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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国府广场终于在竣工,拆除围墙向民众开放。市民纷至沓来参观。
这个项目,因为得到了国府在人力和财力上的全力支持,后期建设其实相当的迅速,最耗时的还是前期的设计阶段。萧梦鸿经过几度易稿,多次修改,设计方案最后才终于得以通过投入了建设。
虽然此前在建造过程中,有报纸抨击国府造此广场华而不实,但自广场竣工开放后,赞誉便纷至沓来,不仅仅只来自那些“御用”报纸,其展示出来的宏伟和大气也同样征服了绝大多数的时评家,称从中可窥见新民国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
胡夫人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十分满意,对萧梦鸿也是分外的另眼相看。
几天后,总统府举办一个庆典晚宴。
当晚,在京的军政界高官携家眷而来,济济一堂。萧梦鸿作为胡夫人的嘉宾应邀而来。
萧梦鸿当晚极受瞩目,不断有人前来邀她跳舞。她起先跳了几支,随后准备到休息室时,看见陈东瑜朝自己走了过来,请她共舞一曲。
既然陈东瑜开口了,萧梦鸿自然不会拒绝,随他下了舞池。
陈太太今晚有事,所有没与丈夫同来。萧梦鸿与陈东瑜一边跳舞,一边闲聊。
陈东瑜恭喜她主持设计的国府广场大受好评,又赞她越来越具魅力。
萧梦鸿笑道:“陈总参你今晚是怎么了,也拿我寻起了开心。幸好我认识你多年,不会信你的恭维,否则听到这样的好话,岂不是要飘飘然了。”
“句句是真。”陈东瑜也笑道,“否则我那位老弟怎会到了现在还只身一人无意再婚?之前我说替他介绍我的一位远房表妹,刚从北大教育系毕业的淑女,对我这位老弟是仰慕已久。这样都被拒了。”
顾长钧现在人不在北平,年初时就又南下了,最近几个月一直没回来。
航校现在已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空军基地,作为直接负责人,他的日常忙碌程度可想而知。
萧梦鸿听他忽然提到顾长钧,又是这样调侃的语气,便笑了笑,道:“陈总参玩笑了。”
陈东瑜大约也觉得自己失口,向她赔了声礼:“我一时口快,萧小姐勿见怪。”
萧梦鸿笑道:“没什么。”
陈东瑜环顾了下四周:“看今晚这里,个个谈起国事都是头头是道,但真肯做实事的,却实在是找不出几个。也就我那位老弟算其中一位了。萧小姐,你大约是不知道这几年我那位老弟是如何做事的。去年底我一直在外,前些天我才回的北平,北上时顺道路过了他那里,他正好犯着胃病,几天都没好好吃的下东西了,竟还不休息,亲自考核歼机教员,简直是……”
陈东瑜停了下来,摇了摇头。
萧梦鸿的心忽然有些微微地揪了起来。
顾长钧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前夫,仿佛真的变了很多。
萧梦鸿记得他从前抽烟不多,偶尔而已,很是克制的一个人。但现在,仅有的那么几次接触下来,就让她感觉他抽烟比以前凶了很多。
以前好像也从没见他有犯过胃病。
或许也是这几年才开始落下的?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我这位老弟确实无趣的很,也难怪你从前和他过不下日子了。”
陈东瑜笑着转了话题,仿佛无意般地问:“萧小姐,我听说,叶家的那位公子在追求你,都追到了京华大学里去?”
……
有名气的女人原本就惹人注目,何况像萧梦鸿这样,既有名气,又曾有过离婚经历的漂亮女人。
这段时间,随了国府广场的修建,萧梦鸿再次成为了报纸关注的对象,尤其是八卦报纸,更是津津乐道,其中一则报道称她受到不少名流公子的追求,甚至有某叶姓公子追求到了她所执教的大学,令手下军警在大学门外列队助自己求爱,一时引无数学生围观。
这事确实是真。不过没报上描述的那么夸张而已。萧梦鸿终于不堪其扰,事后向胡夫人写了封信表述经过,希望能得到夫人的帮助,以禁止叶舜郅这种干扰大学正常秩序的荒唐之举。
当时正是国府广场建设的紧要时期。胡夫人收到信,私会萧梦鸿后,随即亲笔写了封信致叶舜郅的父亲叶荣友,随后叶舜郅就销声匿迹了,再也没在萧梦鸿面前出现过,萧梦鸿也终于得以解脱。
但这事毕竟还是传开了,陈东瑜也知道,并没什么奇怪的。
现在提起,萧梦鸿心里依旧感到厌恶,只笑了笑:“无聊之人无聊之举而已,不提也罢。”
陈东瑜点头,问道:“那个姓叶的,最近还有这般纠缠于你吗?”问完,见萧梦鸿望着自己,便笑道,“你与我那位老弟虽然劳燕分飞了,但咱们的交情还是在的,何况你又与我太太交好,我太太视你为姐妹,我便也不拿你当外人了。这个姓叶的,仗着他爹攀着唐紫翔的那点交情,简直是无法无天,我是看不下去了。倘若他还有为难于你,你尽管告诉我,我代你出面,好好给他点教训。”
萧梦鸿道:“多谢陈总参了。事情已经解决了。”
“真解决了?”
“是。”萧梦鸿微笑。
陈东瑜看了她一眼,“解决了就好。倘若以后再有类似事情,直接找我就是,不要有所顾忌。”
……
舞曲结束了。
萧梦鸿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住了转身的陈东瑜。
“陈总参,后来他胃病怎么样了?”
陈东瑜一怔,仿佛回过了味,哦了声。
“不晓得了。我当晚便走了。应该是无大碍的。”
萧梦鸿点了点头,朝他笑了下,解释道:“以前没见他有过胃病,所以多问了句。”
陈东瑜目送萧梦鸿背影,摇了摇头。
……
萧梦鸿去年底搬进新宅。当时金玉凤给她送了个丫头过来,被萧梦鸿打发了回去。因为定期要接宪儿过来,所以请了两个工人。年长些的做饭,另个便是珊瑚。今年她的孩子大了,交给婆婆带,自己出来继续做事。知道萧梦鸿请人,也不愿回顾家了,央求跟过来做事。她手脚勤快,知根知底,宪儿也挺喜欢她的。萧梦鸿便请了她。
萧梦鸿回去时,珊瑚迎出来,说家里有访客来了。因为是认识的,所以请他进来坐等。
“便是那位薛先生。”珊瑚说道。
……
客厅沙发里果然坐着薛梓安。
萧梦鸿急忙进去,笑着和他招呼。
去年底回来,和他下船分别后,两人各自忙碌,一直没再有过联系了。
薛梓安站了起来,笑道:“没和你约好就贸然前来,希望没打扰到你。”
“哪里!让你久等了!”
萧梦鸿请他坐下,自己跟着坐到了边上。
珊瑚为客人再添了道茶水,给萧梦鸿也倒了水。退了下去。
薛梓安仿佛有心事,坐在那里,双手交握着,半晌没说话。
萧梦鸿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水,望了他一眼。
薛梓安仿佛下定了决心,终于抬起头,望着萧梦鸿,道:“德音,我大约是要走了。去美国。”
萧梦鸿笑道:“什么时候走?到时我请你吃顿饭。”
薛梓安笑了笑:“快了。这次去了美国,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经着手在处置国内的事业了。”
萧梦鸿一愣。
薛梓安沉吟了下,缓缓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到惊讶。但是说真的,德音,我也想劝你去美国发展,那里才会有你更大的天地。对中国,对这个国府,我已经是彻底失望了!”
萧梦鸿望着他。
“我们相识,忽忽也有□□年了吧。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遇到你时的情景。那时候,京华大学还没有盖起来,只是一处废园。”
薛梓安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也还年轻,刚从美国留学归来,满怀工业振国的抱负。为此,这几年我也四处奔走尽我所能。但是最近这两年,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我的抱负终归还是太过理想了。民国的这片土壤,沉疴宿疾,经久不愈。这些年外强环伺,而国内依旧内战不休,当政国府鬻官卖爵,歌舞升平,从上到下,腐朽透顶。我甚至常常为了工厂的顺利运转而不得不向当权者违心贿赂。我实在是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希望了。如今我已心灰意冷,决意离开移居美国了。但愿你能理解我的一片心情。”
他说完,用恳切的目光看着萧梦鸿。
突然听到他做出这样的决定,萧梦鸿起先有些惊讶。但沉吟了下,道:“我想我是能够理解你的。我也十分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
薛梓安刚被牵引出的情绪仿佛一时还难以平定下来,站起来慢慢踱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你大约平日不大关心时局的。日本人蓄谋已久,战争恐怕迟早要来。一旦爆发,就必将席卷全国。恕我直言,以国府上下之现状,我实在看不出军队能够抵御的希望。这也是我做出这个无奈之举的原因。”
他忽然朝着萧梦鸿走来,蹲到她面前。
“德音,前次我向你求爱没有成功。这一次,我是犹豫再三后决定再次向你求爱,同时我也恳切地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还是尽快了结这里的一切,一起去美国吧。并非我不爱这个国家。而是这个国家,真的是让我看不到半点希望了!”
他的神色有些激动,用力地抓住她的手,目光紧紧地望着她。
萧梦鸿和他对望了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薛梓安和她说这些的时候,她的思绪忽然就飘到了片刻前陈东瑜和她提及顾长钧时的情景。
她吁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从他的包握里,慢慢地抽了出来。
“谢谢你的劝告。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以后也将会是的。我还是那句话,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的选择,我也知道,你的选择或许是对的。但是我目前还没打算离开这里。”
薛梓安怔怔望了她片刻,慢慢地站直身体。
“来之前,我其实对劝动你也是不抱大的希望的。果然如此。”
他自我解嘲般地摇头,苦笑了下。
“你什么时候走,告诉我一声,我会替你践行。”
她微笑道。
薛梓安沉默了下,道:“我该告辞了。”
萧梦鸿起身送他。送至门口,望着他转身去的背影,忽然说道:“梓安,现状固然令人失望,但还是有许多你所见不到的人在为自己所担之责而尽着努力。相信我,总有一天,一切会好起来的。”
薛梓安转头望着她,沉默了下。
“但愿吧。”
他说道。
……
送走了薛梓安,萧梦鸿回到卧室里,伏案预备着第二天的教案时,有些心不在焉。
最后她放下了笔,凭窗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忽然朦朦胧胧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他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又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