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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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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俞眉远的第二次进宫。上次是她射杀燕王立下大功,被召上乾宁殿封赏,这次却是为了天祭。前后时隔近三十年,她已然忘记大安朝的皇城是何模样了。

    不过就算她记忆还清晰,所见到的一切也不过管中窥豹,大安朝皇城之大,远非她行几步路便能看遍的。

    马车走的是秀仪门,进门便到了西六院的毓秀宫,这处原是宫里安置初入宫门的秀女之地,今年后宫并没选秀,因而便将毓秀宫腾出暂时给入宫参加祭舞选的少女们住。

    所有参选的女子都逐一下车,全部集中在了毓秀宫前的飞雀场上,尚宫局尚宫领着宫正与两个女史已立在毓秀宫门口候着了。

    大安朝后宫设有六局,分领二十四司,统管着后宫大小事务,如今的尚宫局掌吏姓贺。

    清点过人数,再逐一登记入册后,贺氏方开口。

    “诸位姑娘都是京中出类拔萃的人儿,家里也都是我大安朝的高门世族,这规矩和教养自然不必我等再重申了。只有一点大家需谨记,这后宫毕竟不比家里,容不得半点任性放肆,诸位的脾气性子可要收一收,也免得冲撞了贵人,得不偿失。”

    俞眉远与俞眉安一起站在众人中间聆训。俞眉安如今见了她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又惹得俞眉远一个不痛快,招来性命之虞,皮肉之苦,因而从踏出家门那一刻起安分守己,不敢吱声。

    只是俞眉远又有些奇怪。照理来了毓秀宫,俞眉安早该去寻自己的小姐妹,然后离她越远越好,可如今却还跟在自己身边半步不离。

    俞眉远不禁多看了两眼。

    俞眉安虽然乖乖站着,可眼神却有些怒意,只望着头两排站着的几个人。

    都是她过去的闺中密友,其中一个还是魏枕月。

    俞眉远有些了然。因为魏眠曦的关系,俞眉安成了城中笑话,原来奉承她的那些姑娘都转而偷偷笑话她,哪还能愉快地做朋友?再加上魏枕月先前大力撮合这桩亲事,都快把俞眉安捧到天上,如今亲事不成,魏枕月反口不认,只说是俞眉安一厢情愿让人误会。

    俞眉安脸都丢到城外去了,如何不怨?她情愿跟在俞眉远身边,也不想过去自讨没趣。

    “太阴太阳祭舞之选,将由尚仪局的李司乐携教坊司几位授舞的师傅共同教导诸位进行舞训。祭舞之选分为初拔、次选与三中,这两日大家先在毓秀宫内暂歇,授舞师傅会进行简单的舞训,三日后诸位分批进行初次选拔,只留二十位在宫里学习祭舞,三十日后次选,由尚宫局五品以上女吏共同考核,过者五人,于十日后由帝后二人亲自挑选主祭舞。”贺尚宫继续说着。

    初次选拔并不考校舞技,只看每个人的长相气质、身形腿骨以及音律感,择天赋佳者而录之。

    一共进来一百名少女,在这初拔里便要遣回八十人。

    俞眉远就当自己来大安皇城五日游。

    ……

    简单交代了一些事宜后,诸人便被分批带入毓秀宫。作为历来秀女初入宫的住所,这毓秀宫别的没有,屋子特别多,庭院也大。

    俞眉远与俞眉安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屋子里,俞眉安极其难得的这么久都没出一声怨言,只自己闷闷坐着发呆。俞眉远与其无话可说,便自顾自整理起带进宫来的衣物。

    没多久便有宫人挨房催促她们进善清殿沐浴。善清殿说是殿,其实也就是个宽敞的澡间,里面早有装了浴汤的香樟桶一字排开,每个桶旁都站了个随侍的宫人,端着澡豆香花并头油面脂等物。

    进宫参选的这些人在家里都是千娇万贵的姑娘,如今却要在她人面前宽衣解带,难免忸怩。俞眉远也不自在,便以最快的速度脱了个精光,也不用人服侍,“卟嗵”一声自己进了桶里。

    水温恰好,叫人从脚舒坦到头。

    待她舒舒服服地洗干净,后头还有人姗姗来迟,才进殿便发起脾气来。

    “什么,这么多人一起洗?”那人踢了踢浴桶,又从旁边桁架上拉起要换上的衣裙,“每个人都要穿成这样?真难看!”

    “贺尚宫说了,在毓秀宫里诸人的打扮务必统一。请姑娘速速沐浴更衣吧。”善清殿上掌事当差的姑姑沉着脸,一板一眼地回道。

    殿上的姑娘们心里都不痛快了。为了能入贵人们的眼,她们准备了华丽美饰,如今说不让穿戴就不让了,她们如何甘心?

    一时间怨声四起。

    俞眉远麻溜地从桶里出来,迅速裹了浴衣,缩在角落里拭干身上的水,换上了宫里赐下的衣裙。

    那是身粉樱的襦裙,颜色鲜嫩,花样素净,料子穿着很舒服。

    她没什么要求。

    更衣妥当,她绞净头发,让宫人替她梳了个垂挂髻,规规矩矩地簪了宫花,便出了善清殿。

    才刚踏出大殿,她便听到有人在殿外与贺尚宫说话。

    “贺尚宫,皇后娘娘命我来请俞家的四姑娘前去坤安宫一见,不知现下她人在何处?”

    俞眉远脚步顿止,跟在她身后出来的几个不愿沐浴的少女也都停了脚步。

    “这么快就有人攀上关系了?”当前一个少女眼尾一挑,讥诮道。

    “俞家四姑娘?不就是那个抢了俞三亲事的?”有人在旁边嘀咕一句。

    “莫非这名声都传到皇后耳朵里了?”另有人又笑了句。

    “怎么回事?”贺尚宫见几人堵在善清殿门口叽喳闹着,便回头喝了一声。

    善清殿的姑姑便上前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贺尚宫当即沉了脸:“我才刚已经说过了,进了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把你们在家的那些小姐脾气收起来。谁不愿意按规矩行事的,即刻消了祭舞参选资格。”

    一句话,说得那起人都住了嘴。

    “俞四姑娘在里面吗?你去请她出来吧。”贺尚宫脸色不虞地转向善清殿的管事姑姑。

    来的人是皇后身边的汤姑姑,这面子她没法不给。

    “不劳烦姑姑了,俞四在这里。”俞眉远走下台阶,大大方方行了礼,承认了身份。

    四周便扫来无数目光。

    俞眉远坦然受之。

    ……

    毓秀宫位置偏僻,离后宫几处正殿有好长一段距离。汤姑姑步伐颇急,一路上也不言语,俞眉远便也只是安分跟着。

    说起大安朝的这位皇后崔元梅,俞眉远上辈子因射杀燕王之功而进宫得赏时,曾在坤安宫里见过一次,可这辈子她们尚无交集,崔后为何要见她?

    俞眉远想不出原因。

    大安皇城十分大,宫宇宏伟瑰丽,庭院园林明朗开阔,琉璃金瓦,重檐飞角,一步一景,皆是天家威严,皇室之象。

    俞眉远一边走一边看着,只感叹匠人手艺鬼斧神功,倒也不觉得路远。路上不时遇到些宫女太监,都向这汤姑姑行礼,俞眉远不知那些人的身份来历,汤姑姑回礼之时她便也跟着回礼。汤姑姑见她乖巧的模样,倒添了几分欢喜,也只藏在心头,面上依旧淡淡的。

    走了好一会,两人才到了一处宫殿前。

    “昭煜宫?不是坤安宫吗?”俞眉远抬头,看着殿前匾额,觉着奇怪。

    这处宫殿气势恢宏,院墙深长,可四周却没有一个传唤的宫人,倒和别处不一样。

    “不瞒姑娘,并非是娘娘要见你,而是我们那位调皮的长宁公主听说你进宫了,就央求我借娘娘之名把你请过来。”汤姑姑露了丝笑。

    长宁?

    俞眉远眨眨眼,还想问什么,汤姑姑却又道:“姑娘如果有什么问题,不妨亲自进去问长宁公主吧,她已在里边等着了。”

    “您不一起进去吗?”俞眉远蹙了眉。

    宫中比起大宅后院更加复杂,她人生地不熟的冒然闯入陌生宫殿,万一有诈……

    可这汤姑姑确实是皇后身边得势的宫人,上辈子她见过,有些印象,再者她今天才第一次入宫,也想不出谁要费这心思来谋算她。

    汤姑姑见她眼神便知她在犹豫什么,便只笑笑,走到那宫门前,高唤了一声:“俞四姑娘来了。”

    不多时时头就跑出个小太监,年纪不大,约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看着十分机灵。

    “四姑娘可算来了,有劳汤姑姑了。”那小太监一见汤姑姑和俞眉远便欣喜非常,朝汤姑姑行礼道谢后马上就冲着俞眉远道,“四姑娘快跟我来,公主都等得睡着了。你再不来,一会她醒了,该把我们这昭煜宫给拆了。”

    “……”俞眉远脑壳一抽。拆宫殿,那长宁公主好像还真做得出来。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便进去看看吧。

    俞眉远朝汤姑姑福了福身,转头随小太监进了昭煜宫的宫门。

    ……

    昭煜宫果然很大,进门便是宽敞的前庭,方砖墁地,除了石阶与四围红墙外,这前庭便再无它物,宽阔大气。

    这小太监并不引她进殿,而是领着她一路绕过回廊,去了殿后的花园。

    昭煜宫十分安静。

    偌大的宫殿,除了这小太监外,竟没有一个宫人?

    俞眉远越发奇怪。

    “就是这儿了。姑娘自己过去吧。”小太监停了脚步,指着莲池畔一处四面通透的亭台开口。

    亭台颇高,四方有石阶接引往下,俞眉远看不见那其中站的人,只看得到这座亭台上的匾额。

    雾华轩。

    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俞眉远疑惑地往前走去,缓缓踏上石阶,那亭台里的景象便一点一点清晰。

    亭台很宽敞,设了张紫檀木翘头案,有人正站在案后垂头作画。

    霍铮?!

    俞眉远蓦地瞪大眼。

    案上铺着上好的雪浪纸,压了青鹤镇纸,桌边是研好墨的朱红澄泥砚并一排狼豪,霍铮正提笔专注于画上,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也不抬头。

    发丝自他额畔散落,有些放荡不羁。

    俞眉远见是他,不知怎地就松了口气,又有些好奇,便缓步靠了过去,也不出言打扰他。

    霍铮的画,她一直都喜欢,尤其是他上辈子那幅《竹林踏马图》。

    今天她有幸能见到他提笔作画,心内不免有些小雀跃。

    因怕挡去光线,她只走到翘头案的一侧,探头望去。

    画已收尾,竟正是上辈子她在他灵堂上看的那幅《竹林踏马图》。

    只不过,有些许不同。

    “咦?”俞眉远轻疑一声。

    她又细细望去,不禁再度出声。

    “怎么多了个女子?”

    上辈子的《竹林踏马图》里,只画了一人一马,独步江湖,而今这画上怎么添了个女子?

    这女子与画里的少年共骑一马,正坐在他胸前,只露出张侧脸,笑靥如花。

    为什么她瞧着好眼熟?

    俞眉远纳闷。

    霍铮耳根发烫。

    这小祸害的眼睛每次都贼尖。

    他终于抬头望她,却不禁心头一跳。

    才几天没见,她怎么又漂亮了?

    眼前的少女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是湿的,显得尤黑青,发顶编的垂挂髻软软披下,鬓角的发丝打着卷儿,俏皮极了。

    宫里发的襦裙是素净的粉樱色,和她头上的宫花一色,这颜色衬得人娇嫩,却又压不过她唇间朱色,越发让她明媚鲜妍。

    霍铮一时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