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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静王赵穆垂眸看了云鬟片刻,转身仍往世子府内而去。
正转过厅房,就见赵黼急匆匆地从对面而来,见了他,忙站住行礼,又道:“四叔且入内,我回头说话。”
赵穆不等他走,举手捏着胳膊,笑道:“你忙什么?如今都是被封为大将军的人了,还这样张皇失据,如何使得?”
赵黼只得笑说:“四叔,我有急事,你自入内,我父王在里屋呢。”
静王摇头,便说道:“我是听了昨夜的事情,特意来找你的,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要紧的?”
赵黼顿了顿足,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静王瞧着他的神色,蓦地想到方才所见,便试探问道:“你是去有事,还是为了人?”
赵黼见他问到了端地,神色略有些异样。
静王同他最是知心,即刻便明白了,因问道:“方才那从府里出去的少年,是个什么人?”
赵黼便想支吾,不料静王略一寻思,笑说:“我知道了,必然是同你一块儿进京,当街破案的那个叫谢凤的地方小吏呢?”
赵黼见果然瞒不过,索性道:“就是他了。四叔怎么这样清楚。”
静王斜睨着他,点头叹道:“我还知道他先前被吏部除了名,也正是因为此事呢。你啊,可是连累了人家呢。”
静王说着举手,在赵黼胸前轻轻地捶拍了两下。
赵黼不想静王知道的这般详细,因说道:“我知道这件儿了,本来要去吏部讨个说法,只是她不肯,说什么……原本这件事儿也是她的责任,不该逾矩之类的,我有什么法子?就随她罢了。”
静王挑眉,思忖道:“他竟如此说?倒果然是个明白事理,知道进退的人物,嗯……年纪这样小,看着又文弱,不想竟能如此豁达自敛,很有担当。倒是极难得的。”
赵黼见他称赞云鬟,虽想高兴,却又不敢过分高兴,且又惦记着云鬟去往何处,不免心不在焉。
静王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又问道:“你如何又把人弄到府里来了?”
赵黼只得说道:“因为她落第了,有些闲言碎语的,我看不过,就劝他来此住上两日。”
静王看着他,眼神竟别有深意。
赵黼略觉心虚,又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四叔如何这样看我。”
静王道:“没什么,只不过,我却是头一次看你对别的男子这样上心呢。”轻轻地笑了两声。
赵黼怔了怔,才懂了静王的意思,顿时矢口否认:“我不是……”
静王却不等他说完,便笑道:“知道你不是。不过就算你是,难道就比人小了么?行了……跟我进内,把昨儿的事好生跟我细说一遍。”
赵黼见他执意拦着自己,委实无法,他素来眼高于顶,目无下尘,生平只有几个心里敬重、不肯违逆的人,静王赵穆偏就是其中一个,当下只得暂且收了心意,只随了静王入内。
且说世子府外,云鬟见静王入内,暗松了口气。
门口的侍卫们因跟她不相熟,却也知道她是赵黼“带”了回来的,不便管束,便任由她去了。
阿喜紧紧地跟着要走的当儿,阿留也跑了出来,将云鬟唤住,问她何往。云鬟因见赵黼不在跟前,便道:“我要去京兆府,寻法曹参军季大人。”
阿留忙回头,叫府内小厮备马,又对阿喜道:“我陪着公子就是了,你留在府内吧。”
当下两人各自骑了一匹马,就往京兆府而来。
一路云鬟心头悬吊异常,生怕季陶然不在京兆府,若他不在,自然便说明昨儿没讨了好。
昨天跟那饕餮近近地打了个照面,那怪兽的模样在眼前甚是清晰,此刻还有身为游魂之感呢,实在不知季陶然是否能安然脱身。
不多时来至京兆府,阿留上前报了,门上的人听闻找法曹参军,便说道:“有些不巧,方才因有一件紧急案子要处置,季大人出门去了。”
云鬟听说出门,心先放下一半儿,当下又仔细打听了去往何方,就让阿留带着,仍是骑着马一路而去。
原来今日,季陶然去的是平禄坊,因有个孩子丢了,多日都未找见,虽然发动了亲戚百姓,并满城捕快搜寻,却仍是一无所得,因此家长无法,早早地又去京兆府哭求。
季陶然身为法曹参军,向来负责侦讯刑狱等事,当初此事才出后,其实就已经前往平禄坊查探过了,只是并没发现什么可用线索,思来想去,只得又回这苦主家里去再看一遍。
阿留领着云鬟,走到不认得的地方,便打听几句,一路来到那苦主门庭之外,早就见许多人围在那里,议论之声不绝。
只听有的说道:“已经这许多天了,倘若是拐子所为,此刻早就去了天南海北,只怕是再找不回来的。”
也有的说:“起初我还当是王小郎自个儿走丢了,必然会回来,谁知竟不是……这拐子拐走了倒是小可,最怕的是遭遇了什么不测,这许多天过去,真的是……无法可想。”
第三个道:“这季大人倒也是有心了,连日里来过三四次了,只可惜,这大海捞针的,又从哪里找去?可怜。”
云鬟从众人之中慢慢地走到前头,见王家院门半掩,依稀可见里头人影走动。
她因惦念季陶然,便不由上前一步,走到台阶上,往内看去,却见几个百姓男女在院子里,却仍是不见季陶然。
想必是那王小郎之母,哭道:“求大人救命,我们委实没了法子,求大人好歹帮忙,不然小妇人只有一死了。”
这王小郎乃是王家的独苗,向来爱逾性命,一旦不见,便阖家不安。
果然,又一个男子道:“我母亲因思念小儿,已经病了数日,渐渐地连人都要认不得了。倘若没了小的,再去了大的,我们也就不能活了。”
哭泣哽咽里,众人七嘴八舌,说个不住。
可却总没听见季陶然的声音,云鬟靠站在门扇旁边,心里正犹豫要不要将门推开,忽眼前一亮,门扇竟自动打开了。
云鬟因要听里头说话,贴得甚近。
愕然之余,便见门后站着一个人,身着京兆府五品官的服色,她的目光所至,竟只到他颈下。
虽未曾看见他的脸,却也已经知道是谁了。
昨儿暗夜相见,他人在马上,并不曾看的清楚,如今才知道……果然是长了许多,比先前越发高了。
云鬟缓缓抬头,果然正看见了昔日曾极熟悉、再也认不错的那人,只不过往日总是笑吟吟如春风和煦般的脸上,此刻竟冷冷淡淡地。
季陶然垂眸盯着她看了会儿,便似不认得般,转开头去,竟理也不理她,径直负手走开了。
云鬟本要唤他,那一声“表哥”冲到嘴边,又生生按住。
略犹豫间,季陶然已经下了台阶,往旁边走去,身后苦主们的哭声越发大了。
云鬟心底很不是滋味,盯着他的背影,本能地随着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默默地看着季陶然渐渐远离了自个儿,想到昨夜薄薄暮影中他去而复返,那一句“妹妹”,竟牵的心头隐隐作痛。
或许……真的如赵黼所说,很该就此了断。
毕竟就算跟他相认了又能如何?她很快就会离开京城,从此只怕再也不会见面。
一念至此,云鬟低了头,才要转身离开,忽然听到旁边有个人惊喜交加地说道:“是……谢公子么?”
云鬟抬头,却见眼前站着的,是个略富态的青年男子,怀中还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叭儿狗,那狗儿见了她,便“汪”地叫了声,想要凑过来似的。
云鬟略一寻思,便想起是何处见过此人了,——这不正是那日她随着赵黼才进京,被隋超拦住……为了点破假冒艾夫人之时,曾向他借了这叭儿狗来用的青年?
此刻,倒像是这叭儿狗也还认得自己一样。
云鬟微微一笑,作揖道:“原来是这位兄台,当日多谢了。”
那青年见她如此多礼,且还记得自己,又惊又喜道:“不必不必,可知能帮得上忙,我心里高兴的很呢?来福也是这样想的,是不是来福?”说着,就握着那叭儿狗的爪子,往上一抬。
那狗儿十分通人性,便也“汪”地又叫了声。
云鬟因心里有事,不欲久留,正要借口离开,不料青年走上一步来,道:“谢公子这一次来,莫非也是为了王小郎失踪之事?”
云鬟见他误会了,才要否认。青年又说道:“自从那日王小郎走丢后,京兆府接手追查,却向来都没有踪迹,我是见过谢公子的能耐的,您既然来了,一定使得!”
云鬟摇头道:“我……”忽地心头一动,问道:“您说的’那日’,是何意?”
青年道:“就是那天,您跟晏王世子破案的当日呢,这王小郎的祖母带着他出去玩耍,不料因那女贼作乱,大家一通乱跑,就把他们冲散了,从此就找不到人了呢。”
云鬟定定看了他半晌,道:“原来如此,多谢……”说到这里,便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季陶然已经快出了巷子。
云鬟忙又说:“我还有一件急事,先告辞了。”转身之时,往王家院内看了一眼,见似是有许多亲戚跟四邻等人正在安抚王家之人。
且说季陶然出了王家大门,不期然跟云鬟面对面后,便狠心不看她一眼,只低头而行。
王小郎失踪的案子,自接手到现在,将要一个月了,却丝毫线索都没有,今日又见王家众人这般模样,虽那些人并没说重话,然而季陶然心中的挫败之感,却越来越重。
尤其……是经过昨日之事后。
他虽觉着必有一日,他会再见到云鬟,也曾设想过千万种跟她重逢的情形,有好的,也有坏的,有好至圆满完美的,也有令他彻夜不眠噩梦连连的。
但是却无论如何料不到,会是在那种诡异的情形下。
当他打发了崔印,匆匆回来后,看见的却是那样一幕。
所有的渴盼期待,希望绝望,均都交织在一起,化作酸甜苦辣的滋味,排山倒海似的向他压了下来。
这是季陶然第一次在京内不顾一切地放马急奔,一路泪落。
泪眼模糊心神恍惚中,竟没留意到街上行人越来越少,而前方路口,也出现了令人骇然的异样。
直到胯/下马儿放慢速度,旋即猛地刹住。
季陶然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整个人腾空而起,复又重重地跌在地上。
这一摔自然非同小可,眼前发黑,耳畔嗡嗡,季陶然一时之间竟都无法动弹,连头脑都被这狠狠地一摔弄得浑噩不堪。
正欲挣扎爬起,竭力睁眼之时,却忽地听见一声厉嘶,近在耳边。
季陶然蓦地循声看去,却惊见让他噩梦般的一幕。
一只狰狞巨大的怪兽腾空而起,利爪轻轻地一挥,他方才所骑的那匹骏马哀嘶一声,脖颈断裂,血如泉般喷涌。
马儿重重跌在地上,已是很快毙命。
季陶然目眦俱裂,几乎不能相信,心底依稀想起来,这是……饕餮兽!
种种有关饕餮的传说一涌而出,就如同那马儿身上的鲜血如河流般蔓延而出,逐渐将他浸没其中,季陶然欲动,却又不能够,因方才那一摔,四肢百骸都断了一般,再动不得。
那怪兽落地,利爪在砖地上敲了敲,竟有金石之声,明黄色的眼珠斜睨着地上的季陶然,一爪踩进地上的血泊里,顿时又是血花四溅!
季陶然满心震撼,无以言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恶兽步步靠近,腥风扑鼻,濒死等候。
正在这绝望无助的时候,地上的血泊却起了小小地震动,就仿佛河面上荡起了些微的涟漪般。
与此同时,有些茫然的双耳畔,也隐隐地听见了马蹄声响,旋风似的狂飙逼近!
黑夜之中,有个人冷冷喝道:“好个畜生!有种冲你六爷来!”
季陶然虽不能抬头看,然而在那明亮的血泊之中,却依稀看到了一则倒影,——那人自马背上腾空而起,身形矫健,若飞龙过天,手中短剑出鞘,似一道耀眼而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