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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皇太后欲赐女官给新帝,太上皇原厚待老臣,想到元春是贾代善的孙女,又想到林如海是元春的姑父,亦颇为赞同,不止夫妇二人如此,来请安的孝敬亲王也说好,新帝挑眉一笑,对孝敬亲王道:“怎么?你也来劝我?我却觉得不必如此。”
众人闻言一惊,没想到他竟然会直言拒绝。
元春眼底神色一黯,难道自己当真要蹉跎到三十岁才能出宫?到那时自己又有什么前程可言?他们家原本求不到皇后跟前,不过是皇后忽生此心,自己才赶了巧。
皇太后觉得新帝有些不知好歹,自己赏赐女官给他,便是自己亲子忠顺亲王对他的投诚之心效忠之意,他竟这样干脆利落地拒绝?虽然皇太后的确想着元春跟了自己多年,行事极得自己心意,自己给她的恩典不少,好叫她在新帝跟前替自己母子多说些好话。但是更多的是皇太后本不大看得上贾家,从前贾家得罪过自己的儿子,所以想看出的元春的心思后,早早将她打发走。这也是贾家赫赫扬扬百年,不敢求到皇太后跟前的缘故。
太上皇皱眉道:“怎么?你不愿意?是看不中还是别的缘故?”
新帝笑道:“父皇容禀,儿子虽是刚刚登基,但是身边服侍人等都送上来了,并不缺女史使唤,皇后身边亦不缺。何况早已下旨于礼部,除聘选妃嫔外,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选为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明年就进宫了。贾女史深得母后喜爱,换了人母后未必用得顺心如意,因此还是让贾女史依旧服侍母后罢。”
新帝心中微嘲,他刚刚登基不过数月,这就开始在自己身边名正言顺安插人了么?他是元后嫡子,与这位继后之间不是没有嫌隙,宁愿用明年选上来的宫人,也不愿用她的。
太上皇素疼新帝,今新帝有格外孝顺,见他不愿,也不强求,何况贾元春并非独一无二,和贾代善相比,到底自己的儿子重要,因此听了这话,便点头道:“你说得极是,明年选上来的更好些,贾女史虽是才貌双全,到底年纪大了,未必能服侍你几年。”
太上皇看了看元春,果然略有些不满意,新帝是他最满意的儿子,当然要给新帝最好的,聘选妃嫔都得是年轻娇嫩模样儿。
皇太后听了,脸上略有一丝难堪,元春亦是暗暗难过,羞愧欲死。
新帝听了太上皇的话,心里一阵感动,亦决定即使太上皇退了位,自己也得好生孝顺太上皇,微微一笑,向皇太后道:“虽说长者赐,不敢辞,但身为人子,总得替父母着想,不能因一时享乐,就让母后无人可使。”
皇太后道:“我赐下贾女史,自然是有道理的,身边不缺贾女史一人。”
孝敬亲王敬重新帝和皇后夫妇,又觉得再辞的话,难免令皇太后心生不满,皇太后既为太后,不好罗唣新帝,却可以迁怒于皇后,忽然劝道:“母后既然赐下,陛下受了便是。陛□边不缺人,不如让贾女史到皇后娘娘身边,贾女史服侍母后这么些年,于许多事知晓得更清楚些,也好服侍娘娘料理些文件东西。”
新帝看着他,见他连使眼色,知他有话要说,不觉心生讶异,但是他素知孝敬亲王是个踏踏实实办差的人,自己也要重用他,遂笑对皇太后道:“既然如此,那便将贾女史送到皇后身边罢,一会子让皇后来向母后谢恩。”
皇太后听了这话,方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道:“这才是了,我也是体贴你们的意思。”说完,忙命人给元春收拾东西,打发身边的大宫女送元春过去。
元春暗暗松了一口气,与其留在皇太后身边,终究还是跟着皇后更好。
新帝眼底微沉,冷冷一笑。他本就不打算收了元春,留在皇后身边,不过是为了明年好打发出去罢了,不过在之前听听孝敬亲王是什么意思才好。
孝敬亲王看在眼里,心想也太急了些,幸亏自己来了。这么些年,他时常随着新帝办事,大概也明白新帝的心意,他才接手户部的差事,实在是缺银子,急得他脑子疼,故来找新帝商议怎么筹钱,听说新帝在这里,也过来了,倒解了围。
彼时皇后宫中来奉承的嫔妾才散了,因不久入夏,皇后正在挑选纱罗,除了给俞老太太和俞恒的外,又特特挑选了几匹颜色鲜亮的香云纱蝉翼纱软烟罗等等,她年纪大了,不好穿,女儿又有定例,留着无用,意欲让俞老太太捎出宫送给黛玉做衣裳。
听了新帝的嘱咐后,皇后感激林家对自己老祖母和兄弟的帮衬,自然愿意多给他们家一些,横竖自己并没有给别人,除了给黛玉的,还有几匹是给贾敏的。皇后的意思是林如海进了京,等林如海回去时带给贾敏母女。
就在这时听说皇太后打发人来,皇后微觉诧异,忙命人请进来。待她听完来意,脸上不动声色,微笑着打量元春,想来因为皇太后送她过来,今日打扮得十分鲜艳,头上插着几枝金珠钗环,脸上也抹了些脂粉,宫中除了嫔妃外,余者宫女皆不能涂脂抹粉,不许多带首饰,除了过年和万寿节外,连鲜亮的衣裳都不能上身,此时可见皇太后的企图。
皇后早先住在东宫,给原先的皇后请安时,见过元春多次,亦知荣国府的为人打算,幸亏贾敏极为明白,不然,倒不好打发。
皇后想到此处,笑道:“既然贾女史是皇太后给我使唤的,翠屏,带贾女史下去安置。”来人不说其来龙去脉,她也猜到了皇太后的想法,料想新帝不要,才送到自己身边,放在自己身边,总不如给了新帝好,怕是退而求其次罢?
翠屏领着元春下去,皇太后的宫女亦告辞,皇后立时命人去打听。她现今是一国之后,儿子已封了太子,即便太上皇和皇太后威势不减当年,到底已经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将来做主的还是新帝和皇后,所以乐得奉承皇后,消息打探得倒也容易。
皇后听完,勾唇一笑。
新帝是名正言顺登基的,自然看不过这些心思手段,他不愿意留下贾元春,可见一斑。
圣上没有这些心思,皇后便放心了,后宫势必要进人,聘选嫔妃的旨意已下,她不能说什么,亦无法反对,自从做了皇后她就明白。但是她却能打理好后宫,守护好儿女,平平安安,学太子行事,总能熬到出头的时候。当然,她也要防备妖妃祸国,若是真有这样的人物出现,凭他们娘儿们如何名正言顺,都抵不过圣上的一道旨意,因此须得小心。不过皇后和圣上是二十多年的夫妻,彼此的心性早知,圣上又是想好生治理江山的,眼前暂无此忧。
翠屏安置元春回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荷包,笑吟吟地道:“娘娘,贾女史倒大方得很,给我这么一个荷包,沉甸甸的。”说着打开荷包将里面十几个金锞子倒在掌心里,那些金锞子打造得极为精巧,六钱一个,足足有十两重。
皇后看了一眼,想起俞老太太曾说贾家豪富,道:“既给了你,你就收下罢。”
翠屏道:“真是出手阔绰,足足一百两银子呢,我攒四年的月钱也才九十六两,不知道贾女史怎么有这么些钱。”元春的地位虽比她高些,一个月也不过四两银子,一年四十八两,这金锞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宫外带进来的。
翠屏和元春是同年进宫的,当时被选进了东宫,服侍皇后已经j□j年了,最是忠心不二,经皇后调、教,哪能看不出元春打的主意,心里自然替皇后不平。
皇后嗔道:“哪里来那么许多话?做你的事去。”心里却决定须得好好清理一番,宫闱向来严谨,禁止私相传授,哪能任由人随意夹带私信私物进出,若是带进了脏东西怎么好?荣国府果然胆大包天,这般堂而皇之地将从宫外带进来的锞子打点自己身边的宫女,不知道到底是无知无畏呢,还是压根儿没把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翠屏把锞子装进荷包里,笑道:“我才没有多话呢,只是给娘娘提个醒罢了。”
皇后摇了摇头,她见到元春后,虽知其意,面上不显,她到了这么大的年纪,也不必为这个争风吃醋,对翠屏并旁边几个宫女太监道:“你们守着本分就是,贾女史乃是皇太后所赐,你们别太不给体面了,好生供着。”
翠屏道:“娘娘身边早有女史了,兢兢业业的不敢懈怠,现今多这么一个,像什么?宫中各人使唤的宫女太监女官儿都是有定例的,难道娘娘要打发一个走不成?”
皇后微微一怔,旋即道:“等陛下回来了,我同陛下商量完再说。”
翠屏等人听了这话,只好作罢。
却说新帝和孝敬亲王兄弟二人从上阳宫告退出来,新帝直接带着孝敬亲王到了大明宫,命人移了一把椅子与他坐,道:“九弟,本来我已经推辞了的,你让我应承乃是何意?”
孝敬亲王笑道:“正有一件事请问陛下呢,说来也巧,与此有关。”
新帝诧异道:“何事?”
孝敬亲王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末了道:“古往今来外戚之祸不小,按着微臣所说的去做,不过就是抬高几家身份罢了,到时陛下的私库不仅能多些银钱,而且那些人家出了娘娘,势必行事再无章法,陛下处置他们,也有了罪名。”
新帝扑哧一笑,望着一脸严肃的孝敬亲王,道:“让我怎么说才好?你这想法,不好。”
孝敬亲王顿时瞪大眼睛,他想了许久的法子,如何不好?
新帝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道:“你说的这些法子固然是有道理,然而终究太想当然了些。你说的这些人家,尤其是贾家,我早听恒儿说过许多回,最是耀武扬威,颇让人看不过去,倘或再出个妃子,行事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俞恒和林睿随着林如海知晓不少民生世事,俞恒进宫后,新帝询问,能说的他都说了,新帝再也不是那位对民间一无所知的皇太子了。
林如海教导儿女,皆令其知道民生疾苦,俞恒说的亦是这些,百姓如何困苦,赋税如何沉重,达官显贵如何欺压良善,甚至门下奴才亦狐假虎威,强抢民女、强占良田、替人打官司、放利钱,比比皆是,实在是不堪入耳。
新帝一直长于宫中,不知此事,如今明白了,焉能纵容那些达官显贵继续祸害民间。
孝敬亲王一愣,只听新帝又道:“以后你这话千万别再提起,说什么封了妃,给了恩典,回家省亲,让他们愈加作恶多端,咱们好有罪名一气儿处置了他们,要知道天下百姓皆我子民,怎能让这些人家有了权势以后,肆无忌惮地欺凌他们?他们自恃家里出了嫔妃,胆气愈壮。我知道你在想那些达官显贵世家多是尸位素餐者,上不能匡主,下不能益民,但是处置他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咱们缓缓行之,总有一日能让吏治清明,造福百姓。”
听了这一番话,孝敬亲王不由得若有所思。
新帝笑道:“你让我收下贾女史,不会是想着抬举她罢?”
孝敬亲王道:“宁荣国府赫赫扬扬百余年,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人人皆知,其权势根深蒂固,门下旧部和奉承之人极多,他们想让自己人做什么官轻而易举就能办到,任命各处官员本是该由陛下做主,偏生他们就有本事举荐自己人,安插在大大小小的职位上,鱼肉百姓,自家偏偏无功于国,这样的蠹虫岂能留下?因此我想着,不如先从贾家开始,耗尽了荣国府的家财,四王八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似他们这些人家,何必留下白拿俸禄!”
说到此处,孝敬亲王十分愤怒,几年前应天府接任程胜的官员并不是贾雨村,而是一位极有才干的寒门子弟,不料却被贾雨村借贾家之势顶了下去。孝敬亲王细细查访后方知,不管是京城,还是外面,许多官职都是这些世家说了算,竟占了不下一半,这些人做了官,自然对这些世家感激涕零,以他们马首是瞻,上下官官相护,苦的只有百姓。
孝敬亲王秉性最是刚直不阿,他立志做贤王,办事毫无私心,又曾听郭拂仙说过他自己的遭遇,若不是林如海额外照应,现今早不知道家里如何破败了。他极厌恶这些以权谋私的人物,所以一心想让真正有才干的人取代他们。
新帝明白孝敬亲王深恨世家独占官职无所作为,亦曾向自己进言,多多提拔能做实事为国尽忠的寒门子弟,此心固然是自己所愿,自己还想改制呢,但都不能急,道:“他们这些人家为自己门人谋利,我都清楚,不过急不来,咱们慢慢儿地清理,不必非要想罪名抄家才能办好。你想,咱们缓缓地提拔有用之人,渐渐取代他们,岂不是比大刀阔斧行事的强?”
孝敬亲王不解地道:“陛下的意思是?”
新帝呵呵一笑,说道:“父皇还在呢,都是老臣,动了他们,岂不是让父皇心寒?用那些罪名抄了他们的家,咱们只能白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儿,何必呢?得不偿失。我已有了主意,多多重用真正有能为且品行良好的官员,无关寒门出身,还是世家出身,只要一心为国为民,这就足够了。至于那些白拿俸禄的人物,到时我自有说法。”
孝敬亲王低头想了想,果然是自己矫枉过正了么?他抬头看向新帝,见他面目威严,比之父皇的仁厚慈和,更有一份杀伐果断的气度,沉声道:“陛下说的是,倒是微臣想岔了,像苏大人、林大人、顾大人这些虽然出身世家,行事却和那些庸才不同,很不该以偏概全。”
新帝笑道:“你明白就好,我正要重用他们呢。”
孝敬亲王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道:“不知道陛下拿那个贾女史怎么办?瞧着不是个安分的,别给皇后娘娘添了麻烦才好。我原想着皇太后既然将她给了陛下,哪怕是别人,也一样表明皇太后和七哥的心思,很不该推辞,再者,又恐皇太后寻皇后娘娘的晦气,又想到了我自己的打算,才劝着陛下收下他。”
新帝莞尔一笑,道:“你来,倒替我解围了,不必在意贾女史,回头我跟皇后说一声。”
孝敬亲王想了想,摇头道:“别人还罢了,贾女史出身不俗,贾家有旧部,又有世交,王子腾现今是京营节度使,管着京城的兵力,薛家似乎也是他们家的亲戚,权势有,银钱也有,和甄家来往亲密,若是他们真想做什么,可容易得很,陛下好歹顾忌些。我记得有不少官员都是他们家安插的,都得了他们的意,忽然闹事可就影响朝堂了。”
朝堂上泰半权势都是被世家把持,这也是理所当然,达官显贵之家不缺权势银钱,亦不缺先生教导,子孙为官者众多,反而寒门子弟出身贫困,天生就比世家少了许多门路,而这些世家大半都是联络有亲的,极容易影响朝堂。
就拿杨家来说,杨家和贾家世代交好,贾家是林如海的岳家,又和史家、王家、薛家皆是亲戚,和甄家是世交,杨昊的儿子娶了南安王府的郡主霍灿,南安太妃的侄子叶停娶了王家的女儿,叶停的妹妹嫁到了保龄侯府,留下史湘云一个女儿,杨旭妻子的内侄女是义忠亲王王妃,女儿杨茹去年趁着义忠亲王得势时许给了西宁王府的世子,而南安王府、西宁王府和史家又各有亲友世交,七拐八绕,竟都是亲戚。
新帝淡淡地道:“你不必担心,一个女史罢了。你当差这么些年,觉得贾家可有人才能顶门立户?宁国府不必说了,似贾珍那等为人处世,将来必定自寻死路。至于荣国府,当家作主的却非长房,他们家也只长房嫡子还有些前程,其他人不过混日子罢了,正经寻个罪名容易得很,我早就记下他们家做的那些事了。我想起来了,荣国府是不是有个衔着美玉出生的哥儿?凭那样的好色顽劣之徒,有什么本事动摇朝堂?”
孝敬亲王一想不错,贾家长房虽有一个儿子长进些,可是和二房不和,绝不会替贾元春出头,至于林如海,孝敬亲王压根儿不担心,没有人比林如海更聪明的了。犹豫了片刻,道:“史家也是聪明人,一直远着贾家,薛家子孙无能,已呈败象,唯独王家的王子腾,陛下千万别小看了他,王子腾掌管京城兵力,也是太上皇的心腹呢。”
新帝笑道:“你有什么想法?”
孝敬亲王是极实诚的人物,断然道:“不如升了他的官儿,让他远离京城,京营节度使之职留给陛下信任的人。他不在京城,鞭长莫及,还能做什么?”
新帝抚掌一笑,道:“好,我也有此意,九省统制如何?”
孝敬亲王眉头舒展,笑道:“明升实降,还让人挑不出不是,妙极!这样一来,倒也不必顾忌他们几家什么,到时打发了贾女史便是,别留在宫里让皇后娘娘费心了。”南巡时他的女儿就是托皇后照顾,心里感念得很。
新帝道:“朕登基之后,大赦天下,除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余者皆赦免其罪,朕还想着给后宫一干女史宫娥恩典,不必等到三十岁,除了各人身边的得用之人,其他悉数放归其家,此事在明年选上新人之后再宣旨。”
新帝的意思十分明白,到时候把贾元春放出去便是。
新帝没想过用抬举嫔妃的方法处置朝堂上的权势之家,难道抬举了她们,就一定能按着自己的心思解决?他始终记得民间百姓之疾苦,一心想改制,用自己的法子慢慢来,总有一日能达成心愿,何必用那些嫔妃。
孝敬亲王的心思用意极好,就是有些事想得不周全。
新帝从前宠幸门人所献的女子,未尝不是利用她们表明接受门人投诚,如今却觉得有些可笑,真正有本事有能为的人,没必要利用那些女子,倒玷辱了自己。
孝敬亲王了解新帝的心思后,也不再提这些了。
新帝晚间歇息在皇后宫中,听皇后问起如何安置元春后,他想了想,把自己和孝敬亲王的话删删减减,说了些给皇后知道,尤其是对于贾元春的处置。
皇后闻言,放下心来,笑道:“若是这样的话,我就不裁掉原先的女史了。”
新帝道:“白养着在宫里一年半载,明年选上新人进宫,宫里原先的人能打发出去就都打发出去,这件事我已嘱咐九弟了,不叫人知道,你也别声张。不是我说,宫里原先的人,哪有几个清白的?我忌讳得很,倒不如不留。”
皇后点头道:“我也这么想,从前宫里的人,哪怕是户部才挑选了送进宫里供咱们使唤的人,我都不如何信任,挑了新人好生调、教,才能忠心。”
三宫六院,里里外外,多少太监宫女,这个嫔妃在那个宫里安插细作,那个宫里在这个嫔妃亦如此作为,各有各的主儿,虽然自己也能收服他们,但是终究不如新的让人放心。女史宫娥有了去处,至于太监,皇后迟疑了一下,问新帝的意思。
新帝道:“外面待选的阉人多不胜数,到时亦更换一批即可,至于原来的,也别都打发出宫了,太监日子不易,留下些老实本分地做粗活,至于那些仗势欺人的,勒索官宦的,或者透露消息的,都打发出去,横竖他们早就攒了不少东西,够一辈子富富贵贵地过日子了。”
皇后温婉一笑,道:“到底是陛下,也记挂着那些小太监的凄苦。”
闻言,新帝叹了一口气,道:“恒儿极好,我还想重用他呢,他今年十六岁了罢?老夫人有什么打算?我想着在跟前给他安插个职位,你看如何?”
皇后忙道:“陛下想重用恒儿,乃是陛下的恩典,老祖母和恒儿求之不得,不过恒儿已经中了秀才,想从科举晋身,眼前倒不急着做官。陛下,我就这么一个兄弟,又想名正言顺地撑起门户,竟是容他晚些出仕罢。”
新帝感慨道:“恒儿倒是有志气的,他的才气我也深知,但是下一科秋闱还得三年,三年的工夫,我可等不及了。和恒儿一样的,还有林家的林睿,都是好孩子。”
皇后听他对俞恒如此赞誉,心里欢喜,不过没办法,今年春闱刚过,才点了新科进士,俞恒和林睿必定得等三年,而且未必能一次高中。不是皇后觉得他们才气差,而是科举艰难,似他们这般年轻的极少,何况论及才华,他们还不如林如海。
新帝忽然灵光一闪,道:“我有主意了。”
皇后一听,忙问是何主意。
新帝拍拍她的手,愈加确定了自己的打算,道:“朕今年初登基,明年改元,同年开恩科,让恒儿和林睿一起参加考试。他们两个一个十八岁,一个十七岁,年纪都不小了,也只林卿家太谨慎了些,旧年压着林睿没让他参加。”
听到新帝意欲开恩科,皇后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喜色。正如她说的,科举艰难,林睿和俞恒未必能一次高中,但是先行参加考试,有些经验也好。
彼时殿试才过不久,许多进士尚未得职缺,忽然听说明年开恩科,落榜之人大喜过望。
林如海被新帝叫进宫中,吩咐让林睿明年参加,不觉失笑。
想一想林睿明年已经十八岁了,让他试试无妨,林如海虽然压着林睿,不让他大出风头,但是心里明白打算赶不上世事变化,若是林睿明年考中,后年娶亲,倒是一件风流美事,只是等自己回南时,林睿便不能留在京城,须得跟自己一起回南了。
两省秀才须得都到金陵参加乡试,林睿和俞恒亦如此。
这么说来,俞恒也得回南。
他们都是刚进京不久,没想到等林如海回南时,都得同行返回。
俞老太太悲喜交集,喜的是孙女封后,新帝眼见着重用孙子,忧的是孙子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尚未议亲,林睿可是早早就定了亲,只能二三年后便娶进门。幸而因新帝登基,孙女封后,自家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倒有不少人家暗暗打听俞恒,权势在眼前,又有自己从前说过灵台师父的批语,都愿意和自己家结亲。
俞老太太越发觉得精神不济,不知自己能熬几日,各家来请吃酒时,每回都去,暗中观察各家小姐的品行为人,想着给俞恒早早定下,也好放心。
俞恒本不在意这些,又见俞老太太一日出门后回来,半夜起来几次,立刻劝道:“孙儿尚未功成名就,何必急着说亲?再说了,他们从前都顾忌孙儿天煞孤星之名,今日因姐姐做了皇后就上赶着巴结,也太势利了些。”
俞老太太满脸愁色,道:“你让我如何不急?你都十六岁了。想想睿哥儿,十五岁就定了亲,你只比睿哥儿小一岁,偏没个动静,将来我到了九泉之下,如何同你父母交代?”尤其是近来她觉得身上不好,怕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影响俞恒说亲。
俞恒淡淡地道:“姐姐才做皇后,咱们风头正盛,不如消停些,迟一二年再说。”再等一二年,黛玉十一二岁,也该说亲了罢?
黛玉幼时俞恒不觉得如何,只疼她如妹,今年离别之时,见她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另有一种风流婉转,让人心动,再想她素日所做诗词文章,竟让他至今念念不忘,十分牵挂。他看着黛玉从小小的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想藏在家中,让人无法觊觎其容貌才情,难怪林家父子三人都护得很,现在他也有这般心思。
俞老太太不知俞恒的心思,笑道:“哪里还能再等一二年?到时你都多大了?”
俞恒正色道:“两年后孙儿也才十八岁,张将军定亲时可都二十多岁了呢,现今谁不羡慕张将军?功成名就,母慈妻贤,比许多早成亲的人强十倍。”
俞老太太听他提起张大虎,顿时一怔。
张大虎的确是极幸运的人物,娶妻至今,已经有了一双儿女,自己又做了三品将军,满京城里谁人不羡慕?可是她的孙儿,岂能蹉跎如此之久?
俞老太太犹豫了一下,道:“我已经暗暗透露出去了。”
俞恒不在意地道:“那又如何?到时祖母只说不妥,推辞了便是。祖母就容孙儿任性一回罢,明年恩科,等孙儿考试回来,若侥幸高中,议亲岂不是更有底气?”
俞老太太叹道:“我就怕等不到那时候了。”
听了俞老太太黯然的语气,俞恒脸色一变,连忙道:“祖母千万别说这些话,孙儿还想着将来娶妻生子,让祖母抱重孙儿呢。这回南下,孙儿随着林大人一起,祖母就别太劳累了,好生在京城里调养,就等着孙儿传来的好消息罢。”
他和俞老太太相依为命十几年,哪里听得俞老太太如此丧气的话。
回思这些年来,全靠祖母,俞恒心中不觉十分酸楚。
俞老太太笑道:“好,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你放心罢,不看着你成家立业,我这把老骨头就得好好地养着。听娘娘说,圣上对你极满意,要重用你,偏你走科举,才想起来明年你开恩科,你须得好生攻读诗书,别辜负了圣上的恩典。
俞恒点头称是,心中打算和林如海父子一起回南,苦读一年,参加明年恩科。
但是俞老太太早就透露了些消息出来,许多人家想着俞恒本身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中了秀才,现在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前程不可限量,自然愿意与之结亲,家里有年纪相仿的女儿,见到俞老太太时,纷纷暗示。
俞老太太最疼俞恒,见俞恒一心苦读,又听他不愿此时定亲,便假作未曾听到,横竖这些人家的小姐她并不中意,倒也有借口不置可否。
可巧迎春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窦夫人和贾赦、贾琏商议过了,不送迎春进宫待选,正替她张罗着挑人家,忽一日,被叫到贾母房中,听王夫人说俞家老太太透露要给俞恒说亲的事情,迎春的年纪倒是十分相配。
窦夫人听了,暗暗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道:“二太太不说替探丫头张罗,怎么管到我们迎春身上来了?我和我们老爷早有了主意,很不必二太太费心。”
俞家是什么人家?俞恒又是谁?贾家一心想让宝玉做国舅,窦夫人怎能不知,国舅没做上,倒打起正经国舅爷的主意来。别说迎春身份不足以匹配,便是嫡出的,窦夫人也不愿意让迎春嫁到俞家,替二房打算去。
窦夫人心里明白,王夫人如此言语如此打算,无非是想着他们家和俞家成了亲戚,元春在宫里的前程也就有了着落,实在是可笑之极!
贾母歪在榻上,微微闭眼,两个丫头拿着美人拳敲腿,仿佛没有听到。
王夫人面色一沉,道:“大太太这是什么话?三丫头年纪还小,急什么?我不是见大太太正在替二丫头张罗亲事,才替二丫头打算的么?不管怎么说,俞家哥儿确实是一门好亲,和姑太太家有那样的交情,本身又中了秀才,哪里玷辱了二丫头呢?”
窦夫人摆手道:“快别说这话,是我们迎丫头配不上,也不敢作此妄想!”
陈娇娇在门外听到这些话,皱了皱眉头,这二房真真是疯魔了不成?哪有让迎春嫁给俞恒,然后让俞皇后抬举元春的道理?元春年纪大了,圣上又不是十分好色的,如今还做女史,自然有圣上的用意,何必在这里汲汲营营,算计自家人?
她命人通报后进来,先给贾母请安,又见过窦夫人和王夫人,方对窦夫人道:“我替太太服侍老太太,太太快回去罢,芾哥儿哭着嚷着到处找太太呢。”
窦夫人一听,知道陈娇娇乃是托词,忙向贾母告罪,趁机溜之大吉。
贾母睁开眼看了陈娇娇一眼,微微一叹,大房一家果然和自己离心了不成?时时刻刻针对着二房,本想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偏他们净生事,倒不如当初娶了凤姐,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正想到此处,忽听说金陵来信给王夫人,王夫人忙回去了。
拆信一看,竟是薛蟠在金陵和人争锋落了下风,生意被侵吞了好些,王夫人忙请凤姐过来商议,凤姐陡然听说此事,并不在意,她和牛耀祖夫妻这么些年,半点儿不敢生事,忙笑说听王夫人的吩咐。王夫人想到应天府的知府乃是自己家举荐的贾雨村,倒放下心来,有贾雨村相助,想必能把被侵吞的生意夺回来,又想到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自家没有亲戚往来,颇觉寂寞,便命人写信让薛姨妈进京。
薛家听闻要聘选嫔妃和公主、郡主的伴读,不等王夫人书信到,便启程了<