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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沅沉默了片刻没有出声。
沈娘娘话一出口,似乎也是宣泄了一半情绪,拿帕子按了按嘴角,垂下眼睫,没有继续再发作了。
朱沅这才轻声道:“娘娘,这要传谣言,是极容易的。上下嘴皮碰一碰,原本就是有影的事儿,随意就能传出个一二三来。只是这想让戚夫人沉塘,却不容易。您就算拿到了铁证,让满宫嫔妃宫人亲眼目睹了戚夫人的丑态呢,她也沉不了塘。”
沈娘娘闻言不由抬眼看她。
朱沅微微笑道:“打鼠还怕伤着玉瓶儿呢。一个戚夫人不要紧,皇上呢?私通臣妻,这顶臭帽子戴在皇上头上,谁也别想好过。就是为了皇上,戚夫人也必须是清清白白的。娘娘您不在乎,就愿意将这事给捅破了,那也得有人愿意往这被捅破了的窟窿里看不是?”
沈娘娘泄了气。这许多年来,戚夫人的事,宫里宫外的,未必没有人知道,但却没有人敢捅。就是辅国公,也默默的顶着这顶绿帽……“就这样任她厚颜无耻的快活不成?”
朱沅给沈娘娘端上茶:“自有娘娘揉搓她的时候,只是却急不来的。”
什么时候?自然是太子登基的时候。皇帝壮年,这其中多少煎熬,多少变数,真是令人心焦。
沈娘娘一想到此处,眉目间就是一片戾气。
朱沅唇角微微的露出抹笑意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戚夫人与皇帝私通这个马蜂窝捅不得,但若是说戚夫人与其他男人私通呢?戚家这口气忍得太久,必然是不会手软的,就是皇帝也并无名目伸手制止。但此节得沈娘娘自己想得通。
朱沅可以助沈娘娘夺宠,太过阴私的事儿,却需谨慎,谁知他日不会成为自己的催命符呢?
沈老夫人真是好转许多。
声音较前次见面,已经是元气足了许多。
沈娘娘握着沈老夫人的手,就是眼泪簌簌的落。
沈老夫人只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手背。
好一会儿沈娘娘才擦干了泪,红着眼睛笑道:“母亲身体见好,女儿就安心了。这阵儿,没再受什么委屈罢?”
沈老夫人道:“如今谁还敢给娘受委屈?侯爷病得糊涂了,你下头几个弟弟,如今正是往我面前下功夫,我眉眼一动,什么都有人办好了。”沈侯不服老,占着个位置不让。又无嫡子,按说该立长子为世子,偏次子的生母较为得宠。沈侯便也一直拿个世子位吊着三个儿子,不说半句明白话。如今就是想说句明白话都说不了了。
这沈家的爵位最后落到谁头上,最后可不就是沈老夫人作主了?
老大老二为表诚意,跪着在她面前扇了自己十七、八个巴掌,直说自己以前对嫡母不够孝顺,没发现她受着苦,简直是猪狗不如!
倒是老三还光棍点儿,没作出些丢人现眼的事来。其实说起来,他倒真是没有助纣为虐,只不过从小就有些孤僻,万事不大关心。
沈娘娘又想起一事:“我外祖家,如今败落得厉害了罢?这回我能发现这事,还得多谢黄家表妹,先前没顾得上,此时想起,还是得拉拔他们一把。”
沈老夫人就叹了口气:“你舅舅,不争气啊!”
沈娘娘这时倒现出两分爽利的样子来了:“这样罢,我便送两个庄子过去,地契压着不许舅舅变卖了。庄子上一年的出息也不少,供舅舅家一家子嚼用是够了,再想富贵些,就得自己挣,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说到这里,突发奇想:“黄家表妹不是一直未嫁?娘不如令人去探一探口信,问她是否愿意再醮?如果愿意,不如就嫁给三弟做填房……三弟要愿意,咱们就定了三弟承爵,您看如何?”
沈老夫人也是眼前一亮!
这侄女是个能干人,人品也是没得说,就是命不好了些。虽她是再醮之身,但沈常犀也是死过个媳妇的,倒也不是很配不上。自然,如今黄家败落了,但加个爵位做添头,沈常犀该也是觉得这买卖做得。
有了亲侄女做儿媳妇,沈老夫人自然是顺心。黄三姑真真的与人做了回夫妻,那也算是变了回齐活人,一世不留什么缺憾了。
两人越想,越觉可行,沈娘娘眉开眼笑道:“若两边都愿意,娘就让表妹莫忧心,托了她的福,才能让娘少受些苦,我是一定要给她添笔厚厚的嫁妆的,比起她上头两妯娌只多不少,往后呀,我也一定给她撑着腰!”
这事也是宜早不宜迟,万一沈侯咽了气,两边都是年纪不小了,那能再守三年来。
沈老夫人心下是高兴的,还是有些迟疑:“万一她一意守着……”
沈娘娘道:“那咱们也不能勉强她了。”
当下两人议定,自然是先将沈常犀先请来试探了一番。
沈常犀不笨,他自小生母早逝,性子又直些,不如两个兄弟得沈侯的喜欢。
将来沈侯去了,他只能得一份薄产分家出去,他读书不成,打理庶务亦不在行,前程惨淡那是预料得到的。
所以在沈老夫人状若无意的提到了黄家表妹的时候,他努力的想了想,想起昔年也是见过的,圆圆的脸,大大方方的,笑起来的样子也很好看。都克过人,谁也别嫌谁,这样也很好。
当下他就低下了头:“全凭母亲作主。”
这边办妥了,黄家表妹那边却没这般快能说定。
沈娘娘打道回宫,走到半道上遇着了大理寺少卿家眷一行,对方赶紧避到了路边。
方夫人今日是出门应酬,正是家中临时有事,方荣圃赶着去报信接了她回家。此时方夫人下了马车,恭敬的候在一旁,方荣圃亦是从马上翻身下来。
等前头沈娘娘所坐的马车行了过去,两人这才敢抬起头来。
方夫人看着这一行前后侍卫簇拥,车马华丽,心中不由咋舌:还以为这沈娘娘翻不了身,不想这才多大会功夫?眼看着就起来了。方荣圃对此事也是极为好奇的。
除了前头的马车,后头还跟着三辆规格小一些的马车,想来是从人所坐,方夫人和方荣圃对于沈娘娘的从人自然是没多少敬畏之心,平静的打量着。
正这时一阵北风刮起,吹得车窗口的棉帘子高高的扬了起来。
方荣圃无意的往里一看,不由得全身一僵。
是她!眉目淡然,风流内蕴,压也压不住的艳丽。
方夫人也是留意到了。待到车马全部行过,她侧脸看了看方荣圃呆滞的样子,皱了皱眉:“原先嫌她,这会子又看得出神作甚?”
方荣圃惊讶的转过脸来:“孩儿几时嫌过她?”
方夫人哼了一声:“她就是朱家长女,原先娘亲曾想把她说给你为妻,结果么……”说到这里,又是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方荣圃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方荣圃这会子真是失魂落魄了,满心满眼的全是三个字:没想到,没想到,没想到……
方夫人先还不当一回事,后头回了家,秦卿迎了上来:“母亲,相公。”
方荣圃等她唤了第三声方才回过神来。
方夫人就觉着很有些问题了。
秦卿这狐媚子,打扮上是很有一套的,几乎是日日都要翻了新花样出来。方荣圃每回都是要打量好一阵。
方夫人往常那都是要唾弃的:也就是这样眼皮子浅的,骤然掉到了福窝里,就抖起来了,日日穿新衣!真正有几分底蕴的,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那也是落落大方的。
可是今日方荣圃明显目光游移,并没仔细去看秦卿。
方夫人将这一路来的事儿捋过一遍,心中就有了数。不免对侄女殷舜美感叹:“看来当年也就是差了一步了,要让你表哥见着了那朱沅的面,他自然就折服了,还有秦卿什么事?今日他无意见着了,可不就跟失了魂似的?”
秦卿实在是方家的一大耻辱,自打她入了门,方夫人都有好一阵没脸出门应酬。想起来就是心头大恨。
殷舜美是翻年就要归家去待嫁的,为了从方夫人处多捞些添箱,自然是万事附合着她说:“可不是么!关键就是表哥不愿意。其实朱家当时也就是摆一摆姿态,咱们家这样好的人家,他们岂有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的?”
方夫人是越想越恨,停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要能将朱家这丫头也娶进门来就妙了……”由着她们两争风吃醋,秦卿可还有什么心思来呕她这个婆婆?只怕两头都要争着讨好婆婆才是。最好是能将秦卿这贱胚闹到失了圃儿欢心,休下堂去才好。
殷舜美都不由惊讶的张大了嘴:“这,不能罢?怎么说朱姑娘也是官家千金,怎么能做妾?”
话说到一半,她看了看方夫人的脸色,马上转口:“不过依他们家的门弟,原也不够资格做表哥的正妻。”
方夫人笑了笑:“谁要她做妾啊?她若是来做妾,秦卿不就压着她了么?还斗什么?我是想着,让她进门来做个平妻,这不算是辱没了她罢?”
殷舜美拿帕子掩住了唇,着实的吃了一惊。这平妻,也只有下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人家才时兴。家中一个正妻侍奉父母,外出经商又娶一个平妻。正妻平妻双方兴许一世都不见面的,就这么两头大。正经的官宦人家,是绝少这样的情形的,唯有在兼祧两房的情形下,才会每房各娶一名妻室,这正妻和平妻之间,也就相当于堂妯娌了。
方夫人这个想法,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方夫人看殷舜美的神情,笑着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没经过事。真正令人称奇的事你还没见过呢。光想想,自然是不容易了,真真动手去办了,其实也都不是很难的。”她一边这样镇定自若,成竹在胸一般的说着,一边就在心中盘算,要如何拐几个弯,求到皇后面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