来我看看。”
青娆缩了缩,道:“等我缝好再给姑娘看吧。绣线没了,我回屋拿些去。”
她语罢慌手慌脚收起绒袜,匆匆掀帘出了房,惹来身后俞眉远更加狐疑的眼神。
“金歌,最近青娆怎么回事?”
“不晓得,只知前些日子姑娘遣她去给二公子送过次茶叶回来后就古古怪怪的了。”金歌正替她剥着栗子,闻言手一顿,转头望来。
“章华?”俞眉远想了想,一下跳起,“莫非……不能吧?”
她惊讶地与金歌对望一眼。
金歌也十分诧异。
联想到俞章华那拈花惹草的风流脾性,莫非青娆看上他了?
……
十一月十五,离十七只有两日。
“姑……姑娘……这样真的好吗?”青娆将一封信紧紧压在自己胸口,眼神紧张地四下张望着。
“你怕什么?不是你说不想像从前那样老被我护着,什么忙都帮不了。现在这点事就慌了?”俞眉远老神悠悠地喝茶,目光从半垂的眼帘里透出,好笑地看她。
如今天早黑,园里的晚膳早已布过,檐下灯笼才刚挑上,园子里的路阴阴暗暗,虚实不明,青娆从窗里望出,不由惧怕。
里屋没人,只有她们主仆两人在小声絮语。
“放心,有我在,最坏的结果就是把你给了章华……”俞眉远见她那胆小模样,笑出声来,可话没说完就被青娆打断。
“姑娘!”青娆气愤地瞪她一眼,“我不管,出了事你可得替我兜着!”
“行了行了,快去吧。”俞眉远挥挥手打发她离开。
青娆牙一咬,跺跺脚转身出了屋子。俞眉远见她离去,立时从椅上跳下,将茶一放,趴到了窗边。窗户打开条细缝,青娆的背影没多久就悄悄走过,很快的,另有一道人影跟在她后边闪过。
俞眉远眯了眯眼,将窗户关紧,往自己被褥里塞了两个大迎枕,又把幔帐放下,高声道了句:“我心烦,你们谁也别进来吵我,让我一个人静静躺会。”
榴烟应了声,屋里倒再无声响。
俞眉远便推开后窗,悄悄跃出。
……
夜又沉了些,俞眉远与昙欢在园子里的小道上匆匆走着。
“我们不是要去找青娆?”霍铮不太理解她的想法。
自从他把俞章锐串通了巧儿想染指罗雨晴的事告诉她了以后,俞眉远就神神秘秘地算计起来。今夜她打发青娆送信给俞章华,他原以为她这是打算在后面跟着青娆,岂料她却往另一头去了。
“不跟,我们去另一处伏人。”俞眉远轻声回答着,忽又想起一事,转头二话没说拉了霍铮的手,“天黑了,你看不清路,小心别摔了。”
霍铮心一烫,脸跟着热起。她的手软而暖,包裹着他粗糙的手,滑腻甜人。
这丫头……动不动就贴心,在她身边呆久了,冰块都要给融化了吧?
俞眉远拉着他跑到一处院墙根下,抬头望去。园子里的墙有她两个人高,她抬手也够不着墙头,如果用轻功她倒是能飞得过去,但有“昙欢”在,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会武功这件事。
正想着有什么办法能翻墙,旁边的霍铮开口:“你想翻墙?”
他的声音有些远,俞眉远答了声“是”,转头看时才发现霍铮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爬到了斜倚墙而长的一棵老树的树杆上,见她望来便将手伸向她。
俞眉远一喜。
“你可抓稳了!”她握住他的手,脚踩向树根,轻喝一声,脚上才要使力,便发现与她交握的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很大,几乎不需要她在下边用什么力,就将她整个人给提溜上去。
她差点忘了,“昙欢”是个力大无穷的女子。
“小心些。”霍铮不管她想做什么,只拉紧她的手,猫着腰在树杆缓缓走着。
俞眉远在后边稳稳跟着。
树杆斜长进墙头,只是越往前头枝杆越细,渐渐就撑不住两人重量,每走一步,树枝就晃动不已。
霍铮松了手,矮下身体,攀着墙头踩着墙壁跳到地上。他是“昙欢”身份,不敢动用武功,便也只以寻常攀爬伎俩笨拙跳下。
“下来!”他又朝她伸手。
俞眉远小心翼翼走到墙头,朝下望去,下边黑乎乎的,她只看到他打开的双手。她深吸口气,什么也不想,脚尖一点墙,飞身而下,扑进他怀中。
这小祸害精明,为怕叫她看出端倪,霍铮特意散去了所有功力,卸去一半力道。她软软的身体撞进他怀中时,他甚至假意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抱着她栽倒在地上。
“你害怕?心跳这么快。”俞眉远从他怀里挣出,已听到他胸口擂鼓似的心跳。
“……”他不是害怕好吗?
好吗!
他们落脚之处是一处房舍的侧面,旁边种了一片藤萝蔓草。
一字排开五间上房的屋子,这是俞府哪个主子的院落。
“你躲这替我守着,若看到有人过来,就学三声猫叫!”俞眉远将他推进了那丛蔓草间。
“你呢?”霍铮被她压着蹲在草丛里,悄声问。
“你别管我,总之替我放风。”俞眉远说完便起身,很快跑开,往房后跑去。
房后只有一条紧临院墙的小径,烛火透窗而出,朦胧亮着。俞眉远四下望了望,眼见无人方运气周身,将脚尖在地面一点,人便轻轻跃起,转眼间就悄然无地跳到了屋檐的青瓦上。
霍铮早就比她更快一步又飞回了墙头,自然将她的举动尽数看在眼里。
这小祸害……早知道他就不教她轻身术了,尽拿来冒险!
俞眉远可不知自己背后有双眼睛紧盯着,她在屋檐上走了两步,趴在屋脊后头往院中张望。才趴了一会,她就见着个熟悉的人影从院门快步进来,手里还揣着封信。
果不其然!
她利索地退回后屋檐,轻轻跳下,猫腰到了窗下。
没多久里头就传出轻微的对话声来。
“约了后日酉时末?园子北边的随草阁?你可确定?”声音很动听,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我确定。这信是她亲手写的,信上说的绒袜还在她床下压着呢。”另一个声音规矩回道。
“知道信上说的这人是谁吗?”
“是二公子。”
“当真?这信上可没提名道姓。”
“当真。她自从前段时间去二公子屋里送完东西回来,整个人就不一样了。就连四姑娘都觉着是二公子……纵然不是二公子,只怕也与二公子身边人有关。”
这话说完,屋里忽然一阵寂静。
许久后烛火晃了晃,才又传出声音来。
“信你拿回去,仍旧交给二门的婆子,让她递出去。明天你再找个机会把这事禀给何氏。”
“禀给二姨娘?”这人便有些惊讶。
“对,她不是正要拿青娆的错处撵人出园,我们就给她这机会。不过你别告诉她信里的人是章华,她必要带人去捉/奸的,一捉捉到亲儿子……哈哈……”
那画面,想想就让人痛快不已。
悦耳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
……
俞眉远掩了嘴离开窗子,走回墙下。
“昙欢”还缩在草丛中,正用手挠着脖子。
蚊虫太多,才在这里藏了一小会,他就已经被搅得要抓狂了。
“走了。”俞眉远朝他勾手指。
霍铮恨恨盯她一眼,才从草里跳出。
回去不能再用旧办法,好在墙角里垒了堆叠石,霍铮爬上去能勉强够到墙头。他笨拙攀上后才探手拉俞眉远上来,两人便照老样子从墙头跳下。
霍铮在下头接着,她跳进他怀里。
“看不出你长得粗实,胆子这么小。”俞眉远再次听到他撞钟似的心跳,取笑他。
“……”他真不胆小好吗?
好吗?
……
回了暖意阁,俞眉远心情莫名愉快。屋里没人知道她离开过,她悄悄进屋,青娆已经回来了,正呆在次间担惊受怕,听见俞眉远的叫唤忙进了里间。
俞眉远也不和她多说,只催促她服侍自己梳洗就寝。
一通忙活后,俞眉远早早上了床,灯火全熄,四野俱静。
她在床上调息一遍后,再次悄悄离园。每晚与那人的见面,可说是她一天里最为期待的事。
到跨院里,那人早就背对着她站在凉亭里候着了。
“我来了。”她扬着笑脸低声招呼一句。
话音才落,亭里的身影便忽然消失。
俞眉远眼一花,再找不到他,下一刻,她的腿被重重一敲,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今天他来真的啊?
往常与她拆招,他手里拿的都是细树枝,点到为止,下手并不重,但今天……俞眉远感觉出来了,他手里的可不是树枝,好像是把戒尺……
戒尺!
“师……师父,别!”俞眉远被他追着在跨院里上蹿下跳,全无女子模样。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自作主张叫上“师父”了。除了“师父”她也不知道如何称呼他,总不能叫他“喂”。
他不置可否,只随她叫去。
“师父,我是做错了什么?你说就是,我改还不成?”俞眉远被狠打几下,可怜巴巴地讨饶。
今天他身上……好大的火气。
霍铮是生气了。
他教她功夫,是为了化解她身上走火入魔的内力,授她轻身术,是为了让她有逃命自保的力量,可不是让她拿去以身犯险的!
如果搁在云谷里,这小祸害绝对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两天不打,上房揭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