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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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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房的人如今没脸来东园,俞宗耀和俞章锐被揍得下不了床,又少了银钱来源,听说钱宝儿每天都在屋里摔杯砸碗的骂人,好不热闹;东园这边,何氏走了换成俞眉初和罗雨晴,没了这太岁压在头上,俞眉远的心情松快不少;蕙夫人在徐言娘灵前跪了三天,晕阙后被人抬了出来,她也没了管家权,如今闭院谢客,万事不理;杜老太太自从二房没脸被揍,俞宗翰又决定不再养着二房起,她就气病了,如今正在庆安堂里静养,连俞宗翰都不见。

    大房这边,俞眉初和罗雨晴新官上任,又恰逢年节大事,难免诸事不顺,园子里一时有些乱象。

    但对俞眉远来说,这些都和她没关系。

    她可从没在俞府里有过这样舒坦的日子。

    天已大冷,雪又下过一场,满园霜色尽染,屋里拢着炭盆,暖意隔绝了外界寒冷,像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正屋罗汉榻上的小束腰炕桌上放了四个白瓷碟子,装了松子、甜糯米枣子、五仁卷和橘子,俞眉远坐在桌前正抓了把松子剥着吃,桌前洒了一片松子壳。松子炒得酥香,她轻轻一掰就剥下莹白的松仁倒进口中。

    她对面的榻上侧坐着昙欢。

    霍铮正低头替她剥橘子。金歌被撵走,榴烟又因为过了年要出嫁,俞眉远索性就让她在自己屋里绣嫁妆,这么一来屋里使唤的人不够,俞眉远堂而皇之地把他给调进屋来。

    橘皮被均匀剥开,满室橘香,金灿灿的橘瓣看着就水润多汁,让人口水直流。霍铮很认真地把橘子一瓣瓣剥好,再细细挑出橘瓣上白色的橘络。俞眉远这人挑剔,吃橘子很嫌弃微苦的橘络,总要让人挑干净才吃,如今这活就落到霍铮头上。

    他这人在衣食住行上并不苛求,随遇而安,偏俞眉远是个贪享受的,总变着法儿折腾,他以为自己会厌烦这些事情。

    然而并不。

    他心甘情愿。

    没什么原因。

    她总能让一切显得理所当然。

    就好像……她生来就要让人这么宠着。

    这丫头,简直是颗让人上瘾的糖果。

    挑好橘络,霍铮取了两瓣递过桌子。俞眉远眯眼看了看,忽然撑着桌子探过身,就着他的手将橘瓣一口含下。绵软的唇瓣触过他的指,如火舌舔过,烫得人慌乱。

    “嘻嘻,好甜。”俞眉远咬破橘瓣,口中橘香四溢,她满足地笑着,欣赏昙欢僵硬的模样。

    霍铮垂头,将橘瓣放回剥空的橘皮里,推到她眼前,闪电似的缩手,生怕她又来撩人。

    “昙欢。”她叫他。

    “嗯?”他默默将散在桌上的橘络归到一处。

    “昙欢!”

    “橘子寒凉,你少吃点。”他叮嘱她。

    “昙欢——”她大叫一句。

    霍铮终于抬头,莫名其妙。

    温热的指尖点上他的唇,他眼神一僵,唇间已被她塞了几颗剥好的松仁。

    俞眉远弯着眼眸,笑得没心没肺:“你帮姑娘我剥橘子,我赏你一口松仁儿!”

    松仁太小,她不得不用手指拈着按在他唇上。

    霍铮尝到她指尖满满的松仁香味,石化般坐在榻上。

    “唉哟,这两人坐得……冷不丁一瞅,我以为是两公婆呢。”有人恰巧掀帘进来,见了这两人,不由笑着打趣道。

    俞眉远忙拍拍手,从榻上跳下:“三婶、大姐,你们怎么来了?”

    这两人刚接手管家,忙得吃饭时间都没有,今日怎会结伴来她这里?

    罗雨晴挽着俞眉初的手进来,身后还跟了个捧着木托盘的丫头,是罗雨晴的新丫头。

    霍铮早已从榻上下来,悄悄避出屋去,俞眉远眼角余光瞄见他赤红的耳朵和脖子,心里暗自发笑,却也不拦他。

    “给你送新衣来了。”罗雨晴温声说着,唤了丫头将托盘送上。

    托盘里放着身叠得方正的衣裙,彩雀迎春的妃红大毛上袄,十六幅云蟒宝蓝马面裙,鲜亮簇新,上袄的袖口领口处都缝着细白的兽毛,越发别致生动,都是是她入冬刚裁的新衣。

    “好漂亮。”俞眉远摸摸衣上的绣花,由衷赞道。

    “本来早就要给你送来了,可我和三婶才接了管事的事,诸多事务毫无头绪,真真一个瞎忙,倒把这事给忘了。再过两天就过年了,这便赶紧给你送过来。”

    罗雨晴拉着她到榻上坐下,俞眉初则在下首的椅上坐了,青娆将沏好的热茶送了过来。

    “这事怎么还劳烦你们两亲自跑一趟呢?叫我丫头自取不就得了。”俞眉远端了炕桌上的小碟递到二人面前,“我看是你们两想借故偷懒,到我这里躲闲来了。”

    “这大年下的事多,你躲在这里享福不帮忙便罢了,倒还编派起我们?明天我回了父亲让你也去管这一大家子。”俞眉初嗔道。

    她初涉管家,眉眼里的温柔添了些许威严,小儿女的意态淡了许多,倒真有个当家模样。

    再观罗雨晴,虽还是怯怯弱弱,但脸上的笑却明朗了几分,仿佛阴霾扫清的天空,想来去了心头大结,又有些事情做,她也不会总左右胡想。

    “别,我只适合做个闲人!”俞眉远忙摆手,“知道二位贵人最近事多,甭管是到我这里躲闲,还是来我这里偷懒,我都好茶好果奉上,这总成了吧。“

    “算了吧,我们就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也没空多坐。”俞眉初说着与罗雨晴互望一眼,从衣袖里掏出本册子来。

    俞眉远眼一亮。

    那是十月去素清宫打醮的随行人员名册,原来一直由何氏收着,俞眉远打不到借口问她拿,如今换了人管家,这些东西也一并交接给了初晴二人,她才偷偷问她们两要了来。

    这也是她建议俞宗翰墨换这两人管家的最大原因。

    ……

    等人都离后,俞眉远独自进了里屋,翻起那册子。

    册子上密密麻麻记着去素清宫时备下的一应事物,以及随行人员的名字。月尊教潜在俞府的面具人既然出现在素清宫上,那名字也必然在这册子上。

    俞眉远一页页翻阅,仔细查阅可疑之人。

    这些人先以前东西园与前后院作分,男归男,女归女,各人名字后面都备注着所负责的事宜,到了后院这里,所有女眷又以各院区别,分门别类归得清清楚楚,一点不乱,看起来一目了然。

    那何氏在管家之事上倒是花了大心思。

    俞眉远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眉心猛地蹙紧。

    这本册子记不完所有人,才记到俞眉安那屋里就没了,还少了一大半人。

    按何氏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断掉,记事的册子必定还有下册。

    可这下册……去了哪里?

    ……

    时间流逝,俞眉远十四岁的这一年转眼到头。

    俞府上下在忙乱间迎来了新年元日。

    按照每年的惯例,年三十这日都是东西两园三房人聚在一起,白天开祠堂祭祖酬神,晚上设宴守岁,辞旧迎新,到了子夜时分燃放焰火,赐下赏钱,好不热闹。

    可今年,二房借口俞宗耀与俞章锐伤病未愈,连祭祖酬神都没来参加,更别提宴饮守岁。少了他们,杜老太太仍旧淡淡的,脸上毫无喜气,还没到子夜就离席而去,倒是蕙夫人守到了最后,她颜色依旧,受了这趟罪也不见有变,仍柔和温婉,在席间甚至夸俞眉初与罗雨晴将家事料理得极妥。

    俞眉远倒不在乎这些,她只挂心一件事,就是素清宫的名册还没机会问罗雨晴和俞眉初。这些日子她们两人被年节琐事烦困,她没好意思烦她们,故而只能等开了年她们有些空闲再说。

    就这么着,众人守到了子夜。满天焰火盛放,鞭炮声音“噼啪”作响,新年驾到。

    可园里虽然满树灯火,各处喜气勃勃,但到底压不过人心浅漠,这个年各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过得极为惨淡。

    上辈子,十五岁是俞眉远人生中最大的转折,倾心魏眠曦、九王之乱、箭射逆王、救下魏眠曦、得封郡主、赐婚魏郎……都在这一年。

    这一次,却不知会有多少变数。

    ……

    正月初一开始,京中各府就开始一轮拜年,来俞府投帖拜年的官员内眷甚多,这其中不能没有主母主持,蕙夫人便仍在后宅的瑞芳堂里见客,迎来送往好不忙碌。

    到了初三,亲朋好友已经走完一轮,俞府开席设宴,请人来府里吃年酒。

    俞眉远前两天不停见前来拜访的各府女眷及家中亲戚,已经烦透了,再加上这日的年酒蕙夫人请了魏家,她不想撞见不想见的人,因而到了这天便早早称病溜开,不去凑那个热闹。

    可不想到了这天,暖意阁外闹轰轰的,原来是蕙夫人领着几府女眷参观园子,一路走到了暖意阁这里。

    俞眉远烦到不行,命昙欢收拾好文房四宝,从后门去了青云亭。

    青云亭建在俞府地势最高的叠石山上,四面无遮,可以远眺一大片园景,且这地方地处偏僻,平常没人来此,因此正适合她散心。

    亭里原本就设有八仙石桌,俞眉远将纸展开,便要作画。

    霍铮站在一边侍候笔墨,心里却有些诧异。

    这小祸害从来不是好诗画的人,起码他来这里这段时间,从没见她像别的大家闺秀般绣过花、作过诗、画过画、抚过琴。

    俞眉远提了笔,有些怔。

    她不是不会画,也不是不会作诗,在琴技之上更是自有一番造诣,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这些东西,她通通都会,只是非她心头所好,除了画。

    上辈子,她嫁于魏眠曦后,他对她并不好,甚至于称得上冷淡,初时她只当自己性子太烈让他不喜,因此她不断迁就,不断迎合。

    他想要的知书达礼,她努力学习;他喜爱的贤良淑德,她苦苦揣摩;他钟爱的温柔小意,她用心扮演。

    琴、棋、书、画,所有的一切,她都曾经用心练习。

    可他从不曾听过一次,看过一眼。

    只因为,她不是他心中的人。

    说到底,若是不爱,纵然她改头换面,也求不到那颗真心;若是爱着,她就只需做她自己,便已足够。

    俞眉远还是喜欢做自己。

    笔尖墨汁滑落,在洁白宣纸上晕开一团。

    霍铮想提醒她,却见她不以为意笑笑,骤然落笔。

    她下笔很快,随手拈来,看得出来画功已年头。

    霍铮越看越惊奇。

    她的笔触看似随意,却洒脱利落,有些剑光刀意,笔下线条没有章法,然而连起后却聚成乾坤。

    很简洁的画,只有线条与几笔墨影。

    这画虽谈不上极好,然而画风自成一家,像极了她这人。

    俞眉远三两下勾勒出了亭下景致,才要题落款,忽见石山下的长廊上一左一右迎面走来两人。

    这两人隔了数尺距离便停下,相互行了礼。

    正是魏眠曦与俞眉初。

    俞眉远盯着看了许久,那两人在廊下不知说些什么,竟说了颇久。

    她想了想,又动笔,在画上落下两道人影。

    这画原来只是空落落的园子,少了些意境,如今她添上了两个人,竟像画龙点睛般生动起来。

    她画完连款也不落,就将画丢开。

    这画画得坦荡畅快,魏眠曦已经如她眼底景物,与山石屋舍一般无二了。

    好生舒坦!

    山石下的魏眠曦忽一转头,却看到亭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